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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t 噏 1】高重建 — 中港夾縫裡 好 Game 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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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天河羊城國際商貿中心東塔八樓有兩隻貓。

白色的叫銀紙,啡色帶斑紋的叫阿虎,又號虎爺。

虎爺無所謂地躺在紙皮盒內。銀紙瞪起圓眼,喵喵叫著抓玻璃門,想要自玻璃房逃出來。誰也不讓牠們出來。因為牠們會到處亂跑,騷擾大家工作。畢竟貓不是人,貓一有自由就會亂跑,即便你指著牠鼻尖跟牠說:「喂!不要亂跑」,而牠看上去也好像聽明白了,但實際上誰也不致於信任貓真會就此聽話。

說到底貓不是人,貓就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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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光輝歲月

聽著銀紙喵喵叫,皺起眉頭敲打鍵盤的是高重建。他面前擱著三部電腦:右邊是一部 MacBook;中間是 desktop PC;左邊的 iPad mini 則開著一個 AVG (Adventure Game) 遊戲,畫面上兩個女人掛著微笑對話。此外還有一部 android 機,擱在桌上。

倏的高重建站起身,走到同事身旁商量關於《光輝歲月》場景的事。那名叫阿月的同事邊說邊笑,唯獨高重建木無表情。他的神情總是同一個樣,皮不笑,肉不笑,而且顯得疲憊。

一張釘在辦公室牆上的告示寫道:「LK 冷知識:Boss 是面癱」。

還有另一張小海報,在公司隨處可見:「長毛公然挑戰警方權威 大磡村拆迁现场勇斗 100PTU」

這是《光輝歲月》戰鬥玩法演示會的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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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輝歲月》是 Lakoo(拉闊)手機遊戲新作,將於五月推出。遊戲設定在八十年代一個架空的香港。這個香港立法會由富商與土豪佔據,租金和樓價可以無上限增長,強大的地產霸權是幕後統治者。地產霸權叫做「黑紫荊集團」。它用金錢勾結高官,買通黑社會,啟動「光輝歲月計劃」,只為把屬於舊香港的「歲月大樓」推倒、剷平、重建。

面對不公義的地產商,還很年輕的穿紅色哲古華拉襯衫的「國雄」老師,與新來港佛山美少女王一心,連同小志強、戴卓爾、如花、龍五、綺夢、凌凌漆、川島芳子……聯手奮起,勇武抵抗。而玩家則要安排他們在畫面上的九格棋盤內移動,出招,擊退惡敵,例如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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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雄出必殺技時會說:「沒有抗爭,哪有改變!」死時則叫道:「大家撐住呀!」

如花升呢時會說:「人地黃花龜女 (sic) 嚟架嘛~」死時說:「唔制啊~」

凌凌漆死時說「比餅咸帶我…」賭聖死時說「香港規矩,投降輸一半得嘛?」愛美神死時說「無 GAS?唔係呀嘛?」

時為 1988 。這一年,在真實的北京,Beyond 在首都體育館開演唱會,成為最早在中國大陸演唱的香港明星。翌年在歷史上至今依然一片空白。

高重建想做一隻關於香港的遊戲,已經有好多年,只是一直沒能做成。2013年底公司團隊剛好有空檔,於是趕緊開工。

可是做甚麼好呢?高重建有想過各種各樣的形式,比如類似 SimCity 香港版之類,最後決定做 RPG (Role Playing Game) 。

「因為 RPG 可以講故,」他解釋道。「對我來說做遊戲講故事很重要。」

《光輝歲月》故事分成八十四個章節,儼如一部長篇電視劇。遊戲是先有劇本才有玩法。這在中國手機遊戲(手遊)界幾可說是絕無僅有的事。絕大多數手遊都是以玩法為骨幹的,所謂故事都是在製作後期隨便硬塞進去的過場對白。打完怪獸王子才知道自己救了公主。

搞 Lakoo 十六年,這是高重建第一隻全程落手落腳製作的遊戲。從劇本到美術細節,從 Mark 哥副眼鏡到李小龍條眉,他無一不過問。對他來說重中之重的是《光輝歲月》的港味,與及它所呈現的價值觀。至於玩法他反而不大關心。

既是特立獨行的一個遊戲,同事對《光輝歲月》就不無質疑。以香港社運為題會不會太窄?故事先行會不會違背市場需求?

