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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回顧.移民】電話疑遭竊聽 王惠芬被迫逃英做「難民」 「中間人」恐嚇 蒙兆達愧疚離港:對唔住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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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英國內政部數字,自從今年 1 月 31 開放 BNO 持有人前往英國居留的政策實施後,截至 9 月,已有 88,800 宗申請。他們當中,有曾經坐在你鄰座一起上課的同學,有曾經與你一起努力打拼的同事,也有曾經一起哭一起笑的家人、朋友。

他們在驚濤駭浪下被迫出走,離開戰友、離開家園。在香港多年來協助少數族裔融入社會的融樂會創辦人王惠芬,被迫二次移民向英國政府申請政治庇護;在香港多年來為工友爭取權益的前職工盟總幹事蒙兆達,無奈坐上飛往英倫的班機逃避國安法的尖刀。同樣身在英國的資深傳媒人陶傑則勉勵移英港人,積極開拓新生:「火鳯凰呀!」    (系列三之三:英國篇)

外公是村裡首個大學生,文革時淪為批鬥對象,阿媽親眼看著外公被打。後來一家由福建移民香港,六四後,阿媽扔掉她的王丹 T 恤,還提醒她講句說話也要小心被人蒐集、被秋後算帳。早已愛上自由和多元的王惠芬 (Fermi),嫌棄阿媽「恐懼入骨」。30 多年後,清算的大時代開始,身邊的朋友都被抓進監獄,更懷疑自己電話遭到竊聽,「我從無諗過離開香港。但當要離開時,我就明白阿媽嘅恐懼」。

王惠芬接受《立場》專訪時表示,去年底以政治難民身份入境英國,近期方取得 BNO 簽證。在港創辦融樂會,幫助少數族裔多年的她,為幫助移英港人圍爐和融入,曾舉辦電影放映會、輔導「手足」情緒、創辦香港協會,「思鄉才有希望,只要一諗返曾經好愛嘅香港,我就會好努力。唔係偉大,而係一種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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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底,Fermi 出席香港協會活動,與香港監察 CEO 羅傑斯合照,那時她才正式公佈自己已移居英國。

抵英至今逾一年,每天仍然會看香港新聞,尤其是法庭版,總是填滿朋友們的名字,「好想知啲 case 點判。好掛住黃之鋒、Benny(戴耀廷),仲有鄒幸彤、何桂藍,好多唔同嘅朋友,我對佢哋係好大嘅尊重」。202 1年由 47 名民主派大抓捕開始,朋友們對她的問候,劈頭第一句就是「點解妳仲喺度?」「吓,我好危險咩?」她這樣回答,「就算身邊有好多人被捕,我都無諗住走」。

不過,就連長輩和親姊也勸她盡快離開,「屋企好多人需要照顧,但家姐話寧願我享受自由。」她表示,一直不相信自己會被捕,「但如果佢(警察)5 點鐘嚟敲門就已經太遲」。直至去年 11 月初,她懷疑自己電話被人偷聽。她說,當年 911 之後融樂會的電話不時被勾線,早已對這些很熟悉也很敏感,「電話裡頭有時好靜,有時好深遠咁。係一種白色恐怖,仲要畀你知你嘅電話被人偷聽」。

入境人員 Google search 第一張相就是之鋒合照

Fermi 在十天內辦理好病歷紀錄、照肺,11 月底啟程往英國,「仲當去旅行咁」。沒有 BNO 的她指,原打算隨丈夫先以LOTR 入境,惟入境人員查問他們來英國的原因,「因為我哋嚟得好急,我先生教書嘅,仲有一個學期要完成,就照講話係同太太入嚟先,之後 1 月佢再過返英國」。不料職員指,LOTR 如有家屬(dependent)同行,主申請人是不可離開英國。若其丈夫說不回港,即是與一開頭的答法不一致,變相就是講大話。

