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 再定性.2】一場事先張揚的升級行動 衝擊者們:我們目標是進佔立法會
2019年6月12日「反送中」運動
(專題前言:【6.12 再定性.1】前言:這是一場「暴亂」嗎?)【報道於 19/6/2019 11:30 略作更新】
6 月 12 日下午 2 時 50 分,金鐘立法會示威區大閘前,情況大致平靜。
現場有些只志在於參觀的人,經過警方防線時,都舉起手機,拍照留念。示威區對出的立法會道,聚集了一群示威者,大部分人戴上口罩,但未戴頭盔。一副在休息的樣子。
阿三(化名)是裡面其中一人。他望望電話,距離網上一直流傳「不撤回就升級」的下午三點期限,還有點時間。這時候,旁邊一個示威者問他:「其實是否會有行動?幾時行動?都無人嗌、無人 lead … 如果繼續這樣,一定會好似佔中,耗盡我們的體力。」
「我唔知呀 … 」阿三隨口回應。
下午三點正,原定的「升級」時間已到,現場未有動靜。直至十數分鐘後,群眾中有人大叫,「拆鐵馬呀!」示威者才夾手夾腳,拆除本來擺在立法會示威區警察防線前的幾層鐵馬,再逐一放在人群前面。未幾,原本坐姿隨意的示威者,紛紛站起,戴上頭盔。同一時間,警方防線亦開始戒備,舉起「警方封鎖線,不得越過」的橙旗,又增加防線人手。
衝擊一觸即發。
當時阿三就在準備衝擊的人群當中,望著前面警察的長盾、警棍及長槍,他心裡驚惶。「佔中的時候,守前排都守過,但未試過進攻 … 以為自己 ready 好,但未 ready 嘅。」但最終,他還是跟示威者一擁而上,衝向立法會。
「上呀!無第二次機會喇!」記者在現場聽到有示威者大聲呼喊。阿三強調,「大家當時都覺得要去(衝),唔去就無機會。」
6.12 下午 3 時 35 分,距離衝撃立法會示威區尚有 1 分鐘。(圖中人物非本文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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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態 「我們不要再 camping」
6 月 12 日早上,數以萬計示威者成功堵塞夏愨道、添美道、龍和道等多條金鐘要道,「反送中抗惡法」、「撤回」等口號,在馬路上此起彼落。
佔路之初,不少傳媒對事件的形容都是,繼雨傘運動後的「第二次佔領」;有些香港人亦以為,這將會是另一次漫長佔領的開端。
這種想法不難理解。當日早上,大批佔領者同心合力以鐵馬、雜物等搭建路障,其他人則組成人鏈將物資送上前線,還有人組織急救站,甚至在路旁石壆築起臨時樓梯,於連儂牆貼上彩色 Memo 紙 … 除了群眾喊的口號跟 2014 年有所不同,一切情景都彷彿是當年雨傘運動的翻版。
事態真的會這樣發展?當然不。
許多走在前線的示威者均直言,經歷過 5 年前的雨傘運動之後,他們根本不滿足於「傘運 2.0」式長期佔領。因此,當日他們之間不再是當年準備長期留守的氛圍,而是一種隨時戒備、隨時升級、隨時作戰的狀態。
今年 29 歲的 MM(化名), 5 年前幾乎每日都待在金鐘佔領區,6.12 當日卻不甘於佔領金鐘。「而家唔係 camping,我覺得必須要殺入去喎。」他自言從不會站在最前排,通常只在後面支援,但對於衝擊行動,他深表認同。「佢哋目標好明確吖,大家都係想爆入立法會啫。儲咗咁多日彈藥,我哋應該要爆啦!」
另一示威者 Terry 則形容,由於 6 月 9 日的大遊行沒有任何效果,期望當日(6.12)「真係做到啲嘢」。他認為最好不要和平抗爭,「和平已經再沒辦法阻止政府,希望可以用更衝動行為衝擊立法會。」他強調毋須全部人都衝,但期望有人會發號施令,帶領其他群眾衝擊。
想法一致的,還有廿歲出頭的大學生 Kiki(化名)。在她眼中,這場運動的目標是阻止立法會通過《逃犯條例》修訂草案,而最有效直接的方法明顯是「佔領」 — 不單佔領周邊的添美道、夏愨道,更要佔領立法會示威區,進而佔領立法會大樓,令議員們完全開不成會。
「衝入『煲底』(立法會示威區)只是第一步。我的目標唔係煲底,而係衝去一樓,立法會會議廳,喺嗰度 stay … 」Kiki 形容,「就好似『太陽花』咁。」