畢竟 Lakoo 是一家資產值超過 1.2 億元人民幣的公司。

公司員工之一 Kyle 直言對高重建的做法有保留:「不是說故事不重要,但資源有限,既要令產品成功,又要兼顧故事性,就會分散精力。」

我記得他 2008 年曾在博客上寫過這一段話:

公司…近年主要的業務都在國內,甚麼該妥協的原則都妥協了(註:我沒說不該妥協的我沒妥協),公司就為了「物質層」而活著。看著留下來的同事過得還可以,結婚的,生小孩的,買房的…所謂理想早已忘記得一乾二淨。

如今他重新憶起了,理想。

「我是創始人,做了十幾年,一直顧住單生意,放低自己想做的不做。而且現在我想做的這個題材,也不是說無成功率呀。」高重建如是說。「你話我是當仁不讓也好,說我只為滿足自己也無所謂,我都過得到自己一關。」

「我不覺得有甚麼問題。」他像在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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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挖坑:中國土豪式打機

1999 年,當過中大新亞學生會會長的高重建,投身社會一年後毅然下海,與同學創辦拉闊遊戲有限公司 (Lakoo Limited) 。拉闊曾為中國移動指定遊戲開發商,作品中以 2009 年的《帝國 Online》最紅,一度成為騰訊 QQ 收入最高的手機遊戲,又在港台星馬進佔過 Apple App Store 十大位置。

現時公司股東包括騰訊、奧飛動漫,與及曾經投資 Apple、Google、YouTube 等企業的著名風險投資基金 Sequoia Capital,員工數目約一百。

在香港科網創業界,高重建就算不是一個傳奇,最少也稱得上是個人物。專欄作者宋漢生稱他如「史高斯」,「是球員心目中的球員」。另一位科網寫作人尹思哲則寫道,「認識高重建,至少使我再相信香港並非冇科技人才」。

早上九點不到,我們在深圳火車站購買開往廣州東站的和諧號火車票。購票機經常壞,紙幣老是塞不進去。穿啡色襯衫、淺藍牛仔褲、腳蹬波鞋、把背囊背在前面的高重建說,本來是想提早幫我訂票的,那就不用再花時間在現場買,不用錯過 09:05 那班火車,而要搭 09:28,只是不知怎的忘記了,就沒有訂。

他不用訂票,他有一張好像八達通那樣的銀行卡,一嘟就可以入閘。高重建住馬鞍山,每周一三五上廣州工作,即日來回,二四留港。他形容這種狀態為中港生活的「分裂」。

分裂」這個字,經常出現在他的話裡。

我們在還很空的和諧號上就坐。當我掏出錄音筆之際,卻突然衝進來一批大陸人。高重建說,星期一早上比較多人。他建議我們移到別個車廂或者頭等。我說沒關係,不用移動也可,只要不會吵到錄不了音就好。

「實會嘈,你放心。」他起身邁步去。

六年前,高重建把自己的博客整理成書,稱為《Game 以載道》。顧名思義,他認為遊戲如文章,也可以盛載「道理」。不僅如此,遊戲甚至比文學的影響力更大 — 這一點只要看香港、大陸以至世界有多少年輕遊戲玩家,又有多少年輕文學讀者便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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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怎樣的機,便有怎樣的孩子;有怎樣的孩子,便有怎樣的將來。這句話或許不無誇張,卻不盡是荒唐。

「玩 Game 在大陸真係好勁,基本上是另一隻國語。」他說。

而今日的遊戲,十居其九並不載道;或者說,只盛載某種「歪道」。

在前往廣州的路上,高重建向我解釋「Wa Keng(挖坑)」是怎麼一回事。

「說到挖坑技巧,中國無疑是世界一流。」他說。

在大多數 MMORPG (Massive Multiplayer Online Role Playing Game) 世界裡,玩家初來甫到時大多身無分文、也無技能,這和嬰兒在現實世界誕生是同一道理。為了繼續玩下去,你須要升呢。為了升呢,你須要賺取經驗值。為了賺取經驗值,你只能戰鬥。

