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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歌.2】專訪小克:一年間,從《樂壇已死》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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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歌手經已死/甩嘴走音兼無氣/企在原地/所有青春嘴臉/邊個邊個都沒有星味/嘆口氣/往昔金曲的歲月/哪可媲美/別再開收音機/沾污這大氣。——《樂壇已死》歌詞

2021 年 1 月,小克、王雙駿、吳林峰等香港音樂人,不忿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之後,網絡言論嘲弄一眾年輕得獎歌手質素欠奉(「乜水」),光速創作《樂壇已死》回應。既是自嘲,也是互相鼓勵。來到 2021 年 11 月,尚有幾多人覺得香港樂壇已死?又有幾多人今年重投廣東歌的世界?

「不用說吧?」

牽頭發起製作《樂壇已死》的填詞人小克今年收到不少訊息,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說「我聽返廣東歌」。他尤其難忘一個快將 60 歲的美術老師因為喜歡自己填詞,柳應廷 Jer 的《狂人日記》而重新關注廣東歌。

「其實樂壇一直都沒有死,不應該用『重生』,只是過去很多人都沒有留意。」

由叱咤頒獎禮開始到《樂壇已死》的誕生;陳奕迅「新疆棉事件」之後,ViuTV 首辦音樂頒獎典禮「Chill Club 推介榜年度推介」,而且「個個都話好好睇」;然後 ViuTV 旗下的男團 MIRROR 和 ERROR 爆紅,滿街廣告,熱度持續至今;其他獨立歌手,例如:per se、曾比特、吳林峰的支持者也增加不少,麥花臣場館等小型表演場地音樂會不斷……逐一細數今年樂壇大事,小克不禁說:

「我小時候、八十年代都有鬧哄哄過, 但真係無依家咁誇。」

大約十個月之間,香港好像由「樂壇已死」過渡到「重生」,《樂壇已死》一曲似是起點。小克連番說不,「根本唔關歌事,唔好睇到自己咁大」,很多年輕人一直在努力,「改朝換代是注定要發生的事,我只是有份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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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作詞人小克(攝:Fred Cheung)

一改工業化分工 歌手亦參與幕後創作

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設計系的小克,起初創作漫畫,畫中不時改編廣東歌詞。最為人熟悉的定必是將楊千嬅和梁漢文的合唱歌《滾》改寫成「請你滾,滾起佢,你要滾不要叫人嚟加水」的「打邊爐歌」,改著改著便開始有人邀請他填詞。2008 年涉足樂壇以來,他曾為陳奕迅、張繼聰、周國賢等歌手填詞。早年產量較高,一年超過二十首;近年卻大減一半,至每年大約十首,「可能大家覺得(寫得)太深,所以無乜人搵我」。

入行十三年,小克早年參與的音樂製作比較工業化,曲詞編監和歌手都各自努力,「以前很少歌手參與,也很少跟詞人討論」。很多歌手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甚麼,但又通常知道自己不想要甚麼。所謂交給詞人「自由發揮」,往往變成頻頻「ban 橋」收場。

「做音樂不應該各自各做自己部分。歌手雖然是表演那位,但都應該要參與其中。我們是一班人一齊去做一首歌。」小克如是相信。就像年初《樂壇已死》一曲的背後,曲詞編監開設群組時時交換想法,最終 14 日就碰撞出成品。你可能會質疑,《樂壇已死》沒有唱片公司參與,也沒有資金預算,非商業的作品才可以有這樣的彈性吧?