太陽花學運,又稱佔領國會事件。2014年3月,台灣學生佔領立法院議事大堂(資料圖片)
她所指的是台灣「太陽花學運」。2014 年 3 月 18 日,為反對《服貿協議》,台灣一班學生、群眾突然衝入立法院,佔領會議廳,並用座椅封鎖門口。示威者佔據會議廳逾 3 星期,至立法院長王金平宣布將不審議該法案,學生們才勝利退場。
這場「太陽花學運」,以至台灣學生佔領立法會的畫面,從此深植在不少香港年輕抗爭者的腦海。「我諗多數衝的人都係咁諗。在包圍立法會之外,就係想入到去。」Kiki 說。
示威者阿三則整天盯著被警察重重封鎖的立法會示威區大閘,忿忿不平。
「我們係抗議《引渡條例》修訂,為何立法會示威區不開放?等於我嚟抗議政府,你開海洋公園比我有 L 用?」在他眼中,衝擊示威區有其正當性。
如此看來,對許多前線示威者而言,6.12 下午衝擊立法會的行動,基本上必然發生。問題是如何發生?在沒有組織、沒有大台、沒有領袖的情況下,群眾何時進行衝擊?
大家好像有共識地在等,卻都不知道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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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哪個 Telegram 群組值得入?」
先將時間線推前兩天。
6 月 10 日凌晨,MM 和不少示威者在立法會附近聚集,未幾有人帶頭衝入示威區,與警察發生衝突。警方多次施放胡椒噴霧、催淚水劑,又以警棍擊打示威者,未幾再出動俗稱「速龍小隊」的特別戰術小隊、防暴警察,將示威者從立法會示威區驅散。雙方一直追逐,先後在龍和道、告士打道等地對峙,直至夜深。
MM 本來支援前線,但受了點傷,於是回家休息,沒留守到最後。同一夜,他收到不少於傘運相識的朋友的訊息,邀請加入 Telegram 不同小組,他有點好奇。
Telegram 是一種注重用戶私隱的通訊應用程式,採用端對端(end-to-end)加密聊天技術,又引入「閱後即焚」功能,自 2013 年開發以來,一直備受世界各地抗爭者的青睞。2014 年香港雨傘運動期間,不少佔領者亦以 Telegram 通訊。但隨著傘運落幕,許多人慢慢遺忘了這款工具,包括 MM:「我個 telegram 四年半以來無郁過。」
直至今次「反送中」。
由於這場運動一直沒有明顯的「大台」或領導者(民陣只舉辦大遊行),不少人均自發透過社交媒體,例如 Instagram、連登討論區、Telegram 等,發起不同行動。
綜合多位受訪示威者的說法,6 月 10 日凌晨起,網上開始廣傳訊息,邀請反送中人士加入 Telegram 群組,而且分類鮮明,由哨兵組、文宣組、物資組、戰略組,以至中學生組、基督徒組不等。由於人數眾多,其後更出現 18 區群組,分工合作。
當中規模最龐大的 Telegram 群組名為「【公海總谷】611二讀求助、討論、情報交流區」,高峰期超過 3 萬人加入,訊息量極大。
在「沒有大台只有群眾」的形勢下,這些 Telegram 群組成為僅有的「組織」。不少示威者從中參與討論,以至計劃行動、動員同路人。
問題是,由於有關「反送中」的 Telegram 群組數量繁多,訊息內容亦莫衷一是,示威者有時實在難以分辨真假,無所適從。例如現年 30 多歲的前線抗爭者阿龍(化名)就形容,自己加入了不少 群組,但裡面的消息不一定真確,「好多哨兵風,吹完,但係無事發生。」他舉例,「有人話從瑪麗(醫院)收到風,話 confirm 八點清場。」結果?記者在金鐘道上與阿龍閒聊的時候,已過八點半。「無架,佢(哨兵群組)都會講,叫你自己諗(訊息真假)。就算有大台都做不了什麼。」
阿龍表示,很多示威者久而久之會選擇一些較可信的群組,「有些 telegram group 的『風」真係準,大家先會信。例如有個會做 fact check,那個好好。」他在現場不時跟其他示威者聊天,其中一個熱門話題正是「哪個 telegram group 值得入」,「要揀嘅,我會宣傳畀人聽,呢個正呀!」
telegram