戰鬥和做任務需要「體力」。假設一美元可以買到十點體力,而十點體力可以進行十次戰鬥,十次戰鬥可以提升一級,那一級的價錢就等於一美元。

除了升呢之外,你還可以「打裝備」。「打裝備」的方法有許多,最常見是打死某隻特定怪獸,讓它隨機「掉寶」(掉出寶物)。

假設一把寶劍的掉寶機率是 1%,即平均百場戰鬥才會掉出一把,那百場戰鬥換算為百點體力,也就是十美元。換句話說,這把寶劍值十美元。

雖然「體力」會隨著時間過去徐徐恢復,但愈到遊戲後期,「體力」會愈見不夠用。高重建說,如果你純粹靠「等」去玩,不付一毛錢,那玩完一個遊戲,可能需時數十年。

所以玩家如果想認真玩下去,除了付錢,別無他途。

「整個遊戲世界觀,每個元素都有個價。」高重建說得簡潔。

假設一個角色從等級一提升到等級三十要三萬元,而遊戲裡面有一百個角色,那要把整個遊戲玩通玩透,你就需要三百萬,未計各類寶劍盔甲與遊戲更新。

沒有投入遊戲世界的人或許很難理解:為甚麼要升級?為甚麼想要寶劍?升級又不會令生活愜意一點;寶劍,熄機就沒了。

那是因為人性。

「最常用的三道板斧就是『搜集』、『比拼』和『炫耀』。」高重建道。

正如有人夢想集齊一套郵票,也有遊戲玩家會追求「搜集」一套寶劍。你說寶劍沒用,那是對的,只是郵票其實也沒甚麼用。

但當有其他玩家與你「比拼」,向你挑戰,把你擊敗,令你感到羞辱,升級和新裝備便成正經事。

至於「炫耀」,高重建解釋:「極端的就是在遊戲裡面立個雕塑給他;或者他一上線,所有玩家都會收到訊息。」

「好誇張。」他無奈一笑,又想起在大陸遊戲界,有個術語叫「R 玩家」,「大 R 玩家、中 R 玩家、細 R 玩家、非 R 玩家 — 」

「R 是甚麼意思?」我忍不住問。

「RMB 。」他回答。

所以在武俠與文豪、劍與魔法、可愛與科幻背後,全部都是錢。美金一塊一塊從玩家姆指,通過滑鼠與手機匯入遊戲商的銀行帳戶裡。

「用『挖坑』方法賺錢,比普通賣遊戲搵錢多好多。」

所謂搵多好多,數字是多少?約十年前一個名為《征途》的大陸遊戲,或許可作參考:2004年11月,「上海征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創立;2006年4月,《征途》開放公眾測試;2006年8月,遊戲正式營運;2007年11月,公司更名「上海巨人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第三財季淨利潤2.902億人民幣,賬面現金68億。

因為金錢的黑洞深不見底,所以這些遊戲才有「挖坑」的名字。

「其實賺錢無可厚非,只是事情去到太極端。」高重建說。

挖坑術如今已遍及世界各地。不同文化對挖坑遊戲沉迷程度不一,鍾情的部份也不一樣。比如說,這類遊戲在亞洲地區較歐美受歡迎;而在亞洲中,日本人對「搜集」、「比拼」和「炫耀」三種人性中的「搜集」特別感興趣,「比拼」和「炫耀」則顯得較無所謂。

中國對「比拼」和「炫耀」特別瘋狂。

一次,高重建把《光輝歲月》介紹給一個大陸同事。同事望了兩眼,興味索然:「都不知在玩甚麼,沒有追求。」

高重建聽罷回答:「樂趣囉。」

但對於那個同事而言,「樂趣」不是答案。玩遊戲不是追求,升呢、買裝備才是。

另一個員工也直言:「大陸市場比較喜歡 PVP (Player VS Player) 遊戲,最好玩家之間可以拿東西出來炫耀,或者在競技場上打贏人。至於劇情就……大家會喜歡遊戲節奏快些,不那麼注重故事。」

高重建說:「絕對是在反映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

在這樣的大陸社會、這樣的大陸市場裡面,高重建又要《光輝歲月》賺錢,又要《光輝歲月》說一個香港社運故事。

我有能力透過遊戲,讓玩家認識世界、發現自己、擁有對抗不公義現實的氣魄,或者構成對社會任何正面影響麼?手機遊戲,除了娛樂,還可以是價值取向的載體麼?

我不樂觀,但很想試一試。(no music, no dream,2009,高重建)

「我總是想兼顧,但又兼顧不了,很精神分裂。」他嘆道。

剛經過東莞的和諧號在鐵路上疾馳,每個車卡都有電子板,炫耀它超過 200 km/h 的速度。在中港兩地工作的十多年間,高重建目睹了和諧號的速度隨著中國經濟上升、上升、上升,直至 2011 年溫州動車事故造成 40 人死亡為止。然後減慢,又復上升。

《光輝歲月》遊戲畫面
《光輝歲月》遊戲畫面

《光輝歲月》遊戲畫面

(三)****「打英國警察,OK 啦……」

由高重建一手打造的 Lakoo 公司網頁,如此介紹自己:

「我們永遠記得,遊戲事業是要給人家帶來歡樂,讓社會更加美好。」

高重建不甘心做一隻沒有靈魂的遊戲。於是他把《光輝歲月》「分裂」成兩個版本:AVG (Adventure Game) 版本,以故事為主軸,打鬥作過場;和 RPG 版本,繼續挖坑、升呢、殺敵、搜集、比拼、炫耀。

先出 AVG ,「讓玩家打個底」,才出 RPG 。次序不可以倒轉,也不可以二合為一,以避免玩家只顧住玩,「一入劇情就 skip」。

當然任何一個香港人都不難發現《光輝歲月》真意在打市建局、撐抗爭、打地產商。高重建對此也直認不諱。

還要打差佬!去得咁盡,可能連香港特首都會話要「警惕」,大陸真的接受得到嗎?

