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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回顧.移民】柳廣成:珍惜自由空間描畫香港 曾志豪:精神仲係俾人囚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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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人移居台灣的數字自 2019 年起顯著上升。2019 年獲批居留許可的港人有 5,858 人,較 2017 或 18 年上升約四成至四成半。2020 年更有破萬港人獲批居留許可,達 10,813人,較 2018 年上升約一倍;而今年首十個月則有 7,615人。入籍台灣的港人亦有所增加,近三年入籍人數維持在每年 1,400 至 1,500人之間,2018 則只有 1,090 人。這股赴台人潮當中,有很多是港人熟悉的身影。

今年年中,漫畫家柳廣成、傳媒人曾志豪分別飛抵台灣,尋找新天地。如同這波移民潮中散落四周的香港人一樣,他倆在過程中縱未至於遍體鱗傷,但放棄的、失去的確也不少。記者在台灣拜會了二人,講講自己辛苦建立的新家和新生活,也談談這半年間遇到的辛酸和困難,作出的適應與改變,以及在自由土地上體會到的「不自由」。    (系列三之二:台灣篇)

離開香港前,柳廣成開展了一個短篇漫畫創作。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

身處孤島的他,抬頭瞥見空中一隻老鷹在盤旋,既強大,又自由。他跟著鷹的飛行方向,不顧一切地墮進海中,離開孤島。一心追隨自由,卻忘了弱小的他,在大海中滿是天敵的。好不容易游到對岸,老鷹已靜靜地佇立著,凝望遍體麟傷的自己。

「係形容緊要付出好多、或者揼底好多先走到嘅人,好似徒手過海嘅嗰種感覺。」柳廣成為這個未完成的創作下註腳。

柳廣成這次出走,算得上是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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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廣成在台北的家。

國安法自 2020 年 6 月 30 日起生效。緊接的 7 月,柳廣成將自己社會運動期間的政治畫作,結集成《被消失的香港》一書,主力在台灣發售。自此,他在港的插畫工作大幅減少。早就搬出來過獨居生活的他,開始要燃燒積蓄渡日。及後他申請台灣就業金卡獲批,卻又因當地疫情爆發而一再延期。篤定出發日期時,積蓄已幾近乾塘,但仍要再花數千元買單程機票、寄物資,十五晚隔離酒店更要盛惠萬二蚊港紙。

七除八扣,出發前一刻,銀行戶口只剩 $4,000。不過,錢財還算身外物,最痛是跟親人道別。

懷念父母做的北方餃子

9 月,柳廣成在台灣過第一個中秋節。朋友辦了個小型派對,十多個年輕人分享月餅,對酒當歌。他卻想念著當廚師的爸媽每年過節時所煮的家常菜:北方餃子、麻婆豆腐、魚香茄子、日式咖哩飯……

食物透露著背景。山東出生的爸媽,在香港生下柳廣成後,曾舉家到日本生活數年。後來事業遇上阻滯,柳廣成剛升上小學,又突然要回山東一年,最終決定在香港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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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廣成父母出席他日本小學的開學禮。

向家人告白了離開的決定後,柳廣成與過往寡言的父親,反而有了更多深入交談的機會。「佢都算係過來人,年輕嘅時候離鄉別井去日本,隻身衝出去。所以佢明我今日嘅決定,同埋之後會面對嘅困難。好似佢個角色轉到我身上。」臨離開前幾天,父親哭著對柳廣成說:「你以後千祈唔好返嚟喇。」這畫面深深印在他腦海中。

這趟離開,柳廣成要告別的,還有愛情。

自身的愛情,曾是他創作的題材。去年年底,柳廣成推出個人畫集誌《Zine》,將自己想跟女朋友說的話,透過一幅幅漫畫表達出來:

「妳看著王家衛的電影,相信著『凡事總有限期』。我不希望你相信,但確實如此。很殘酷。」

像預言一樣。數年的愛情,在狹小的台北防疫旅館中,宣告分手。被困的柳廣成全然沒有挽留的能力。

離開防疫旅館時,柳廣成孑然一身,由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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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ne》2020