職員說,二人或需原機遣返,日後再入境英國可能會較麻煩。「我同職員講話我有種 fear(恐懼),可能受到潛在嘅政治檢控。佢哋就 google 我個名,第一張出現嘅相就係我同黃之鋒羅冠聰嘅合照」。職員即表示若將二人送回港,不會感到安心,建議她申請政治庇護,「但我唔想做難民,我太了解政治難民條路有幾艱難。亦好擔心如果屋企有咩事,我唔可以返港」。但她當刻除了申請政治庇護,已別無他法。最終她以政治難民身份入境,丈夫則獲人道理由以 BNO 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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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境英國時,Fermi 被邊境管理局人員查問,對方還以 Google search 起底,結果第一張相就是她和黃之鋒和羅冠聰的合照。

直至今年 1 月,丈夫完成香港的工作後再赴英,二人原打算申請 BNO 簽證,但她的特區護照自申請難民身份後一直被扣起,無法申請 BNO 簽證。Fermi 說,聯絡內政部相關部門擬取回護照,不料先後去信十多次均石沉大海,部門更一度要求她簽署內容很「辣」的撤銷政治庇護文件,列明自己已沒有政治危機,「我本身願意簽,但嗰份文件話可能要喺機場交收護照,真係要我上飛機就好大鑊。」

她和丈夫在 7 月初決定不再等待,直接申請 BNO 簽證,月中就獲批。她估計,處理 BNO 簽證及政治庇護的屬內政部兩個部門。在取得 BNO 簽證後,她再次去信處理難民的部門告知此事,及重新寄出撤銷難民身份的文件,加上國會議員幫忙,最終當局在 10 月底寄回護照給她,「都總算搣甩難民身份」。

創辦「香港協會」保育香港文化

多年來幫助少數族裔的她,明白港人移英後反而成為了少數,赴英後除了為一些「手足」輔導、安排接機和住宿等,還借用教堂等地舉辦《十年》放映會,希望可讓港人圍爐和融入,同時讓當地人更了解港人的情況,「有個傳道人睇咗五次,覺得好感動;有英國鄰居睇完,問香港人使唔使學英文,話可以教我哋。」近月她更與羅冠聰、《十年》監製兼導演之一伍嘉良等創辦「香港協會」,盼保育香港文化。

「我有諗過完全退休,又同樞機(陳日君)、朱牧 (朱耀明) 誓神劈願咁講我會畀多啲時間喺信仰度,但嗰種責任感,我發現唔係好抹得甩。作為公民社會比較活躍嘅人,離開係有一種 guilt and shame(內疚和慚愧)。我 enjoy 緊英國空氣,但當我有能力、未病到死時,係咪應該做啲嘢?其實可能係出於自愛嘅一種諗法,唔係偉大,而係自我救贖,令自己好過啲。因為我真係有好多朋友坐緊監,而且係未審先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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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前赴英國,Fermi 一度要申請政治難民資格才獲准許留英。

「我仲要同阿媽 say sorry。我好鍾意香港,從無諗過離開。但當要離開時,我就明白阿媽嘅恐懼。如果我唔恐懼,點解要走呢?」10 歲隨父母由內地來港的她, 在青春歲月建立民主自由的價值觀,早已視香港為家,突如其來的二次移民,讓她總是想起當年阿媽扔掉她的王丹 T 恤這段往事。

回顧這年,Fermi 說是前所未有地充滿無力感,卻記得有本書說到有個巴勒斯坦人很抑鬱很想死,但一聽別人談及巴勒斯坦時就精神為之一振,因為想看到鄉下重光的一日,「我都有呢種感覺,思鄉才有希望,只要一諗返曾經好愛嘅香港,我就會好努力生存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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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下投奔的蒙兆達

「呢一年好似經歷咗滔天巨浪。」坐擁逾 13 萬名會員、逾 31 年歷史的職工盟,在政權刀尖上,今年 10 月正式解散,「多年工運畀我嘅鍛鍊,係無論幾逆境都可以搵到空間去做一啲嘢」,前職工盟總幹事蒙兆達回顧這年-戰友被捕、無奈辭職、被迫離港、職工盟灰飛煙滅。縱然可在英「重過新生」,卻發現內心的缺口無法填補。他說,正在英籌備團體,要讓牆內的戰友知道,他從沒放棄過,「當大家喺出面咬緊牙關繼續撐住,我相信係對承受牢獄困苦嘅戰友最大嘅安慰」。