問製作團隊其中一個成員,他笑道:「呀哈哈,打警察……那是八十年代嘛,打的都是英國警察。打英國警察,OK 啦……」

那麼地產商叫「黑紫荊集團」,又會否太明顯?

「唉,黑紫荊只不過是公司名,唔關事啦,呀哈哈……」

高重建說,未試過點知唔得。可能平安無事推出,也可能要作妥協。妥協幾多他也無法預料。純粹摸著石頭過河。

即便通過審查,市場又會否接受?

高重建對此卻還是有一定信心。他說,地產霸權在中港台都有,程度不一而已。打地產商,大家都會有共鳴。大量運用香港電影角色,除了文化原因外也是商業考慮。八、九十年代的港產片,誰沒看過?

遊戲取名叫《光輝歲月》亦然,因為就連不通中文的人都識得,香港的 Beyond。

(四)「我都有走水貨。」

和諧號到達廣州東。我跟隨高重建急促的步伐,拐入地鐵站。

「潮濕的日子,他們會在樓梯撒木糠……」他好像導遊那樣邊走邊向我介紹大陸「國情」。正漫漫聊天,上地鐵時一個大媽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已成功插隊,擋在我前面。

而高重建仍兀自說話。

上車後我對他說,剛剛被打尖了。

「喔,」他木無表情。「偶爾我也會忟憎啦。」

「不過,這是一種修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動輒就忟憎,那日子都不用過了,不是嘛。我會可以理解的是,從小到大也沒有人教他們公德,所以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可以叫他罪人。我忟憎,是我自己的事……」

高重建的觀點,一部份香港人稱為「包容撚」。

而他記得的是,廣州地鐵 2003 年開始售賣 IC 代幣車票。當時很多人不懂在出閘時把代幣投進入閘機,因此地鐵公司安排人手在閘旁嗌咪教學。一嗌就嗌了幾年。嗌完後,高重建每次上廣州,依然會看見有人在出閘時手執代幣茫然。

「香港人可能會覺得,嘩,講幾個月乜都夠啦!但這裡是中國,人口這樣多,有人不懂是很正常的事。」

我們在體育中心站下車。到公司,高重建返回自己坐位,隨即在背囊抽出一盒脹鼓鼓的鮮奶。

不是奶粉,是鮮奶。

「我都走水貨呀。」他給自己打個哈哈。「隨時會被罵作『港奸』。」

高重建坦言帶過「n 咁多部」 iPad 去廣州,但也帶過「n 咁多部」小米返香港。

「就等於你去韓國,要幫人買面膜,這有甚麼問題?我不覺得水貨客是質的問題,而是量的問題。」他說。「你在這個國家生存,奶粉一點都不可靠。為了小朋友,你去買一罐安全可靠的奶粉,難道有錯嗎?」

「但他們就這樣被視為蝗蟲!」

只有說到香港最近的「反蝗」行動,面癱的高重建才會稍為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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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有錢才能嫌錢腥

《光輝歲月》製作團隊現時有約三十人,當中絕大多數來自大陸。其中包括主管美術的 Black,他就坐在高重建右手邊。在他工作桌上的三部電腦中,其中一部桌面 wallpaper 是一張香港區旗。沒有政治意涵,純屬靈感來源。

「老闆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用一口流利的廣東話說。Black 來自廣東茂名。「成日諗住做善事。賺到錢就拿去做基金。這也是好事吧,我都希望他可以做到。」

箇中似乎話中有話,我想。

「只是……你知道,這些事情在內地比較複雜,有時想做好事都唔係咁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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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 1999 年創業之初,高重建就想社會責任、鋤強扶弱、照顧長者、保護環境。他不認同坊間所謂「社會企業」的概念,因為他說,所有企業都應該是社會企業。

難道個人也分為「社會人」和「一般人」麼?…社會全體都是公民,除了吃飽穿暖,還承擔一種社會責任。(拉闊遊戲外傳 – LAKOO.ORG II,2014,高重建)