面對一切別離和陌生的環境,他說自己未算太難過:「我覺得最難過係日本住嘅時候,突然間要走。嗰種明明唔係我決定,但都係要走,我覺得痛苦過我而家,自己決定要離開。」

12 月初的一個下午,剛睡醒不久的柳廣成頂著招牌的水兵帽,來到居住的大廈門外,迎接記者上樓。這個家月租兩萬台幣(約港幣 $5,700),位於台北核心區域中山區的一幢舊式公寓大廈內,附近環境略為雜亂,下午路邊偶爾會堆放了等待清理的家居垃圾,蒼蠅嗡嗡作響。轉角是台北紅燈區林森北路,除了居酒屋,樓下最多的就是卡拉 OK 夜店。

新家比香港劏房大一、兩倍

乘電梯爬升,打開大門,迎面而來的是個伸延至天花板的八層書櫃,放滿超過二十套日本漫畫。穿過玄關,經過廁所,就是約 200 呎的起居室連睡房,放了他用來作畫的工作枱。正對面是個黑色電視櫃,電視下面的空間又整齊放了大量書藉和唱片,櫃頂則是一大堆毛公仔,他童年時最喜愛的電玩角色「星之卡比」佔了很大部分。床腳又是另一個書櫃,收藏自己的畫作、報紙漫畫專欄以及其他書藉。

除了放書的地方,其他雜物幾乎無容身之地,隨意地散落在家中的其他角落。「書一定要全部帶過嚟。反而書以外,先至係我覺得無關重要嘅嘢……我寧願帶少啲衫。」雖然生活的環境還遠遠算不上充裕、愜意,但空間已至少比在香港住過的劏房大一、兩倍,足夠將原本一直放在香港迷你倉的數十箱藏書,一本不漏地塞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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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書,正是他能自決生活的表現。

柳廣成自幼稚園起已迷上日本漫畫,當時家中的大書櫃擺滿漫畫雜誌《少年 Jump》,但為了搬家到中國,卻被逼斷捨離。

「我覺得人生最大遺憾,係離開日本嘅時候,阿媽將九成漫畫書揼晒,我覺得呢啲先係我成長嘅骨幹……既然今次係自己決定離開香港,所以我有權揀自己想帶走啲乜嘢,第一樣嘢諗到既就係書囉。」柳廣成說起話來語速較慢,感覺內斂但單純,開心時仍像未經歷練的小學生。

只要能畫下去 再拮据也不難捱

當年母親為了敷衍他,隨手塞進行李箱的十多本漫畫書,有兩本倖存至今,雖然經過逾廿年洗禮已「甩皮甩骨」,但柳廣成依然捨不得,穿梭三地後再帶到台灣。除了書,他由香港帶過來的,還有工作枱上一個約 20 x 20 cm 的透明密實膠袋,約七成滿全是鉛筆碎,是他近幾年用鉛筆畫畫累積下來的結果。柳廣成最不能割捨的,始終是漫畫和創作。

只要還能畫下去,剛抵埗時的拮据生活也不太難捱。頭兩個月,柳廣成獲台灣朋友收留暫住,不用煩租金問題,加上自己在香港廢寢忘食地創作期間,早已練得日食一餐的習慣,每日的開支極小。同時,自從他在隔離期間發佈了自己抵台的訊息後,他就陸續收到當地的各種工作邀約,「所以(最初)呢個月係充滿希望嘅窮,唔係絕望嘅窮」。到 11 月,他更在台北一口氣舉辦了兩個個人展。不足半年時間,柳廣成不僅在這片土地找到維生的模式,更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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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個人展覽《我離開》,內有年幼時和現在的柳廣成。

在這裡,他的創作也不用再受限於香港令人窒息的空氣。自從國安法生效後,柳廣成就覺得自己畫畫總「勒住勒住」,政治漫畫作品不僅變得隱晦了,而且產量大減,由兩、三日一張,變成兩星期一張,但明明香港社會題材有增無減。身處自由的台灣,他才有空間無顧忌地畫下去。

不過,創作和言論自由這回事,並非社會賦予了,就能隨時善用,人是容易迷失的動物。「嚟到呢邊要諗第二啲嘢——係政治正確嘅狀態。我咁啱喺呢個土地,(我嘅身分)係比較政治正確……喺台灣,我 feel 到大家對我嘅認知就係得政治。」

在自由空間創作政治漫晝也有壓力?

