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 再定性.3】重組中信圍困噩夢 一群「和理非」如何被警暴所傷
先閱讀專題上一篇:【一場事先張揚的升級行動 衝擊者們:我們目標是進佔立法會】
James 不單是一個主張「和平、理性、非暴力」示威者,而且更是一個初入門的「和理非」。
6 月 9 日,民陣發起第三次反修例大遊行,大會宣布有 103 萬人參與 — 這竟然是年近 30 歲的 James 第一次遊行。
「之前都支持民主,反對建制,但好少用行動表達出來。」他試過跟朋友打趣說,自己是「港豬」,「可能我個人比較懶,少參與群眾運動……」多年來的六四、七一、反國教,他都提不起興趣參與,唯一例外是 2014 年雨傘運動,去過佔領區幾次。James 也不完全認同所謂「勇武抗爭」,例如 2016 年旺角騷亂,「有人放火燒車,好多人包圍一個警察,我是比較有保留的,未必需要去到這個程度。」
但今次政府修訂《逃犯條例》,由於對內地司法缺乏信心,加上擔憂自己有天會「被送中」,James 決定要站出來。繼 6 月 9 日參與大遊行,三日後他也嚮應呼籲,提早下班到金鐘現場,「打算一齊叫吓口號,支持吓集會。」
6 月 12 日下午 2 時 45 分,James 還跟朋友在龍匯道和添美道交界的迴旋處在閒聊。一小時後,他和數百人在中信大廈外被防暴警察兩面夾撃。突然,一個熱燙燙的催淚彈打在他手臂上,James 當刻劇痛,甚至以為自己身體在焚燒。
(圖:受訪者提供)
事後他發現自己的白色上衣、斜揹袋都有燒焦的痕跡。足足一個星期後,手臂被催淚彈燙傷的傷痕,仍清晰可見。
注意,他只是剛剛第一次出來遊行的「和理非」,6.12 那天甚麼都沒做過,就被警察所傷。
而這更不止是 James 一個人的經歷,當日中信大廈內外,還有許多「和理非」無辜受害 — 被催淚彈打中頸,被煙燻得作嘔,被逼得無處可逃而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甚至事後仍深受創傷,連夜被惡夢纏繞。
6.12 當日中信大廈內外,一群「和理非」像集體發了一場噩夢 — 他們每人都肯定,這場噩夢是香港警察一手促成的。
事發 5 日後的傷口(受訪者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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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理非 「一路定位都係企後少少」
6.12 衝突翌日,警務處處長盧偉聰開記者會,指警方當日合共施放約 150 枚催淚彈、約 20 發布袋彈、數發橡膠子彈等,又形容警察的處理方法「十分克制」,使用武力亦有按足指引。
幾日後,有網民綜合多間電視台、現場人士所拍的片段,顯示警方曾在龍匯道一帶、「不反對通知書」內列明的示威區施射多枚催淚彈,更前後夾擊,導致大批市民被圍困於中信大廈外,無處可逃,場面極度混亂。
短片瞬即引起市民、媒體高度關注,立法會議員范國威、李國麟、梁耀忠均於 6 月 19 日的立法會大會上重提事件,質疑警方做法幾乎釀成人踩人慘劇,是為「蓄意謀殺」。
「每個現場的指揮官,任何決定都會按照當時情況,作出專業判斷……」保安局局長李家超回應,「有時一些片段性的資料,未必可以讓我們了解整個情況。」大眾一片譁然。
李家超
6.12 下午在龍匯道發生的事,之所以令人側目,除了因為警察明顯在示威者毫無衝撃意圖下多次使用武力,更因為當時在龍匯道一帶聚集的,基本上都是和平集會的人。
例如香港社會工作者總工會(社總)內務副會長黃旭熙。當日由於不少社工嚮應罷工呼籲,社總便在龍匯道民間人權陣線(民陣)大台後面豎旗擺檔,「大台有不反對通知書,擺嗰度就容易處理。」他們做的,主要是向在場社工發放罷工證明,以及解答有關罷工的權益問題。他深知在場其實沒太多可幫忙,「係人數上支援一下同學囉。」
又例如阿希。他是某網絡媒體的出鏡藝人,當日與朋友嚮應「野餐」呼籲,一早就到達現場,於龍匯道附近坐下,「純粹諗,每個地方都需要人坐喺嗰度。」他亦從沒想過要上前線衝,「一路定位都係企後少少…我冇太多經驗,唔敢企太前。」
還有今年 40 多歲、任職社工的梁太,下午一時許帶同讀中五的兒子到場。她一直在民陣大台前,起初在聽泛民議員上台分享,其後則透過大台的螢幕觀看電視直播。那時候,像她一樣靜靜坐在地上看電視的,有過百人。
這班人,明明是「和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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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擊 「我不會放棄做後盾」
噩夢是如何發生的?