當然高重建很快便發現,現實比他想像要複雜許多。而中國的現實,又比中國以外的現實要複雜更多更多。

相當高效率地,我理解到麥太『傻仔,世事嘅嘢,邊得有咁簡單』的道理。我沒改變世界,世界改變了我。(理想可以當飯吃,2009,高重建)

於是兩年前,他再「分裂」,把 Lakoo 分裂成 Lakoo.com 與 Lakoo.org 。前者賺錢,向股東交代,後者捐錢,做善事。

「分成兩半,感覺也不怎麼好,因為這其實是妥協。」他說。

「我一處理不到現實和理想,就會把事情分兩半。」

好像高重建這種理想主義者,除了「包容撚」之外還有一個標籤,叫「左膠」。對此他也同意了。

他是一個「副典型左膠」。讀中大,修讀社會學和政治及行政學,不過不是主修,只是副修,所以只算「副典型」。高重建主修計算機工程學系。因為喜歡電腦,所以大學選修電腦,入學後因為通識課而初次接觸到社會科學,才驚為天人。「幾乎直到那時,我才終於首次為興趣讀書,想知道馬克思怎樣理解歷史,想了解官僚存在的必然性。」自出娘胎以來牢不可破的社會觀念開始動搖。一度想讀雙學位,但中大不提供雙學位選項;想乾脆轉科,但電腦工程早已讀了一半有餘,思前想後,決定把社會學和政治及行政學納入副修。

畢業論文想研究網絡對社會的影響,但教授話「不夠專業」,又作罷。

畢業出來一年,不滿足於做打工仔,覺得自己可以成就更多,於是創業,其時 25 歲。

「我作為馬克思的忠實粉絲,居然跑去當資本家,實在詭異非常。我想,是因為我相信唯有當擁有資本家的身份,才有底氣去批判資本主義,才能親身驗證資本和利益最大化並非最高原則。…我服膺於老媽『有錢才能嫌錢腥』的邏輯。」(拉闊遊戲前傳– Lakoo.org I,2014,高重建)

如今有點馬後炮地想,《光輝歲月》就是社會科學+電腦工程的結果。

倒是電腦遊戲這東西,高重建本身接觸得很少。從來沒擁有過一部家用機,電腦遊戲也已經在十數年前沒認真玩。現在高重建開一隻 game,純粹是為工作上做參考。

「純粹講遊戲我係唔夠愛。」他推敲道。「或許因為這樣,所以我總覺得遊戲好玩是不夠的,一定要加上甚麼才滿足。」

Lakoo 唯一的格言是「好 Game 有好報」。

「對於一個遊戲人,遊戲就是業。遊戲賺的錢固然是遊戲人賺的錢;但遊戲作的業,同樣是遊戲人作的業。所謂的報,又豈是一個金錢回報可以概括。」(好 game 有好報,2013,高重建)

(六)「打死都唔會話自己愛國,太肉麻!****」

午飯時間,高重建領我去附近的腸粉店。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告誡他說,幾乎可以肯定《光輝歲月》一定會有 backfire。

第一,今時不同往日,社運界連對長毛都有許多批判。

他對此不以為然:「大佬,長毛做咗咁多年嘢,堅持咁多年立場清晰無變喎!」

第二,美少女主角王一心竟是大陸來港新移民?

「網上有人鬧呀。」他說。「一見到話來自佛山,已經有人話,超,有無搞錯呀,大陸落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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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大陸人做香港懷舊本土遊戲?佢識條鐵咩?

但《光輝歲月》依然是他心目中的「港產 GAME」。故事由香港人寫,作曲用香港人音樂,配音用港式廣東話。打鬥效果不用常見的爆光,而用港漫式的爆字。「轟!呯呯呯!!!」

道具是白貓洗衣粉、得力素、摺凳,場景則是砵蘭街、雀仔街、電影《無間道》的天台。

只是繪圖的人,設計遊戲的人,遊戲公司,在大陸。

負責繪畫場景的是阿月。兩個月前,高重建一看阿月的畫,直搖頭說不行,無 feel,沒有港味。

「感覺好矛盾呀。」阿月直言。她生於廣州,香港她當然去過,自小也是吃香港電視劇奶水長大。但對八十年代的香港,她畢竟印象模糊。

為繪畫「有 feel」的八十年代香港場景,她翻看當年香港的資料,睇相,睇片,睇文字。云云場景中她最喜歡雀仔街。在搜集資料的時候,她似乎感受得到香港人對這條舊街的獨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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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睇完再畫,還是無 feel,高重建乾脆把整隊美術組帶到香港,安排他的朋友、《電影現場之旅》作者奇夫和「活現香港」創辦人陳智遠給他們帶導賞團,遊旺角、遊尖沙咀,抓住八十年代香港的細節。比如說,今日的窗花以銀白色為主,但以前是綠色有波浪紋的;今日許多舊樓都會用分體式冷氣機,但八十年代你會見到一部部窗口機懸在半空,好像一個個凸出的方塊。