2021 年,深陷社運低氣壓的香港,屹立多年的教協、民陣及支聯會等大小組織這年內相繼解散。9 月,解散浪潮直撲職工盟,「從無諗到要走解散呢一步,亦無預想到會發生咁多事」,月初才安頓好的蒙兆達在英國接受《立場》專訪時說。自 1995 年大學畢業後加入職工盟、2012 年起出任總幹事的他,也許是見過太多無良老闆、受壓工人,對工運有份執著和天真。在去年「港區國安法」實施的陰霾下,他仍堅信工運在多艱難的環境也有生存空間,「自己或者職工盟都應撐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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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工盟總幹事蒙兆達(左三)今早到警署應約被捕,立法會議員李卓人(左二)到場聲援。(職工盟提供照片)

不料這年由 47 人初選案掀起清算序幕。每次都會去旁聽的他說,當聽到有被告願以限制自身言論等苛刻條件換取保釋時,「聽到嗰下,對司法制度係香港最後把關支柱嘅想法完全幻滅」。考慮到兩名女兒的將來,他決定讓妻女在 5 月赴英,但自己就留港,「阿人(李卓人)4 月入冊之前我同佢講(妻女赴英),嗰時係好難開口,好怕增添佢嘅煩惱。我仲叫佢放心,話我會留喺職工盟等到佢出嚟,呢個係我對佢嘅承諾」。

其後李卓人因支聯會身份而被加控國安法,自己就在差不多時間被內地「中間人」在一個月內約見三次。他指,該名「中介人」指控職工盟勾結外國勢力證據確鑿,包括接受美國勞聯-產聯(AFL-CIO)旗下基金的資助,又質問他職工盟收入來源、李卓人與「外面嘅交往」等資料。第三次見面時,那人更稱要安排他與香港國安處會面。無論這名「中間人」是否騙徒,他意識到,個人政治危機已迫在眉睫。

與「中間人」三次見面後決定辭職

支聯會在 9 月解散,對蒙來說是「海嘯式震盪」,也擔心正被黨媒追擊的職工盟會步向支聯會後塵,尤其警方去信支聯會常委要求交出多年會議紀錄和財政等資料。

就在與「中間人」第三次見面後,他決定辭去總幹事一職並前往英國,過程只是短短數天,惟當時正是執委討論職工盟要否解散的存亡之秋,「我做咗 26 年嘅組織迅速陷入解散,難免會諗係咪自己嘅離開加速咗件事。我好對唔住阿人,遵守唔到我對佢嘅承諾,亦覺得捨棄咗香港戰友。但如果我要坐監,承擔嘅就唔止係我自己,仲有嚟咗英國嘅老婆同兩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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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兆達期望在英國仍可支援香港工運,為港人發聲。

成功離開險境,他說有想過開間麵檔或茶餐廳,重過「平靜」生活,卻發現內心有種不安樂,「被迫喺政治大環境下分離、被迫同香港割裂,個心好似有個缺口無辦法填補。」安頓後,他遂與數名在英的前職工盟成員籌備成立團體,冀繼續為香港勞工權利發聲,「絕對唔係駐英職工盟。但踐踏工會組織自由同言論自由、侵犯勞工參與政治嘅權利,呢啲喺香港成為禁語時,我哋喺英國係咪反而有一個空間繼續發聲?」

「當大家喺出面咬緊牙關繼續撐住,我相信係對承受牢獄困苦嘅戰友最大嘅安慰。」不知道何時才能回港的他說,希望身陷囹圄的戰友,見到他堅持下去的模樣,「咁多年工運畀我嘅鍛鍊,係無論幾逆境都可以搵到空間去做一啲嘢。正正香港嘅戰友喺監獄、喺一個唔可以發聲嘅地方,但我仲支援緊佢哋。呢個意義唔係地理上嘅分隔就可斷絕,而係自己個心仍然同佢哋連結一齊嘅時候,對我嚟講係無比重要」。

「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蒙兆達實實在在的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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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寄語移英港人補課

「而家唔係強姦係輪姦,你點樣去 define 邊一次有高潮?」資深傳媒人兼作家陶傑這樣形容 2021 年的香港,他在今年 9 月離港前往英國。他形容,香港在 21 天隔離下已成一潭死水,不少港人選擇移英是好事,但先要擺脫被大台廚藝節目洗腦多年而成的「口腔期」,積極進修和開拓國際視野,「呢個時候香港人當係重新補課囉,火鳳凰呀。」 