6 月 12 日中午起,網上逐漸流傳消息,呼籲群眾若林鄭月娥不撤回修例,3 點鐘行動就會升級,屆時或有人會衝擊立法會。
不少龍匯道的和平示威者表示,當時不太清楚有關「升級」的消息。社總黃旭熙形容,現場網絡訊號極差,上不到網,「前面發生咩事都唔知,衝咗都唔知。」一直在龍匯道與添美道交界徘徊的示威者 Jennifer(化名)則稱,雖然聽聞 3 時「會有事發生」,但具體細節、地點,完全一頭霧水,「太多人,even Telegram 都收唔到……我知道 3 點有事發生,但究竟係立法會有事發生,定係我們市民有事發生?我不清楚。」
也有一些和理非示威者,料到有人會衝擊立法會,亦因自身安全及種種考慮,不願走上前線,但他們希望在較後方位置逗留,提供支援。「如果我 6.12 企出嚟,卻因為驚死而咩都未發生就走,咁我出來做咩呢?就算我不是出去衝那班,我都可以在場,就算只係幫手送傷者又好,遞物資都好,我會選擇留低先。」當時在民陣大台附近的大學生 Kathy 說。
阿希也沒想過離開現場。「我見到很多年輕人、學生主動上前,戴頭盔、拎遮、口罩…我有恐懼,會諗會唔會有咩事,但我和其他參與集會人士的心態一樣:我沒有勇氣去做最前線的人,但我不會放棄做他們的後盾,在後面支援他們。」
「他們選擇義不容辭向前行的時候,我想我沒有一個立即退後、離開的理由。」阿希語氣斬釘截鐵。
2019年6月12日「反送中」運動
這句話亦反映了許多在場「和理非」的心態 — 雖然大部分人不打算參與衝擊,有些甚至不認同要衝,但基本上大家對前線抗爭者都採取不勸、不阻,以至接納、支持的態度。有示威者指出,這情況跟 5 年前雨傘運動大相逕庭。
「我無聽過有人勸唔好衝喎。」2014 年傘運已積極參與抗爭的 MM(化名),當日一直在添美道一個物資站幫忙。他對「和理非」和「勇武派」的互動有深刻觀察:「以前民陣會屌 X 啲人,會有糾察話 X 你係鬼,『大家唔好畀佢行!』又有些人會傻豬豬跟咗佢咁做。」5 年後的 6.12,他卻說在升級之際,看到一個「美好的畫面」:「大家拍手歡迎啲『死士』上前線,全世界拍手呀屌!好撚感動架,無人再諗你鬼唔鬼。」
與此同時,物資站正收集眼罩、口罩、雨傘等前線抗爭工具,準備可能的升級。現場不少市民一呼百應。當時正和不少「花生友」一同擠在中信天橋上的大學生 QQ(化名),看到橋上不少師奶打開雨傘,拋向下面的物資站。
近 4 時,經過多次衝擊後,前線示威者成功突破警方防線,進入立法會示威區範圍。QQ 和橋上的旁觀市民一同歡呼、拍掌:「大家都相當興奮咁樣。」
6.12 下午 3 時 35 分,距離衝撃立法會示威區尚有 1 分鐘。(圖中人物非本文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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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及 「就好似《屍殺列車》那種拍玻璃」
豈料情況急轉直下。
下午 4 時,前線衝擊者被警察用催淚彈逼出立法會示威區。未幾,防暴警察再向立法會道施射多枚催淚彈,示威者隨即四散。
阿希本來在龍匯道和添美道交界的迴旋處,幫忙傳遞物資。一看到警察在立法會示威區門口施放催淚彈,加上前線示威者往後退,他和朋友也被迫往龍匯道後退。當時龍匯道已經有大批市民聚集,不少都坐在地上看電視直播。
「退到咁上下,大家發覺,原來冇位再退。」龍匯道轉眼已經變得人頭湧湧,逼到密不透風。「但基於那一刻,前面的人有危險,我們沒辦法不退,唯有盡量在一個好逼的空間,身貼身去企,等更多人可以退後。」
你可能會問,警察從立法會方向(即西邊)施放催淚彈,不正希望示威者沿龍匯道向東面(即灣仔演藝方向)疏散嗎?為什麼龍匯道會擠迫得人貼人?