如果這裡談的不是遊戲而是電影,那《光輝歲月》就是一部合拍片。

對高重建來說,合拍片是一個「偽命題」。

「所謂合拍片只是個 form,不太重要;意識、拍法、題材才是 substance。」他說。歸根究柢,怎樣才算合拍,怎樣才算港產?資金要來自香港嗎?那如果資金來源賺的是大陸錢呢?演員要持香港身份證嗎?但如果他是新移民呢?攝影機要是港產貨或香港代理行貨機嗎?那假如它的零件生產自大陸呢?

「你要好像文革那樣追源頭,其實無意思。」高重建說得斬釘截鐵:「如果你話香港出世就係本土,大陸出世就唔係本土,sorry,我認為唔係。」

店是地痞 feel,舖面毫並不光鮮。我們要了一碗粥,一碟蝦腸,一份蘿蔔。坐在圓凳上,汽車在旁呼嘯而過。

菜到,高重建喊道:「阿姐可唔可以比隻碗。」

阿姐繼續拖地,態度差,沒好氣:「你自己拎啦!」

「好呀。」高重建平靜道。默不作聲去取碗。

「應該話,我係大中華膠。」他說。

高重建相信「民主回歸」,認為六四應該要提「建設民主中國」。他參加雨傘運動,支持真普選,但看到友人在網上貼出酒店大堂照片,聲稱「沒有強國人真開心」,他會傷感。

「香港在很多層面都是優越的,但那很大程度是因為我們有好運氣。所以我會覺得我們有種歷史使命,希望香港能承擔更多。」

他不支持港獨,但理解支持者的想法。如果有人覺得香港已經自身難保,根本無暇兼顧大陸,這他可以接受。對於光復行動,他也可以認同。但攻擊水貨客,他無法接受。

「你不能妖魔化一個地方的人。」

說到這裡,高重建沉默有頃,驀然道:「我這樣說有點肉麻,但還是好想講的是:我對這裡感情好深。」

「這裡即是哪裡?」我問。

「幾個層面都好深。Lakoo、廣州、中國、整個民族。但我打死都唔會講話自己愛國,太肉麻啦!講唔出。我覺得廣東話基本上唔講個愛字,好核突。」

「但我是對這裡有感情的,我希望這個民族好,不是共產黨好。」

大陸人罵香港人排外,高重建幫香港人講說話,說:「不是所有香港人都是這樣的」;香港人罵大陸人走水貨,他又道:「那是因為政府政策不好,放太多人來港。」

他左手用微信,右手用 facebook,「兩條 feed 拼起來,你罵我我罵你,嚇死人。」

「我好痛苦呀,好唔開心。」他慨嘆。「用大陸的講法就係很『yu men』,鬱悶。」

(七)比大陸更大陸

他對大陸的深厚感情,來自十多年來在中國生活的經驗。1999 年他從商台當年的拉闊音樂擷取概念,創辦拉闊遊戲。兩年後即開始在北京做生意。北上除了是因為大陸當年工資便宜市場龐大之外,還基於一個事實,即當時手機遊戲市場僅在大陸存在。香港沒有,世界各地也沒有。

為甚麼呢?因為中國當時正處於一個手機剛流行,但電腦還未普及的尷尬年代。一群行內稱為「3D (三低)」— 低收入、低年齡、低學歷的玩家,正熱切渴求手機遊戲這種「高科技」玩意。

學生在課室霸住插蘇位上堂;民工每日下班,有網吧就去網吧,無就玩手機;軍人在遊戲裡面談軍營的苦與樂。

2008 年,他索性在博客寫道:

說穿了現在拉闊的遊戲都是只考慮大陸的口味和模式的。假如也能在港台推出,最好,但可別期望我們花太多資源做本地化,大佬,我都想,但抵唔到成本呀!