另外也有示威者質疑,警方會刻意在 Telegram 散佈假消息。6 月 12 日下午近 3 時,Terry 與朋友本來守在添華道警方防線前面。他卻從 Telegram 群組收到消息,「話龍匯道 3 點會有人嚟攻。」Terry 大驚,便與一大班人一同由添華道趕往龍匯道,朝著傳聞中警察出現的灣仔方向,戴好頭罩,撐好雨傘。「兩條行車道路都企滿哂人,大家好有信心可以擋得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警察卻毫無行動。「我們全部人都 wonder,點解會有這樣的消息,覺得佢會攻過來?我們基本上調動哂所有人、物資過哂龍匯道。」焦急之際,Terry 還得知本來與朋友駐守的添華道開始發生衝突,有示威者被警察胡椒噴霧噴中,多名警方速龍小隊成員一度越過鐵馬,向示威者狂揮警棍。
Terry 認為假消息來自警方:「話我哋龍匯道有事,然後分薄添華人手。他們聲東擊西,打咗最少人的位先。」他這樣推測。
他的想法,多少反映用 Telegram 組織動員的一大盲點 — 由於沒有大台,沒有領袖,只有群眾,行動的資訊、決策相當混亂。於行動現場,有時沒人「拍板」,有時又太多人下決定,示威者根本難以達成共識,更遑論要一致行動。
「其實無論是衝,還是和平理性,我們都需要一個認可的 leader,但我們認可的人 — 起碼我覺得,例如黃之鋒、梁天琦,甚至去到戴耀廷,全部就係坐緊監。」阿三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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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衝 「你想推,我都加力推多下!」
6 月 12 日下午 3 時,立法會示威區外,Kiki 盯著手機,緊張兮兮。
之前幾個小時,她在 Telegram 各大群組不知收過多少次有關行動升級的消息,有的寫早上 11 點升級,有的寫 12 時,還有下午 3 時、6 時、8 時。她根本無法辨別消息真偽,一律當成真的去準備。「11 點前就會去定廁所,睇事態發展係點。」
結果那次毫無動靜。
記者翻查當日各大 Telegram 群組及連登討論區的帖文內容,發現當日中午左右,有關行動升級的呼籲,以下午 3 時或 6 時為主。連登討論區當時正就這兩個時間點進行投票(以正評或負評方式表決),Telegram「公海」群組則有大量留言討論,支持 3 時升級一派認為,大家體力較充沛,且日間衝擊亦較安全;認為應該 6 時才升級的,則指出黃昏後很多人下班會前來支援。
不久,「3 時升級」說法逐漸成為網上主流。有連登仔在「6 時升級」的帖文中呼籲其他人「唔好再推 post」,另外 Telegram 各群組亦陸續呼籲群眾,如林鄭不撤回修例,3 點鐘行動就會升級,並著大家廣傳訊息。
下午 1 時許,走在添美道、龍和道一帶,有些示威者正站在石壆,用大聲公廣傳「3 時升級」的消息。但由於嗌咪者不是什麼有名有姓的人,群眾似乎沒太大反應。亦有當時聚集在龍和道附近的示威者表示,不時在 Air drop 收到「3 時升級」的訊息。
在前線附近一個物資站幫手的 MM 則形容,每收到行動消息,即使可能只是「吹水」,物資站都會當成真的去準備。「所以佢哋話三點進攻,我們就瘋狂吹雞要物資。」MM 發現,現場不少接近前線的示威者都缺乏裝備,於是他和其他義工不停將眼罩、手套塞給這些人。「好多人都仲未有 common sense 囉,好似不太知發生咩事。」
終於到了下午三點,立法會示威區大閘前,卻仍然平靜。不禁令人懷疑:「三點升級」會否再次是「流料」?
豈料先發生警民衝突的,卻竟然是示威者最少的添華道防線。
下午 3 時 05 分,防暴警察首次向示威者噴射胡椒噴霧。前線示威者紛紛打開雨傘遮擋。之後示威者不時投擲水樽、雨傘等雜物,警察多次施放催淚水劑,「速龍小隊」成員又一度越過鐵馬,向示威者的傘陣不停揮棍。衝突持續約 15 分鐘,雙方攻勢都不算猛烈。
記者在現場觀察所見,添華道的示威者和警方防線本來隔著兩三層鐵馬,根本難以進攻,加上該處示威者數量明顯較少,令人摸不著頭腦:為何選擇在此時此處衝擊?
