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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歌.3】專訪 MIRROR 背後的監製 Edward Chan:香港樂壇回復熱鬧 藝人聽眾各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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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閱讀「至少有歌」專題上一篇 - 專訪小克:一年間,從《樂壇已死》到「重生」?

音樂監製 Edward Chan 的工作室 Nova Studio,門外懸吊著一個深啡色的皮革沙包。他早年搬來這個新 studio 時,去傢俬舖物色梳化,最後買不到梳化,卻買下這個沙包。沙包原本放在工作室內,但空間有限,縱有沙包,無用武之地。

Edward 將沙包移到門外,雖然有時讓人誤會工作室是拳館,但放在門外,恰巧讓沙包發揮用途,朋友進出、路人行過,都忍不住手要打幾下。就像現在的人聽歌,未必想再聽「易記易唱」的 K 歌,他們需要的,是能夠講出感受、有故事的歌,聽歌彷如打沙包,能抒發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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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監製 Edward Chan 入行逾 20 年,監製過的歌曲、唱片不計其數。(攝:Oiyan)

今年 45 歲的 Edward Chan(陳浩然),入行逾 20 年,兩度奪得叱咤樂壇監製大獎,今年初獲 ViuTV 頒發 Chill Club「年度監製」。他監製過的歌曲、唱片不計其數,但是大眾熟知他的名字,似乎都是始於近年他為 MIRROR 監製的團歌及幾位成員的個人單曲。

商台公布今年叱咤「我最喜愛」五強票選結果,MIRROR 成員於男歌手佔四席,震撼全城。而當中三人(姜濤、Anson Lo、Edan )今年全部作品,都是由 Edward Chan 監製。說他一手「捧紅」這班「鏡仔」,絕不為過。

翻看本地各大音樂排行榜,其實不難發現 Edward 有份監製的歌,經常在榜首出現,而這些冠軍歌,歌手亦不止 MIRROR。自 90 年代尾入行至今 ,他跟舞台巨星、千禧偶像、創作歌手、獨立音樂人、人氣男團都合作過。很多人形容今年香港樂壇「翻生」、廣東歌「復興」,若然從音樂監製的角度去看,樂壇歷年來的起跌、變化,又會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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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壇熱鬧 不止 MIRROR

「作為市場一分子,升升降降的感覺是強烈的,我指熱鬧程度的升降。」Edward 坐在錄音設備旁邊,談到 MIRROR 的爆紅:「可能一路以來,大家都在找下一代的巨星,但在上一個年期,譬如由 2010 年開始,到 MIRROR 出現之前,有很多好的歌手,但很可能我們找不到明星。」

這也是 2018 年 ViuTV 開辦節目《全民造星》的時代背景:開宗明義要找「終極偶像」,然後呈現參賽者有血有肉的故事,「我們喜歡看別人奮鬥,在電視節目見到他們的成長、育成,觀眾有代入感,為他們的成長,感到欣慰、開心。」藝人有人支持,就敢於發表不同的作品、做想做的音樂種類,有意無意亦擴闊了本地樂壇的音樂光譜。 

以 MIRROR 為例,Edward 至今監製的 4 首團歌:《 ONE AND ALL 》、《 Warrior 》、《 BOSS 》、《 All In One》,其中 3 首歌均採用外國 Demo,音樂風格在本地樂壇不常見。Edward 形容這只是「巧合」,出自 Mirror 成員本身有的音樂養分:姜濤喜歡台灣藝人、Anson Lo 及 Jeremy 很留意韓團、Lokman 認識美國跳舞文化⋯⋯「 Mirror 身上有很多養分,但在音樂光譜裡,看似是各自屬於不同的區域,我們作為做音樂的人,就運用我們的知識及經驗,找出當中朦朧、交疊的地方,介紹給他們,大家當作是一個旅程、一起去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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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ror 演唱會(Nasha Chan 攝)