那時 Lakoo 做的 Java game 專門在 Nokia、Sony Ericsson、 Motorola 與和山寨機上運行。遊戲都要付費下載,但玩家往往只能透過遊戲名和幾張圖片判斷一個遊戲是否好玩。「聰明的」大陸人見狀,就知與其在遊戲上花工夫,還不如想個驚天動地的名字,加兩張震撼人心的圖片。至於遊戲本身,點爛都無所謂。玩家下載後才發現上當,已經太遲。

在中國,你總會遇上各種各樣的無賴行騙方式,講信任你就輸了。

但高重建還是講「好 game 有好報」。一個又一個同行用爛遊戲發達,他還在慢條斯理講「畢竟,做遊戲就如做人」,儘管他知道「從社會種種光怪陸離的現象可見,好人不一定有好報,甚至可能死得很慘」。

終於在 2009 年,Lakoo 做出高質素的「帝國 Online」,讓他風山水起。

這些年,Lakoo 從本來的 100% 香港員工,下滑至現在僅剩香港一個數人的團隊,其他員工全部來自大陸。一家純香港公司就這樣變成大陸企業。曾經供職的港人離開原因不一,既有不願出差的,也有不適應大陸生活習慣的。

只有高重建在當地生活了這麼多年,不僅沒有氣餒,反而在經歷過起起跌跌之後,對這塊土地、這個民族建立了某種微妙的感情。

有朋友說他「比大陸人更似大陸人」,這很可能是事實。在大陸生活,高重建總是強調要「接地氣」。當許多大陸人因為地溝油問題不敢去小餐館吃飯,他帶我去腸粉店午餐,去火鍋店打邊爐。去年,他甚至和同事去了一家工廠打工一星期,只因想體驗工廠工人生活是怎麼一回事。在香港他用 mac,但在廣州他會改用 PC,因為他個個大陸同事都用 PC。

「所以我會比較能夠體會,要在大陸長大和生存的各種局限與無奈。」

(八)****「在大陸最痛苦的問題,就是信任。」

小孩隨街撒尿,高重建說「無乜咁大不了」;大人隨地吐痰,高重建認為雖然不衛生,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社會需要時間去調節。「萬事都有個原因,雖然不合理,但都可以體諒同理解。」

只有一件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

「如果你要講,在大陸工作最痛苦的問題,就是信任。」

高重建是我訪問過的人中,少有對記者完全信任的人。在 Lakoo 辦公室,他放任我自由考察,連「產品結構圖」也讓我拍,「商業秘密」彷彿不存在於高重建的字典。訪問時錄音筆對著他,該說的事他直言不諱,不該說的事他也不介意講。只有說到某些事情,他才會補上一句:「這些就請別寫了。」那些,都是會令同事或朋友不好受的事。

在廣州一整天裡面,高重建花了最多時間跟我談信任的問題。大陸是一個無信社會,比方說在香港 claim 車錢飯錢,手寫便是單據,店家與顧客,員工與老闆,都是講個信字。但在大陸,顧客永遠會想拿最貴的收據,好向公司 claim 最多的錢;公司又永遠想要報最大的開支,好讓他們交最少的稅。政府不信任商界,為了監管,只好開統一發票。於是所有有效發票都由政府發行,店家做了幾多生意,收了幾多錢,都有數得計。看上去這是好事,可是如此一來,又變成店家不肯開發票給顧客了。他們不開發票,便可當沒有做過這宗生意,可以交少點稅。有推搪說發票機壞掉叫客人明天再拿的,有聲稱客人不拿發票即送飲品一份的,各種各樣,統統走精面。

因為不信任,簡簡單單發張收據,都變成了光怪陸離的社會現象。

剛開始奔走中港兩地的時候,高重建驀的發現自己在香港,竟有時會食飯忘記付錢。怎會這樣呢?思忖之下他才想起原來大陸食飯是先付款後進餐的。因為店家對客人沒有信任,怕他們走數食霸王餐。因為無信,每次食客加單,都得再次付款,你又麻煩我又麻煩。

租屋呢?地產公司每次帶客人睇樓,總會最少派兩名代理。一個人不行,又怕客人打代理,又怕代理與客人做檯底交易。對客對員工,地產公司都無信。

例子還可以一直舉下去。高重建會數,自己從離港起計到抵達公司,究竟要過幾重關:香港海關、大陸海關、深圳車站、火車上驗票、入廣州地鐵站還要檢查背囊。

「因為不信任,令生活不便,犧牲效率那倒也罷了,」他說。「最深層次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的消失。」

以前的華東水災時,不知道華東在哪,但會捐點錢,… 現在清楚受暴雪影響的地方在哪了。…但錢已經不再願意捐了。看新聞提到香港在籌款,連「既得利益者」湖南好友也說,錢會到需要的人手上,才怪!這才最讓人覺灰覺凍。(《暴雪中的意識流》,2008)