柳廣成在台灣出席過不下十次講座或簽書會,不僅絕大部分聽眾和讀者都只認識他的政治作品,連主辦方也大都出於政治立場才邀約他,「都係叫我要話畀學生知,要觀察社會、關心社會、捍衛言論自由,每個單位基本上都係以呢個為目的嚟搵我。」

因此,來台初期,柳廣成創作時總多了一把聲音:「(喺香港)畫政治嘢嘅時候,真係有感而發想畫。而家竟然多咗個諗法:係咪要持續地(畫政治題材)滿足一啲人嘅期望?都畫開,點解唔畫落去?喺自由嘅台灣社會,反而唔畫?咁講唔通喎。係會製造到少少壓力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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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廣成說,只要能畫下去,生活再拮据,也不會太難捱。

在這個自由的空間,柳廣成更要著力於自我抗衡:「要提自己盡可能對呢個議題係有關心嘅,先至去表達。社會議題我希望繼續畫,但佢佔我創作比例幾多,我仲未掌握到:幾多先可以既搣甩個標籤,又關心到社會,同時個動機係純粹?個平衡係幾難搵。」

另一方面,距離也為他的創作帶來困難。身處台灣,為柳廣成帶來安全感,但其代價,是對香港社會的疏離感。

唐英傑判監後無法執筆

7 月 27 日,仍在隔離期間,首宗國安法案件被告唐英傑被法官裁定罪成,柳廣成即日用鉛筆,簡單地繪畫了唐在電單車上的背影記錄事件。三日後,案件宣判,唐被判囚 9 年,見到新聞後,柳百般滋味難以言喻,卻始終無法拿起畫筆畫下去。

「好離譜好過份,但嗰種感覺係打咗折扣。唔係直接生存喺嗰個環境,就會覺得係隔岸觀火,感受係冇喺香港時咁直接。」柳廣成甚至怕自己越畫,越變得似「風涼話」:「會有少少質問自己:我喺一個有言論自由嘅地方,咁梗係可以無顧忌咁講啦。會驚自己係講風涼話嘅姿態……淨係識講嘢嘅人,唔再喺香港呢個地方繼續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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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廣成形容,自己正在回氣與療傷。

這種自我質疑,在看過香港無機會上映的電影《時代革命》後一掃而空。柳廣成記得,影片結束後,全場觀眾鼓掌,掌聲直至片尾 credit 播完仍未間斷,哭聲和口號聲伴隨。聽著聽著,過去一直在遊行現場保持冷靜的柳廣成,也第一次被口號所打動:「睇完之後,更加確定呢個自由嘅空間好重要,更加確定我出《被消失的香港》嘅動機係好。佢嘅價值就係喺其他地方……我之所以爭取一個自由嘅空間去畫,就係想其他人知道香港發生緊咩事,咁已經可以將質疑拋諸腦後。」

來台接近半年,柳廣成近日的生活被商業邀約填滿,仍未有機會好好享受無拘無束的個人創作空間。但至少他見識過台灣的創作公司,如何讓商業和藝術可以並存。他也對於自己合作的台灣出版社,能養活過百名本地漫畫家感到神奇。對未來在這片土地的生活,柳廣成有很多想法:想重新製作自己在香港一度放棄的動畫、想跟本地的音樂人合作。

辛苦地由香港游到對岸後,他形容自己正處於「回氣」、「療傷」的階段,正在鞏固自己,蓄勢待發中。

「我覺得係生緊對翼。」柳廣成充滿盼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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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豪:移民不代表放棄過去

舉家赴台接近半年,曾志豪曾在網媒的專欄上,如此形容自己的現況:「感覺上我沒有離開香港。」

對於港人而言,也有他不曾離開的錯覺。星期一至五上午,他如常和留在香港的前港台同事做直播節目,談論故鄉大小趣事,只是平台換成 youtube。晚上,他要不與身處加拿大的彭晴講東,又或與移居英國的吳志森講西,再者就是自己 solo 在網上論政,還有他在《立場》的《一周頭條新聞》專欄。線下的《明報》也偶見他的文章。

雖人已遠走,曾志豪幾乎沒有在香港的公共空間缺席過,「對一個移民嚟講呢,好好架喇,起碼仲係做返老本行吖嘛……唔敢怨架啦」。初嚟埗到,正適應這片新土地的記者問,香港的工作排得密密麻麻,會否覺得自己無法融入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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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離開香港的曾志豪,目前居於淡水。