阿龍當時正在添華道前線,亦是第一批被警察胡椒噴霧射中的示威者之一。他的答案令人頗驚訝:所謂「衝擊」可能源於一場意外。
他本來只打算支援前線,「因為實衝唔到嘛」,便跟其他示威者一起將砌成三角形的鐵馬,搬上前線。正要擺好鐵馬之際,其他同伴卻突然提議「不如畀力推多下」。阿龍當下有點愣然,但坦言自己易受別人影響,「推推下欄,你要出多下力,仆街喇,咁我都推多下囉!」
結果阿龍就出力,跟其他人一同「衝撞」防線。
前線警察馬上施放胡椒噴霧,他中了一身胡椒,立即要撤退。「乸完之後,除剩條底褲,後來見人哋照著返(中了椒的)褲,被迫著返。但愈行愈乸,救完嗰輪人先捨得除,咁就瀨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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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鎖 「別人已衝,難道還坐著吃包?」
添華道的一場「意外」,卻引起連鎖反應,觸發立法會示威區外的群眾行動。
時為下午 3 時 10 分左右,本來正納悶為何仍未有升級跡象的 Kiki,於立法會示威區外聽見遠方添華道傳來呼喊的聲音,開始警戒。「唔知係咪(衝突),聽聲係咁。…聽到那邊已經起哂哄,有種感覺係已經嚟料了,心理狀態開始 ready。」
有這想法的,當然不止一個。Kiki 望望周圍,身邊示威者紛紛站起,戴上裝備,「佢哋好多都似係素人,好多都係女仔,好後生的人,所謂的 gear up,其實剩係得個口罩,連眼罩都不是自己的,而係別人派先攞到。隻手都係包保鮮紙。」
當時因為 Telegram「假消息」而走到龍匯道的 Terry 和戰友們,雖然因網絡擠塞而無法上網,卻碰巧從中信大廈外的民陣大台看到新聞直播,目擊添華道示威者與警方衝突,被速龍小隊揮棍,「現場大家都好嬲,見到(添華道衝突)又好似幫唔到手 … 」於是有人提出要衝擊立法會示威區,有人和應,「有堆人真係衝咗上去,同警察喺鐵欄推撞。」
Kiki 也認為,當刻衝擊是理所當然。「他們(添華道)已經做緊一樣嘢,然後我們覺得也必須要這樣做,先可以支援到添華道那邊。」她說,雖然不知道那邊的戰況,是正被攻擊還是已突破警方防線,但是「當我們知道人哋嗰邊已經嚟緊料的時候,無理由仲坐喺度食包。一定要起身 gear up,無論 mentally、physically 都好,要好 ready 地支援散落在不同地方衝緊的人。」於是示威者有共識地拆除立法會示威區入口的鐵馬,數百人戴好頭盔,撐開雨傘,架好鐵馬,準備朝警察防線展開衝擊。
下午 3 時 35 分,原本在警方防線前揮動英國國旗的示威常客王婆婆在旁人力勸下離開,前線示威者隨即展開衝擊,前排推撞鐵馬,後排則投擲水樽、長傘、頭盔等雜物,警察施放胡椒噴霧及催淚水劑還擊。示威者試過後退,但又未幾展開第二次衝擊。除了以上雜物外,有人投擲鐵枝,亦有人從龍和道那邊向警員擲磚,從多個直播片段所見,數量約為 4 至 5 塊。
有白衫督察曾舉磚吆喝:「係咪掟磚?」另外有警員將接到的磚塊,擲向群眾。(見以下片段 7:15 開始)
阿三說,這時候從前線雨傘的空隙中,看到有警察舉起長槍,瞄準示威者。他立即大叫:「喂,揸槍呀!」對方就開了第一槍。他形容自己這刻已失去理智,「屌你開槍,我乜撚都無做過,我哋無掟野。」事前他和同伴的共識是,一旦警察開槍,就會撤離,但到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我係控制唔到自己。」
近 4 時,警方防線往後退,大批示威者成功進入立法會示威區。有人興奮地向後方呼叫:「上呀!無第二次機會架喇!」進入示威區後,有些人嘗試拆除立法會玻璃前的鐵欄,其他示威者則繼續向持長盾的警察防線不停投擲包括鐵枝等雜物,警察一直往後退,有警員曾向群眾擲鐵枝還撃。
有一刻,示威者距離衝入立法會大樓,只餘一步之遙。
當時警察已多次向人群舉槍,發射橡膠子彈及布袋彈,未幾再施放催淚彈,立法會示威區一時間煙霧彌漫。本來蜂擁進入立法會範圍的示威者馬上轉身,退回示威區大閘外。警察馬上推前,收復本來在立法會示威區對出的防線。示威者再嘗試衝擊,近龍和道方向有人向警察再投擲 3 至 4 塊磚。不久,警察朝立法會道人群施放催淚彈。
「砰砰砰!」而且是一連多枚。