當大批港人手握單程機票痛別香港,身在倫敦接受《立場》專訪的陶傑卻說:「我係放大假,應該會回來。」一句「應該」,引來無限幻想。陶傑解釋,離港的決定在數月前醞釀,主要是想休假和旅行,亦帶了香港屋企十分一的書藏赴英閱讀。訪問的翌日,他便出發歐遊兩星期,「唔係環遊世界嘅,邊有咁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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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形容嚴厲封關防疫措施下的香港,已成一潭死水。

陶傑說,很多學者也有 sabbatical leave(進修假期),而他只是在有趣的時間點展開他的進修假期,「因為其他因素搞到顯得好似好尷尬,碌到好似好政治化囉。」他說,一來有英國樓盤代理找他代言,要親身實地考察環境;二來是因為自己已開足 18 個月咪,「根據勞工法例,我把聲要補一補」。

他說,自己的工作需要有 input,「呢啲 input 係要靠遊歷、靠見下唔同嘅人。香港呢兩年係一潭死水,無 input、見識唔到新嘅世界,所以就算要 21 日隔離,都要離一離開。係做人原則問題,你唔好受制於特區政府清零、拒絕與病毒共存咁愚蠢嘅政策,要同世界接軌就係咁簡單。 」

回港與否視乎隔離措施及社會氣氛

陶傑說,若沒有 21 天隔離的措施,他就會回港,「21 日隔離同時喺度懲罰緊香港嘅外商同國泰航空公司。邏輯上你叫咗人打針,有核酸陰性同埋抗體測試,但仲要 21 日隔離,係與全世界為敵。我以為佢哋好反攬炒,但原來佢繼承戴耀廷嘅位置嘅決心係咁犀利,要寫個服字。我而家好佩服林鄭月娥,佢真係連任嘅話,如果我喺選委,會覺得呢個女人真係硬淨,好嘢!」

但他承認,21 天隔離只佔回港的考慮因素的 51%,還有 49% 決取於整個社會氣氛和環境,「周圍啲人講嘢越來越蠢、個社會越來越悶」,例如自稱要報道準確的香港電台疑把中國女網球手彭帥的新聞下架,「咁樣叫做真確準繩?全部屏蔽,點返去呀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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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在 Facebook 上載了歐遊期間的自拍照。

像是這樣荒謬的例子,過去兩年多不勝數,「今年啲事太多,而家唔係強姦,係輪姦,輪姦你點樣去 define 邊一次有高潮?不過我又唔係麻木嘅」。問到今年最觸動到的事,他想了想後回答,是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去年被捕,大批警員搜查《蘋果》大樓,至今年 6 月,《蘋果》多名高層被捕並宣告停刊,800 員工失業和陷入恐懼。

陶傑說,香港這兩年很多事是溫水煮蛙式層層推進,「好似打風咁,一號、三號風球掛咗好耐,你睇到呢個風喺個雷達度埋嚟」,同時已讓港人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下一步或抉擇去留,「香港人唔好講嚟講去,話咩英國物價、有咩好食呀,俾大台啲廚藝節目洗 Q 晒腦,唔好成日口腔期。」

英國周圍都係知識同靈感

「英國係一個思想同知識嘅寶庫,周圍都係知識、資訊、靈感同心得。」他指,香港人不論黃藍、世代,國際視野越來越狹窄,港人移英是好事,但更應進入「大腦期」及「心靈期」,多進修、多遊歷,「就算係醫生,都應該去搵間醫學院做下 research,睇下有乜新發現,唔好日日服侍何鴻燊個 VIP 房,然後喺屋企數銀紙。」

他遇過做銀行的港人移英後,人工比香港高三分一;亦有香港護士移英後繼續做到護士,卻因言語不通感到辛苦,「就算係李嘉誠、郭炳聯撤離香港喺英國落地,頭嗰一、兩年都係艱難,但你只要住落去諗辦法,通常係越來越好。問題係頭嗰一、兩年艱難到咩程度,你忍唔忍到。呢個時候香港人咪當重新補課囉,火鳳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