「我好融入到架喇!」曾志豪笑道。他認為,自己在香港生活四十幾年,有個人的生活圈子和生活模式,移民不代表要放棄過去,融入也不意味著要全面適應、改變。

在新環境中完全沒有改變,當然不可能。訪問約在淡水車站旁的星巴克進行。曾志豪總是習慣性地托著頭說話,但語調盡量輕柔,與過往他在不同節目中豪爽、急速的聲線截然不同。

被港人溫提「細聲少少」

改變源於上月一個小風波。那晚曾志豪身在台北 101,卻要趕交影像專欄給立場,唯有在商場內隨意找間略為高檔的餐廳用膳,順便自拍影片。開咪途中,突然有人遞來一張字條:「細聲少少唔該,香港人會唔好意思。」

遠在他方,卻也收到同鄉投訴,頃刻曾志豪感覺無地自容。自此他在餐廳傾談時,也會稍為壓低聲線。不過,他仍不時四圍拍片、錄節目,這與他在台灣的日常習慣有很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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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豪在台北101拍片時收到的字條。

對比起在香港的生活,曾志豪在台灣的每日作息來得規律得多。平日他每朝六點九就起床,先搭的士送大仔上學。細仔的幼稚園返學時間約遲一小時,回家稍歇十多分鐘,又要搭的士送細仔上學。

曾志豪跟貴花田、王耀祖的直播節目,通常會在早上十一點開咪。到午飯後不久,下午四時起,他又要動身接放學。若時間許可,他會慳錢搭公車,慢慢坐到學校。接下來都是做「湊仔公」的時間:陪兩個「皇帝」做功課、食晚飯、沖涼、傾偈。一直到夜晚 9 點半,兩子上床瞓覺,曾志豪才又有時間做「自己嘢」,與各地港人連線,錄政論節目,稍為看看書、劇集,直至凌晨才入睡。

想盡辦法「出城」

每天的固定日程密密麻麻,為了爭取時間探索台灣、認識在地人、見朋友,曾志豪會想盡辦法攝時間「出城」——去台北。曾志豪定居於淡水,距離台北市中心大約一小時交通時間,要在接送孩子和做直播的時間之間來回兩地,幾近不可能。他唯有將開咪的場所由家中書房延伸出去——每日行程的目的地在哪,就在附近找個地方開 cam 自拍,「你就可以涉足到唔同嘅地方,否則有個仔喺身,切割唔到,走唔甩。」

台北不少咖啡店、早餐店、飯店 lounge,都有曾志豪的足跡,「我去到每個地方嘅餐廳,我唔同普通食客,唔係望佢環境優唔優美,而係:咦,呢個角落頭匿得埋喎,做到直播喎,夠光喎」,甚至戶外電話亭也可以成為直播場所。偶爾,曾志豪也會踩單車到淡水一河之隔的八里海濱公園,順便做直播:「啲阿婆喺度晨運,我就棟部機喺度講一個鐘。」他隨身總帶備座枱式腳架和咪高峰防風罩,以保持機動性和適應戶外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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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後,曾志豪還是覺得連鎖店最適合自己的節奏。

不停出走,也是為了身邊的另一半。曾志豪移居台灣,雖是離鄉別井,但作為傳媒人,在對岸很容易就找到不少舊行家、老朋友,而且不停有當地傳媒約訪、出席活動,很多機會擴闊生活圈子。太太數年前離開教職,做家庭主婦,來到台灣就意味著跟所有親朋道別,「有時我好忙,連續幾日出台北做訪問。佢就算唔講出口,你都覺得日日得佢一個喺屋企,你就自己出去,多姿多彩,咁就辛苦咗佢」。

因此他也盡量抽時間,帶太太「出城」。兩口子試過在八里踩二人單車,太太在前座,豪子就在後座蓬內繼續直播。曾志豪早前幾經辛苦撲到《時代革命》和《少年》戲飛——各一張,「本來諗住自己睇晒,但唔得喎,都係得一張,咁咪其中一場我唔睇,呢場(太太)你幫我睇啦。」太太近期開始在社區大學上興趣班,學素描,慢慢建立在地連繫,人似乎也更開朗。