缺乏信任,是真正讓高重建「毀三觀」的事。「毀三觀」,即毀世界觀、毀人生觀、毀價值觀。大陸網路用語。

「大陸人已經內化了這種不信任,所以不會覺得痛苦。我的痛苦源於我知道怎樣做才可以保障自己,而我不希望這樣做。」

幾乎每日回家路上,高重建都會在深圳看到那個女人:她抱著一個小孩,聲稱自己無錢買車票,問高重建可否給個錢幫忙。

「如果每日都信一次,咁係唔 make sense,太過挑戰我的常識。」他像自言自語。「對此我只能調整我信人的程度。」但少頃他又說:「卻不排除真有一次她是無錢搭車。不過就算真係無錢都無辦法,你只能犧牲她。」

問題就出在,高重建連犧牲她都不願意,即使在外人眼中這是多麼戇居的想法。他不想毀掉自己對人的信任

「唔知點算。」他說。

(九)從**「民主回歸」到「道德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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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少對於 Lakoo,高重建希望採用 100% 信任的管理辦法。一他不要求同事返朝九晚五,二他不欲設打卡機,三他盡量開放程式代碼讀寫權限給整個團隊,四他簡化請假與報銷機制,「同事上司話係就係」,五他廿四小時開放辦公室,大門僅設密碼鎖。

所有同事都知道密碼。

「人事部同事話,如果出事點算,我話我孭囉。」

高重建的理論是,他不能保證公司不會失竊,但倘若公司可以信任同事,那因此而提升的效率,就足以彌補偶發意外的損失。

「間中被人偷部電腦就算啦。」

作為員工,阿月喜歡 Lakoo 這種運作模式。對她來說,這是比較「港式」的管理哲學。Black 則形容,公司同事氣氛因此會「比較單純」,多互相信任,少勾心鬥角。

高重建說:「我覺得要解決信任問題,遊戲是一個載體。當然很多東西都可以是載體,那可以是書,可以是音樂,不過我 so happen 係做遊戲,而那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為它在年青人中是傳播最廣的。」

Kyle 說,是因為 Lakoo 他才走入遊戲行業的。因為公司讓他相信,「做一個遊戲,表達內心想法很重要。」

從廣州乘坐和諧號返回深圳。夜幕低垂,我們的話都變少了。我想,假如 Game 真可以像文學那樣載道,那《光輝歲月》的道,不僅是地產霸權、社會不公,甚至不僅是解決中港矛盾,而是一種更為人性本質的價值觀。

善良、信任、道德。

這對於一隻遊戲,一個人,一間公司,都有點太沉重。

如是我記得今早在訪問之初,我曾跟高重建開門見山說,想請他談香港人在中國創業「水土不服」的問題。他一聽便答:「咁你搵啱人啦。」但聊到半路,他又說:「或許我的問題不是水土不服,而是 stuck in the middle。」

「我可以好適應國內生活,但可能我係貪心,我好想兼顧兩邊,做兩邊的橋。但太難,我精神分裂得好緊要。」他掏出口袋裡的手帕抹咀。這是他的慣性動作。

「一句講晒我係眼高手低,想做的事難度太高,做唔到。」

與其說高重建相信的是「民主回歸」,莫如說那是「信任回歸」、「道德回歸」。

《光輝歲月》宣傳漫畫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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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港融合是大勢所趨。我從來不反對融合…但融合不是迎合,不是純粹的少數服從多數,更絕不是自宮似的閹割掉自己的優勢去全盤接受。融合是理解對方,認清自己,欣賞對方的優點,堅持自己的核心價值。」(占占占人:從拉闊香港辦公室到香港價值,2012,高重建)

《光輝歲月》就是在這種意義下推出的作品。高重建明言,他想要大陸人看到《光輝歲月》的故事。如果最後遊戲只能在港台推出,他不會甘心。

大不了妥協。

「我是 buy 妥協的。因為如果你企硬在一塊道德高地,你會可以把話說得很漂亮,但甚麼也改變不了。」

為甚麼《光輝歲月》要設定在 1988 年?因為 1989 就是那永遠不能觸及的一年。這,便是高重建的妥協。

「當然我不是說我喜歡妥協。」

不用妥協的東西,他一點不妥協。小至公司的求職電郵,叫 [email protected] 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他不肯,讓同事改成 [email protected] 。因為一條中大新亞書院的新亞學規,大剌剌地寫在 Lakoo 網站上:

職業僅為個人,事業則為大眾。
立志成功事業,不怕沒有職業,
專心謀求職業,不一定能成事業。

–《新亞學規》第五條,錢穆

Jobs 不是 career,高重建說。他不希望同事做隻 game 出來只想搵錢,「應該要當事業咁做。」

大至對人的信任,他也不妥協。

「如果我讓自己不再相信別人,雖然能保障自己,可是同時我也會徹底崩壞吧。」他說。

「我不希望這樣。」

文/楊天帥

《光輝歲月》遊戲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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