常理如是,問題是,大批防暴警察在另一端竟也築起防線。
東邊 APA 防暴警向前推進至演藝道防線接觸點,雙方沒有衝突,大台以擴音機聲稱龍匯道是已申請的和平示威區,要求警方後退,避免衝突。 警方封鎖龍匯道東邊馬路。(攝:Joey Kwok)
大學生 Kathy 當時正在龍匯道近演藝一邊。她從沒想過衝撃,3 時升級前甚至已跟同行的朋友、弟弟說好,「如果一陣有咩事就即刻上咗行人路先,起碼應該會安全啲。」她坦言,「其實我都驚死,唔想被人拉。」
民陣事前向警方申請在龍匯道南面行人道集會,成功獲發「不反對通知書」,當日早上 10 時大台就開始運作。中午時分,民主派立法會議員曾逐一上台發言,吸引不少支持者圍觀、鼓掌,這個大台亦因而成為現場許多「和理非」眼中的安全區,包括 Kathy:「民陣講到明嗰度係合法集會,我覺得有咩就退去佢嗰度。」
下午 4 時 07 分,立法會道、添美道那邊已經煙霧彌漫。此時,龍匯道近演藝一邊的防暴警察開始有動靜,大批示威者在鐵馬等路障後面警惕地打開雨傘。現場所見,示威者完全不似會向警方防線衝擊,亦沒有人投擲雜物。但防暴警察還是戴上防毒面罩。
當時在民陣大台司儀鍾勵君見狀,馬上向警察不停嗌咪:「我們和平集會,警察無權驅趕!」
下午 4 時 09 分,那班防暴警察連續施放多發催淚彈,頭兩枚落在示威者的鐵馬防線之間,第三枚則落至龍匯道防線內,現場彌漫具刺激性的白色催淚煙。原本守在前線,手持不同顔色雨傘、路面障礙物作盾牌的示威者,馬上退後。
問題是,他們可以往哪個方向後退?龍匯道的另一端?不可能。
(攝:Joey Kwok)
此時,部份原本在龍和道的警察已進入立法會道,並不停施放催淚彈,有催淚彈掉落至迴旋處近物資站的位置。攤檔設於民陣大台後面的黃旭熙記得,當時本來社總會長倫智偉打算走往立法會方向,看看發生什麼事,怎知才走了三步,警察一個催淚彈襲來,「在我頭殼頂飛過」,正好落在社總的地蓆上。「所以我事後話,社總係被直撃,被直接射中。」
部分原來在迴旋處一帶的市民往添美道方向逃亡,黃旭熙與 MM 不約而同地鑽入中信大廈停車場避難,但更多示威者往龍匯道的人群後退。這時龍匯道東西兩邊都被催淚彈「夾擊」。
多名示威者都指出,當時警察完全是毫無預告地向龍匯道發射催淚彈。很早就成功進入中信大廈的梁太形容,「本身自己有心理準備覺得要疏散,但警察係會勸喻、叫一大輪嘛。我哋又唔係唔走,個個都走架喎其實!」
黃旭熙說,當時電話一格訊號都收不到,現場警方沒舉旗,亦沒作廣播,我們無任何意識一定要走。」當時在大台的李卓人則說,雖然民陣獲「不反對通知書」可集會,但防暴警察進逼前,「現場(警方)一個溝通的人都無,埋嚟打、埋嚟想來襲擊我們時,一個警告都無,連舉旗佢都費事舉。」
由於龍匯道兩邊警察防線都在推進,在嘈吵的現場中,民陣大台司儀鍾勵君只能高聲呼籲「大家入中信」,並不斷要求「警方停止!警方停止!」過千示威者拼命想走入中信大廈內,但當時中信只有旋轉門和僅僅一道玻璃門開放。
民陣的人在外狂呼「中信的保安開多道玻璃門」,有示威者不停拍玻璃,叫「快啲畀我哋入去!」「就好似《屍殺列車》那種拍玻璃。」Jennifer 說。同時,中信大廈內的示威者嘗試用欄桿、鐵馬撞破玻璃門,仍不成功。
網絡片段截圖
更恐怖的事還在後頭。下午 4 時 12 分,靠龍匯道東邊的防暴警察向中信大廈外的人群和民陣大台一連發射多枚催淚彈。
大台上的鍾勵君記得,上一秒自己和拍檔還在嗌咪呼籲「警察停止」,下一秒她已發現有催淚彈落在自己身旁,「最近的在我腳前 8 至 10 吋。」她馬上要蹲下洗眼。
李卓人本來負責叫周圍的群眾冷靜,「我叫啲人『冷靜』、『hold 住』,當時雖然只得一道門,但如果慢慢走,都起碼可以走到。」誰料警察這時會射催淚彈,「呢個最卑鄙,我喺台度食咗兩粒,台下面又不知食了幾多粒,食完攞住個咪,我都差點頂不住,好彩有個女仔給哮喘藥,噴一噴、回一回氣,才可以再講嘢。」