兩兒比他更快融入台灣

相反,孩子在台灣的適應來得輕鬆。讀小學的大仔最初總強調,在學校「未識到朋友,不過有好多同學」;一兩個月後,他已如數家珍地跟爸爸講自己朋友的名字。細仔融入得更快,「好快老師已經話:你個仔已經識用國語同我哋打小報告,投訴同學上堂唔專心喇」。

在台灣半年,沒有家傭和其他家人支援,兩夫婦的忙碌程度不亞於身在香港,但換來的,是親眼見證孩子們成長的機會,「由佢入台灣小學,帶佢上第一堂,收到佢第一份功課,陪佢由唔識注音,到而家可以用注音寫密碼整蠱我。呢啲你一步一步見到晒,係零錯過佢成長,喺香港得唔到。當然你冇晒 me-time 啦,全部都係 “we-time” 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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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豪做直播的場景經常轉換。

至於曾志豪自己,在忙碌中又適應得如何?

這問題,令曾志豪想起一件在台灣的小事。9 月初,全家初步安頓好,他決定到麥當勞吃早餐,享受難得的閒暇,順手拍了張相,上傳到自己專頁,「好多人喺張相下面留言:喂你去到台灣,仲食麥記?食早餐店啦,裡面有啲抵到爛」。讀到這些留言,他突然有些自我質疑:「我好似唔似個移民喎,或者冇符合到人哋對移民嘅期望喎:你要過全新嘅生活,你要脫離以往嘅一啲困境。」

他曾有段時間刻意避開慣常的連鎖店,光顧當地小店,但他總覺得格格不入,「其實你未必啱架嘛,可能佢坐得冇咁舒服:死啦,係咪代表我適應唔到呢度嘅生活呢?如果你提出呢啲疑惑,會有好多人同你講:適應下啦豪仔,仲用香港嗰種模式呀?」

何苦抛低昔日自我

在台灣時日久了,曾志豪才慢慢想通,到新環境生活,有不適應的地方尋常不過,更何況台灣本來就「一個島養百樣人」,若無必要,何苦刻意拋低昔日的自我,削足適履?

「而家仲係有朋友會話:你仲未融入到呀?我好融入到喎,我日日搭捷運、搭公車、踩 YouBike(台灣共享單車),我會喺超商(便利店)裡面 hea 架喎,只不過我仲係有一啲香港人嘅感覺。」習慣港式步伐的豪子,覺得台灣動輒一分鐘起跳的紅綠燈太長、太難耐,「你有你過去 40 幾年嘅經驗,反射出嚟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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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在前座踩單車,曾志豪在後面開咪。

他對香港的思念,在遊歷台灣的過程中,偶爾會突如其來地從街角巷尾襲來。「八里嗰邊有段路,有海、有山坡、有樓,一望到我就同老婆話:喂,勁似我以前喺深井住嗰條路……我同佢去士林,坐的士,有個位一轉出嚟,前面有個十字馬路,好繁華架,我老婆大叫:喂,勁似旺角彌敦道揸車返屋企,滙豐嗰個十字路口。佢有啲小激動,睇到眼濕濕。」

「你係會忍唔住諗,要等幾耐至有機會返去?」

過去半年,曾志豪也曾在某些時刻,但願自己身在香港。其中一刻,是十字奶推出「只想和你身體健康」廣告,「勁想喺香港掃佢一打。」

「其實唔咁驚都得架喎」

另一個時刻,是讀到導演周冠威講《時代革命》的訪問,「佢會勾起你一種,其實唔咁驚得唔得呢?都得架喎,佢都有家人仔乸,佢都可以慢慢用唔同嘅方式,去抵抗」。

「偶然對當日自己可唔可以堅持多啲,會突然間諗一諗。」這種自我質疑,在曾志豪來台之初最強烈。

今年 6 月,曾志豪先後經歷了被港台解僱、《蘋果》結業的衝擊,於是瞬間決定在當月月尾先行來台,太太則留港打點一切,一個月後再帶同兩子與他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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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公車去接放學是曾志豪下午的日常。

飛機降落到台北國際機場,曾志豪獨自出閘一刻,他想起劉霞當年飛抵德國,張開雙臂奔向自由的照片,發覺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兩回事:「我 land 咗喺度嘅時候,我出到境又冇驚險,你又有好多嘢喺香港,你完全唔會係:Yeah,我到咗台灣喇!冇架,講真,我由落機到而家,從來都冇呢一刻。」