雖然並非刻意為之,不過這種「附帶效果」又似乎不錯,Edward 會想像: 11 歲的孩子,在快餐店聽到 Mirror 的歌,覺得「得意」,將它記了下來,回家後找更多不同的音樂去聽,或許這就改變了他未來聽音樂的方法,「都是一個很好、很 organic 地令文化產業延續、繼續旺盛的過程,我們做了一部分,令聽眾成長。」

聽眾成長,創作人的創作空間也就更大。

「 MIRROR 牽引出一種效應,給予很多信心、能量給市場、和娛樂公司,令他們少了憂慮、敢於冒險、變相多了機會,可以衍生不同作品。」Edward 認為, MIRROR 是市場的催化劑,今年樂壇很熱鬧,但大眾關注的不止 MIRROR ,還有樂壇上做各類創作、新作品的歌手、音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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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 工作室一隅,放著不少音樂獎座。(攝:Oiyan)

藝人有自己的旅程

近年不少獨立音樂的音樂單位,會利用網絡推廣他們的音樂;今日的歌手、藝人,同樣習慣在社交平台跟粉絲交流、互動,透過帖文、限時動態、直播,他們分享日常工作及生活,不時談及做個別作品時的想法,不但拉近與粉絲的距離,亦有宣傳歌曲的效果、有利營造藝人形象。

藝人、歌手與監製的關係,亦出現微妙轉變。

MIRROR 成員 Edan 上月推出的單曲《 My Apple Pie 》,引起不少樂迷討論,有樂評批評他聲音生硬、感情不足,作為情歌,卻未令人感受到甜蜜,直指監製沒做好把關。Edan 曾經在 IG 開 Live 跟歌迷分享歌曲背後的故事,期間亦有清唱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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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Edan IG

身為這首歌的監製,聽到不同意見,Edward 只是反問:「愛情是甚麼?愛情真的只有 sweet?」他又指,說不定歌者就是想用這種唱法,去為歌曲增添多些層次,至於首歌「糖份」需要落幾多,都是製作時每個持分者,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

他概嘆,人們會花很多時間分析、解讀一部電影,但對歌曲的解讀空間,有時就較少;不過,有討論始終是好事,而作為製作人,未必需要經常解構作品,反而「歌手作為 front man,他去跟大家講,都幾得意,他可以開 live,他講又會多些人理解、接觸到。」

以往幫歌手做歌,監製可能會幫他們鋪路,計劃未來要做多少首歌,預計甚麼時候有機會爭奪歌手獎;但現在的藝人,不少藝人都對自身的定位、目標,有清晰明確的想法, 例如 Anson Lo 明確知道自己是舞者、要跳唱;姜濤亦清楚他作為台上的表演者,想透過作品表達甚麼訊息,「這麼明確的話,其實並不到一個監製告訴他『你的 next step 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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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Edward Chan 與姜濤、陳卓賢一同出席電台節目(圖片來源:my903 截圖)

再加上大家習慣用社交平台,「他(藝人)作為 content provider,直接讓其他人去聽、去睇,他想自己營運那個 adventure 的感覺會加重,整個旅程是他自己的旅程。」

於是,監製就成了藝人旅程中的其中一個伙伴,Edward 覺得情況有點像以往跟唱作歌手的合作:「當他要執行方法,便給他執行方式;有時他要人幫他疏理情緒及想法,都要從旁協助,作為他身邊的伙伴,要支持他去追他的目標。作品可能未盡完善,但慢慢給予時間讓他成長。」

聽眾需要作品講感受

藝人有改變,聽眾都有。林海峰在 2012 年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曾經提及當時極受歡迎的英國男子組合 One Direction,笑言香港都有「 One Direction 」,接著唱出「陳奕迅勝利勝利勝利⋯⋯(曲:《重口味》)」,多多少少道出當時樂壇的單一、寂靜。

