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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新聞的人.7】後記:如果沒人看新聞 一個記者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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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一眾「新聞迴避者」進行訪談期間,經常觸及一個問題:你當初為何熱衷睇新聞?

答案人人不同。有受訪者回想,小時候父母已有讀報習慣,自己明顯是「有樣學樣」;有人說,新聞就如一扇窗,能滿足一個人的好奇心,令人看得見自己以外的世界正在發生何事;還有個別受訪者形容,看新聞、認識時事,是作為一個公民的責任。

如果你有閱讀新聞的習慣,這個習慣之於你的意義,又是什麼?

*   *   *

聆聽著受訪者仔細梳理「睇新聞」這個行為於他們的意義時,身為記者,我偶爾在想:「做新聞」這件事,於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標準答案,人人都答得出。每個從事新聞行業的人,多少對自己所做的事有一定期望,又或,至少對新聞於社會的重要性,深信不疑。甚至乎,每個傳理系學生都大致讀過「新聞」與「民主」之間的關係:新聞資訊有助百姓成為有知識的公民,從而作出更理性的政治決定(如在選舉中投票),以至更願意用行動改變社會,達至民主。

過去三年多,我和《立場新聞》的同事便做過不少「重磅」專題(如「旺角.他們」、「但近年,我和一些同事都察覺到一個現象:有興趣閱讀政治深度報道的讀者,似乎減少了不少。這當然可能是我們構思得不完善,執行得不好;然而又有讀者親口反映:其實一見到「政治」兩個字,就不想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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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12日凌晨,多名市民在立法會外紮營,反對守改議事規則。

這個有關「新聞迴避者」的專題,起源於去年 12 月立法會議事規則修訂。

一場明明影響深遠的爭議,在民間卻似乎翻不起波瀾,一如近年大部分遊行示威,那次到立法會外集會聲援的民眾寥寥可數。事後有人歸因當下抗爭成本高昂,平民不願冒險;有人怪責「勇武本土派死晒去邊」,另有人認為僅是集會形式問題,並呼籲有心人「搞返一場搞完自己都想去的集會」… 以上思路都有同一假設:不少香港人其實仍然關心時事,深明修例禍害,只因一時疲憊,或是不滿泛民路線、抗爭手法,才不願露面。換言之,下次只要改善集會內容,早點動員,做好文宣,就可再現人海。

對以上說法,我其實有點懷疑 — 理由是,我發現身邊不少朋友,根本連議事規則修訂這回事也懵然不知,更遑論要站出來集會反對。咁大件事都唔知?別誤會,他們並非從來懶理世事的「港豬」,當中許多更曾高度關注政局發展,是堅實的香港民主運動支持者;他們之所以跟不上事態發展,只因近年養成迴避新聞的習慣。

不少人都說,以前會仔細讀港聞,甚至熱衷在社交媒體 like、comment、share;至於現在?「不了。」

作為一個相信「新聞」與「民主」有關係的記者,我很難不對現象擔憂。進一步想,如果社會裡愈來愈多人一見到「政治」、「立法會」、「選舉」這些字眼,就立即掩面不看 …… 長此下去,社運可以怎樣動員?選舉投票率會否愈來愈低?當人人都不看新聞,香港最終會變成怎樣?

自私一點的問題是:身為做新聞的人,又怎麼辦?

帶著連串問號,我開始聯絡一些自稱有迴避新聞習慣的受訪者,並進行詳細訪談。

期間我學會了兩件事:

一、News value 與 Value of News 有落差

從事新聞行業的人,都很看重 news value(新聞價值)。對於什麼事情值得報道、什麼人物需要被書寫,新聞機構以至每個新聞工作者都有一套奉行多年的常規、標準。

而在 news value 以外,新聞工作者或許也要反思大眾眼中的 value of news(新聞之於他們的價值)。傳播學理論顯然把「新聞」的意義放得很大,甚至認定它促成改變,達致民主;但其實一般人眼中,「睇新聞」未必是那般偉大的一回事。有人會視之為公民責任,但對公園阿伯來說,它可能只是一種娛樂、一種習慣。甚至乎,記者眼中為著 news value 而做的報道,但一些平民來說,可能很煩厭、很難頂。

例如本專題受訪者對本地媒體有很多批評:內容太偏向直述政府發言,即時新聞太多太零碎,新聞資訊太氾濫,這些都是值得正視的問題。如何因應大眾對 value of news 的看法,調整 news value 的標準,避免「新聞」變得離地,無疑是新聞工作者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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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國慶煙花匯演晚上9時在維港舉行,發放共31888枚煙花,中途下起大雨,觀賞者紛紛離開,只剩下習維尼。

二、不看新聞不代表等同犬儒厭世

《逃避新聞的人》刊出期間,收到不少讀者留言,批評一眾 news avoiders「咁容易灰心」、 「正中共產黨圈套」、「香港滅亡就係因為呢班轉去『食買玩』的人」。很明顯,一般常識會把「不看新聞」和「犬儒厭世」畫上等號。

但學周星馳話齋,「七孔流血還七孔流血,死還死」,兩件事可能要仔細分清楚。本專題的受訪者可能碰巧都是例外,但他們迴避新聞以後,所做的事,確實不壞:有人改為細閱長篇幅的專題報道,也有人改看關於性小眾、性別、少數族裔、社區的文章;有人投身本地社區深耕細作,也有人將目光轉向外國,關注環保等更宏大的人類議題;有人努力工作,希望盡專業本分;也有人寄情閱讀,嘗試從書籍裡找到被政權壓迫的共鳴經歷。

有 news avoider 受訪時對自己不看新聞的行為表示悔疚。我倒在想,就如去年底周永康接受《立場》專訪時所言,「大家不一定要做苦行僧,才可以拯救世界」。近年香港處境無疑水深火熱,但在欣賞仍未放棄、始終在前線奮戰的勇士之餘,也可認清一點:每個人都有他的情緒、負擔、人生軌跡,不可能也不需要每個人都站在漩渦的正中心,每時每刻抵檔 bad news 的入侵。

當然反過來說,逃避新聞的人也毋須因為發現原來自己不孤單而過份感覺良好。如果民主運動螫伏已成事實,如何在寒冬中保持能量與希望,不灰心不氣餒,繼續在不同領域中貢獻自己,這理應是每一個曾自信可改變未來的香港人,要努力提醒自己的事。

逃避新聞可不可恥、有不有用,就視乎你在逃避之後做了什麼,是否對得住時代,對得住自己,對得住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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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期行動期間,金鐘佔領區的「連儂牆」。

——— 專題完 ———

文/亞裹

(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教授為本專題報道提供指導,特此鳴謝)](../../%E6%B8%AF%E7%8D%A8%E7%99%BB%E5%A0%B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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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讀者:

你也是「新聞迴避者」嗎?

《逃避新聞的人》專題雖已終結,但我們仍然渴望聽到各位的故事。

你怎樣避新聞?動機為何?此後生活、情緒有何改變?你在韜光養晦,還是犬儒港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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