到達隔離酒店,一個人靜下來,反而越想越矛盾和委屈:「X,我點解要搞成咁?明明我有成班豬朋狗友,都未好好地傾、好好地見。點解咁急呢?真係咁大鑊咩?」

看到香港舊居變吉屋就哭起來

當時太太執拾舊居物資,會傳照片給他報告進度。「你望住嗰間屋、嗰個客廳、嗰部電視、嗰個窗。頂,其實一個月前,我係好舒服咁坐喺梳化度望住個窗,睇住個電視。點解要搞到間屋吉晒,我個人要瞓喺旅館張床?明明嗰度就係全屋企人嘅安樂窩,點解要咁樣呢?」看著看著,曾志豪獨自哭了起來。

不過,他其實也很記得,身在香港時絕對算不上「安樂」,難覓半刻安枕。「嗰陣喺香港每一個日夜,你都會喺度諗:死喇,PK 喇,聽日會唔會到我架。冇人答到你。自己嚇自己?但邊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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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着兩兒上學的事,可以讓曾志豪暫時無暇傷感。

隨著隔離完結,曾志豪開始忙東忙西。忙著打電話為兩子找學校、忙著睇樓、忙著搞網絡平台帳戶,矛盾的情緒慢慢丟淡。「老婆仔女嚟到,更加冇時間喊,因為兩個仔喊緊喇,你要湊佢,咁你仲喊咩呢?」後來,台灣的家越來越似安樂窩,他對離開香港的決定有了另一種體會:「原來家呢,的確唔在乎於個地點。你個屋企人,你重視嘅嘢喺你身邊,嗰個就係個家。」

自從《頭條新聞》熄燈,《蘋果》被政府用國安法箝死,曾志豪在香港的論政平台已買少見少。身在台灣,曾志豪報復式地發揮自己傳媒人的身分,幾乎每日都可以見到他在網上點評香港時事。

自由土地上也被紅線勒住

不過,就算生活在這片自由土地,他發現自己偶爾還是會被過去的紅線勒住。

雙十假期,曾志豪全家出城到台北遊玩。飯店窗外出現一架直升機,拖著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他拍照後又立即在專頁上發布——「10 x10 = 國慶節快樂」。「好快就有朋友話:我諗你唔好咁寫好啲喎,你用到國慶,即係擺明話台灣點樣啦。你累人架喎,你有香港拍檔架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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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身處自由土地,曾志豪仍感受到一個香港人的白色恐怖。

「嗰下你會有少少悲哀,你個人離開咗香港,但竟然都受到中國嗰套政治規則所影響……我發覺我好多次,譬如我傾偈嘅時候,形容呢個身處嘅環境,會用咗好多詞語去借代:喺呢個自由嘅『空間』,呢片『土地』、『社會』、『環境』,但你唔可以好似啲英國人咁:真係好呀,喺呢個自由嘅國家裡面。好似你肉體雖然自由,但你個精神仲係俾人囚禁住。」

這也是他覺得非走不可的原因,「不知不覺,我哋係慣咗嗰種禁忌,照計我已經係做傳媒啦,已經係好批判性嗰班,但原來你唔經唔覺入咗嗰個框……香港呢幾年,嗰啲禁忌、嗰啲紅線,原來真係有效果。就算你個心唔信服佢,你把口同埋身體會適應咗佢,潛移默化。」

別讓自己成為過客

無論好的、壞的,捨不得的,抑或很想戒除的,都跟隨著曾志豪由香港來到了台灣。不過不捨棄昨日的同時,他仍很樂於讓自己跟這個島嶼多點連繫。他努力進入台灣傳媒的圈子,不同派系的傳媒訪問他都做過,也試過到電台節目做嘉賓,亦應邀到過學校搞講座。

曾家會就此在台灣落地生根嗎?豪子不敢下定論:「如果連一個住咗 40 幾年嘅城市你都離開咗,點能夠輕易話我會喺度永久定居呢?」他預期,這一代的香港人未來將要做「世界公民」:「如果你話:喂,曾志豪,我幫你起咗個命卦,你未來三年喺台灣、四年喺英國、五年喺加拿大,你 O 唔 OK?我接受呀。」

不過既然此刻生活在這地,就不應浪費光陰:「你要好努力,唔好畀自己純粹係一個過客咁去住囉。」

「要好好用力咁生活。」曾志豪說。

記者 關冠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