Edward 憶述,千禧年代初,偶像文化一度萌芽,但未到頂峰,很快就被另一股浪潮蓋過,方大同、王菀之、側田、張繼聰、農夫等創作歌手在 2005 年前後相繼湧現,「他們創作力強,在音樂上有很多執著、想法,又帶來了一種盛世感。」不過,隨著這股浪潮消退,歌手、創作人開始尋覓「 what’s next 」,不過似乎找不到明確方向。

隨著樂壇轉趨沉寂,卡啦 OK 文化亦由盛轉衰,再加上近兩年疫情,卡啦 OK 場所停業多時,大眾對 K 歌的需求降低,「可能卡啦 OK driven 的音樂,需要是少了;反而人們需要一種可以描述到佢、即是作品作為說出他們感受的途徑,這種需要是多了。」

要講感受、故事變得重要,而這種歌,聽眾更容易接受。Edward 提起,衛蘭今年 5 月推出的《 It’s OK To Be Sad 》,曲風與她早年的《心亂如麻》同屬 R&B。但新歌 MV 呈現真實的故事:一班朋友聚首,傾談間各自講出心事;到 4 個月前再推出校園改編版,MV 故事變成學生講難過的事,同樣做到一個效果:「透過故事,將 R&B style 帶出來,令觀眾感受到這種(音樂的)可能性。」

不過,用歌講故事,其實不罕見,甚至每個年代都有,千禧年代有林一峰,再追溯回去,夏韶聲的《空櫈》、林子祥的《追憶》都是借歌講故事,「只不過它現在重疊在一些很 popluar 的人身上,好似有種錯覺是他們在做這件事,而達到某種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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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蘭的《 It’s OK To Be Sad 》,MV 透過故事,帶出 R&B 風格,聽眾更易接受。(攝:Oiyan)

不用比較 各種歌曲都重要

有人會批評以往流行的 K 歌欠深度、太商業化,認為有深度的作品才值得欣賞, Edward 的看法就不盡相同。他比喻成揀餐廳食飯,說明不同類型的音樂,在市場上各有 purpose,「如果趕時間就食快餐、想慶祝節日就去 fine dining ,飲食界很少會問:『為何你要做快餐?』」

講得再直白一些,千禧年代走紅的 Twins,跟今日當紅的阿 Jer,他們的歌各有成功的地方,「 你好難將他們不同的成功,夾硬拿來比較。」很多人會質疑以往歌手出歌,大多由唱片公司主導,Edward 答得有些玄:「就像每個導演在片場導戲都會不同,道理都一樣,不同人去管理一間娛樂公司、或者一個歌手,做法都會不同。」

但回到歌曲本身,每首歌都可以是一個 pie chart,有些 K 歌,傳唱度達 99 %、內容深度是 1%;又或者一些被視為「深奧」的作品,內容深度可能佔超過一半,「但我覺得並大家不需要畫條線,不需要太多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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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 Chan曾為逾百個演唱會擔任音樂總監。所有演唱會用過的樂譜,他按歌手分類存放在工作室。年代較久遠的有張國榮、陳百強、梅艷芳、譚詠麟,較近期的有馮允謙、岑寧兒、黃妍等。

易不易唱、好不好記,只是執行手法,它同時可以有想表達的訊息、又有一個易記易唱的 Hook Line(點題的歌詞),「我覺得這些事並不是在打架,只不過入面的成分,究竟我們放幾多。」

他眼中,未來樂壇最好是甚麼類型的歌都有,「我既喜歡深奧的作品,但 Uh-oh uh-oh uh-oh(《Megahit》的歌詞)我都好鍾意。」回望樂壇沉寂一段時間,又再變得熱鬧,那些沉寂可能是休漁期、可能是經歷「刀耕火種」— 先砍伐樹林、焚燒林地,藉著樹木焚燒時產生的草木灰,令土壤變得肥沃,再在同一塊地上耕種。

「要有犧牲,才會再萌芽。」靜下來,是為了積累養分,孕育出好的文化土壤,種出來的葡萄才有機會釀成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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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 提到,有時作品或未盡完善,要給時間讓藝人成長。(攝:Oiyan)

文/江麗盈

攝/Oiyan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