鍾勵君和李卓人的處境還未算最壞。射向人群的催淚彈,有一個打中 James,一個打中他的朋友 Jenni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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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彈 「想不到生命在此完結」
James 記得,自己當時前後都有幾排人,換言之他是在人群中心。豈料突然有個催淚彈飛到自己身上。「我當下唔知發生咩事,淨係知道好熱好熱,熱到以為自己身體燒著咗,著咗火。所以係咁 fing 來 fing去,fing 甩咗粒催淚彈。」
除了驚慌,那刻他根本不懂反應。現在回看傷口,他才推測當時催淚彈是擊中自己的手臂,沿手肘滑到身上,再掉到自己的袋上。「我唔擔心會死,但擔心會嚴重受傷。」除了手肘有傷痕,他當日穿著的白色衣物、袋亦有燒焦的痕跡。
James 的朋友 Jennifer 被另一枚催淚彈擊中。她當時正在鎖住了的那扇玻璃門對出,「網上有影片拍到人群中突然有煙霧出,那就是催淚彈彈中我後,跌到地下的一刻。」她回憶當時心情,「好驚,好驚,點解有嘢掟中我之後咁辣嘅?」自己被催淚彈打中後頸,Jennifer 感覺後頸灼熱、灼傷。還有不停有想嘔的感覺。
終於有人開了玻璃門旁邊一道防火門,Jennifer 順著人潮進了去,再沿樓梯,上到某層停車場。明明已脫險,她的心情遠未平復,還不禁回想:「如果剛剛打嚟係其他嘢,我可能死咗。…如果係炸彈,我炸開咗啦;如果係橡膠子彈,我可能癱瘓啦,中頸。」當時她連頭盔也沒有戴 — 反正沒打算上前線,但誰料到警察會朝人群發射催淚彈?
出現過死亡念頭,絕不止 Jennifer 一個。多名夾在中信大廈外的受訪者不約而同地形容,當時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
示威者排隊入中信大廈逃難,龍匯道防暴警和速龍繼續發射化學氣體。(攝:Joey Kwok)
例如阿希。一直擠在人群中較後的位置的他,一直以為中信大廈會開門,不停安慰其他人,慢慢來不用急。「當時感覺是希望仲有生機,中信唔會咁絕情嘅……但現實上幾分鐘我們都無郁過。」
有這麼的一瞬,阿希抬頭望著天空的烏雲,不禁在想:「唉,估唔到我喺呢度就完結自己的生命。」他並不誇張。「除了催淚彈攻撃外,你會覺得萬一有人恐慌,然後跑、互相推撞,人踩人有幾難啫?」他開始呼吸困難,嘗試拉低口罩,卻又因而吸入更多催淚煙,更辛苦。
「當時抖氣咁難,精神狀態咁緊張,我望向天空,連一隻麻雀都會驚……我會覺得點解有舊嘢飛過?係咪催淚彈?」他成了驚弓之鳥。「心入面講唔到任何粗口或攻擊性說話,或者已經去唔到嬲,因為你覺得自己會死。」
同樣夾在人群中的,還有畫家梁小姐和丈夫阿賢。「其實真係會死的。因為有段時間,左右都有人,又未走到,逼到只能企定,全部人郁唔到,好焗。仲有催淚彈射埋嚟……同埋逃走的時候,都覺得會死,因為大家好驚恐,有人喊,有人尖叫,你推我撞,冇秩序 — 其實無可能有秩序,好容易會絆倒。」阿賢說。
梁小姐也覺得逼得幾乎呼吸不了,「我個頭要『愕』高,用個鼻抖氣,呢個時候仲要掟催淚彈喎,我覺得好似會死喺嗰度。」
亦別以為這種瀕死的感覺,會在脫險後馬上消散。
阿希進入中信後,幾經辛苦沿天橋往金鐘站方向離開,卻發現自己良久說不出半句話。即使已經退到太古廣場,恐懼仍未消散,「一聽到叫喊、喧嘩,就會覺得係咪有人會過嚟。」即使在偌大的商場,他仍猶有餘悸,「好有意識不可再站在角落位,因為一站在角落,萬一再有剛才的情況,我一定會死。」