其中一枚正落在阿三前方女生的背囊上。「第一次聞到咁濃的催淚彈,係即刻作嘔作悶,有兩三下完全跪在地下,但知道一定要繼續行 … 真係好辛苦。」
另一前線示威者 Terry(化名)則因吸入催淚煙而哮喘發作,只能一直往夏愨道方向逃跑。
「我們冇 expect 過佢會開槍 … 橡膠子彈可以射到人流血,布袋彈可以射到瘀哂 … 催淚彈都冇想過佢會發射到人堆。」他猶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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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散 「已不再衝擊,為何仍追打我們?」
這幾枚催淚彈,也成了當日佔領的轉捩點。
那刻開始,防暴警察步出立法會示威區,往龍匯道、龍和道等多個方向不停發射催淚彈、橡膠子彈、布袋彈;另外速龍小隊則向示威者狂揮警棍,多人受傷。
參與衝擊的 Kiki 一直往龍和道方向逃跑,遇上警察步步進迫。她慣怒,也不解:「點解我們退到咁後,佢仲要繼續追埋嚟揼我們身邊的人?我們已冇做任何嘢。」
「我雖然有衝入去(示威區),但我有無做過任何嘢呢?除咗行,同埋拎住把遮,我乜都無做過囉。可能你話,我行入去呢個行為已經係衝咗警方防線,但我係咪真係打人,真係打警察?我身邊的人也不是。甚至之後我們已從煲底(示威區)走哂出嚟,已經唔係衝擊啦,已經回到一個合法的範圍之內,你(警察)做咩仲要追我哋?」
短短十數分鐘,龍和道、添美道、龍匯道一帶的示威者,不論有否參與衝擊,通通被警察用武器驅散。不久,警察再往夏愨道推進,再投射催淚彈,慢慢收復失地。
有人質疑,即使衝擊者成功突破警方防線,闖進立法會,也會瞬即被警方包圍、拘捕,所謂佔領立法會,機會渺茫之餘,更讓警察有理由提高武力,迅即清場。
MM 坦言,其實示威者們一早覺得根本沒可能攻進去,但他強調,衝擊很多時候都不是講究成效:「在沒有大台的情況下,好多進攻的意義和目的,其實都是姿態上話畀大家聽:『我哋而家夠膽進攻立法會』。」
同樣無悔衝擊的阿三,直言縱使如今抗爭代價高昂,他仍覺值得。「如果 3、5、7 年(監禁)的代價,可以換來這場運動的勝利,我覺得係可以。」他更期望,經過慘痛的 6.12,抗爭者會更團結一致。「(衝擊行動)或者都可以令大家一齊反思個策略,幾時可以用武力?」
「當然大家會灰,返工的照返工,係咪真的可以改變個現實呢?我講唔到,但起碼我一定會保持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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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和理非
6.12 之後,有一件事很困擾衝擊者 Kiki。她覺得,衝擊行動連累「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示威者被警察暴力對待。
衝擊行動後,警察防線不停推進,並不停動用催淚彈、橡膠子彈、布袋彈等武器。原本聚集在添美道近公民廣場的基督徒、牧師,以及龍匯道民陣大台一帶的市民,都被波及。
中信大廈外的市民,甚至被警察兩面夾擊,狂放催淚彈,卻無路可逃。多名在場示威者不約而同形容,那刻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Kiki 一方面期望,和平示威者會因為感受過催淚彈等武器的威力,「明明我已經係和理非,你都搞我」,而改變以往對和理非原則的堅持,愈走愈前愈勇武。但另一方面,她更擔憂這件事嚇怕這班無辜受難的人,「已經係和理非,做咩仲要食催淚彈?他們可能從此退得更後。」
「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 令我好『frus』(沮喪)的一樣嘢。」
和理非的示威者們,6.12 當日究竟有何見聞?他們如何經歷林鄭月娥、盧偉聰眼中的一場「暴亂」?
「616」大遊行 (攝:Kenji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