至於梁小姐,事發一個星期,仍每晚都發惡夢,夢中不停奔跑、被追趕。
「我諗,我其實都未消化這個咁恐怖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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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遺 「警察失控像野獸」
這一群當日根本沒做過什麼的「和理非」,雖說算是被衝擊者們「連累」(見上一篇 Kiki 的說法),以至被警察暴力對待,但所有受訪者均明言,根本不會怪責前線的人。
對 3 年前旺角騷亂有保留的 James 覺得「勇武派」和「和理非」的大方向、訴求其實一樣,「不過各自用唔同方式,希望做到件事。」阿賢心裡甚至認同,有需要衝撃:「因為政府話恢復二讀,話香港人遊行係慣性,這些說話已表明,其實單單遊行人數,佢未必會理你……部分衝撃,我覺得是合理的。」
對受訪的「和理非」來說,當日之所以發了一場集體的噩夢,真正原因不是前線示威者的衝擊,而是香港警察的暴行。
Peter Wong 攝
社總黃旭熙眼中,警察當日的行為似是發洩情緒,多於其他。「令你憤怒的是,係咪有嘢就要用盡哂呢?基本上係開防暴用品展銷會,只不過我們做了免費的標靶。」
李卓人是最後一批進入中信大廈的人。當時防暴警察一直推進,並撃打盾牌發出巨響,令人心寒。李卓人持咪向一名督察要求,留一點時間讓民陣執拾大台音響,「佢即刻搶埋我支咪,到而家都未還。」
「最㷫最離譜係,你前後夾擊,噴催淚彈入去群眾,但之前完全無警告、冇畀機會我哋走。我們的人又唔係衝緊,佢哋集緊會嘛!你俾機會我哋走都得掛?真係好離譜!」李卓人說。
當一個與警察交手多年的政治人物也不忿如斯,其他和平示威者的心情,其實不難想像。
「真係好恐怖,好似打遊戲機咁,警察在無預計之下衝出來打你,但你本身沒打算要駁火…」發了一整星期惡夢的梁小姐說,當天是她姐姐第一次參與集會,「突然間就被人掟中,其實真係嚇死佢。」從前她對警察沒太大觀感,「啲人講黑警好多年,我都諗,打份工,邊有人想大開殺戒吖,都係聽上頭命令啫。」這一役,令她對香港警察「改觀」:「佢哋係失控,好似野獸咁,又蒙面,又黑色,好似唔係人,似機械人,唔理你係邊個,男定女,不分年紀都打,好恐怖……」
「如果你話係公安,我就理解到啦,但扑人的係香港警察,我覺得真係好恐怖。」
毫無疑問,經過中信事件,以至整個 6.12 清場行動,香港政府以至警察,成功惹怒了一班「和理非」。
Kenji Wong 攝
阿希曾經以為,只要別挑釁、衝擊,警察和市民應可和平共處。這次之後,他卻形容對警察的信任跌到零。6.16 他再次參與遊行,一見到警察就想了很多,「你唔會覺得警方只係單純地去維持秩序,而係會諗,死喇,警方今日會否玩嘢,或者施放催淚彈。」
「警察不再當我們是『和平、理性』喇,無呢個字喇,所有人都是一樣。」
一切彷佛都回不去了。
就如被催淚彈直接撃中的 James,手肘傷口雖慢慢癒合,但恐怕一直留有疤痕。明明無辜受傷,他卻沒想過向警方追究,原因是擔心被「反追究」:「之前見到新聞,去醫院都可能會被 check 到示威過,會被人拉,所以無諗過要驗傷、追究。」
過去一星期,盧偉聰、監警會、李家超都出來解釋過。James 看著記者會,愈來愈不解:「其實社會係咪無力量可以管制到警察做乜?面對咁多裝備的紀律部隊,點樣確保他們無濫用武力呢?」
而這,恐怕也是一眾「和理非」的疑問。
James 白色上衣,有燒焦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