小克說不。Mirror 成員之一的柳應廷(Jer),個人作品大多都是互動交流而成。

去年,喜歡張敬軒《靈魂相認》的 Jer 主動邀請小克埋班。小克透露,由「物語系列」到「重生系列」,Jer 的六首個人單曲都出自歌手的意念,「我們經驗比他多,只是幫他 modify」。以《風靈物語》為例,Jer 想講死亡的主題,向監製發了一些「拿著鐮刀的死神」相片。小克看後立即聯想到死亡,但「不是不好,只是好直接」。拿著歌手的種子去再發芽,他認為「講死亡唔駛用鐮刀嘅」,最終寫出「失散轉生重逢」的歌詞,由死亡轉念到重生,更為下一個系列鋪路。

歌手的意願固然重要,但正如小克所言一首流行歌的誕生,最理想的過程還是團隊合作。他樂意「收 brief」填詞,但也會執著用詞,跟歌手力爭到底。就像《迴光物語》分別唱到「披星戴月」、「石破天驚」,Jer 曾經問「可唔可以改」,小克都未有答允。歌曲發佈後,Jer 就開始明白有些有力的詞語是無法替代的。

「有些東西要協商和平衡。互相教導,不只是我教他,他都教我好多東西。這是良好合作的示範。」年初《樂壇已死》訪問裡,小克曾言世代已經改變,需要新方法、新 OS(operation system)。台前幕後的協商平衡就是新的 OS 嗎?新 OS 可以推廣開去嗎?小克未敢輕言樂觀,但 Jer 也不是唯一一個。獨立自資的歌手 Chaelia Wong 邀請小克,也寫上千字長文交代想法,最終寫成《靈魂暗夜》一曲。他續指,ViuTV 始終不是傳統的唱片公司,相對「放手俾 artiste 自己揀班底」。其他公司、其他歌手,情況可能就未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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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歌也睇個性 聽眾要求不一樣

供求從來都是雙向。推動朝代變改,不可能單靠製作方,聽眾角色也相當關鍵。

「聽眾的要求不一樣了。不可以用『魚蛋情歌』呃到聽眾,現在大家是「睇個性」的。」就像 Mirror 成員姜濤和呂爵安(Edan)不少個人單曲,歌詞內容都關乎個人感受,關於歌手自己, 「以前流行歌是一個商品,當然現在都仍然是商品,但那個商品的性質上有些轉變:與歌手本身的個性關係更加密切,甚至關乎歌手的人生觀」。

自《砂之器》以來,小克開始寫長文解釋製作過程。一來,他好想告訴聽眾,自己在寫甚麼;二來,他也好想聽眾一起去了解一首歌是怎樣做出來。長文一出,吸引不少樂迷留言,「未試過,寫歌詞寫到咁多人多謝你。其實唔駛多謝。我都收錢嘅,都係工作嚟。」

填詞的寫了,後來編曲的王雙駿也寫一份。文字版的幕後花絮,聽眾似乎都相當受落。小克形容情況就如看完電影覺得喜歡,再看它的製作特輯「the making of」,然後發現每個鏡頭都拍得好辛苦,又多一份欣賞和體諒。流行歌亦然。聽完歌覺得喜歡,再去了解創作故事,聽眾知道每字每句都得來不易,就「沒那麼容易批評別人『垃圾』,也就沒那麼容易『樂壇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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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望穿生滅」,生死不過在一念間。更何況,小克認為樂壇從來生生不息,倒是吶喊出「樂壇已死」卻換來關注。就像快將結業的老舖門前,總有長長人龍排隊支持。當然,廣東歌如今未至於馬上被消滅,但隱憂隨處可見。紅線飄移不定,題材限制恐怕亦會愈收愈緊。前路肯定是難,甚至比中國大陸更難,「現在這個時代,任何東西都可以一夜之間消失,要有危機意識,珍惜多些吧。」

帶著這份心情來看近月香港流行文化的鬧哄哄,小克看出香港人在追星的行為背後,其實是出於對自己文化的珍惜。「我哋講廣東話㗎嘛,廣東話係母語嚟㗎嘛。嗰個語言、嗰個語言嘅音樂,應該係最能夠表達、最容易接收。」廣東話連繫一個人與城市的關係,當中的親切感無法取替,所以「我哋要珍惜自己語言表達出嚟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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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5 月 Mirror 演唱會

詞人的責任 疏導情緒助療傷

這句話出自近年長居杭州的小克格外有份量。

2008 年,小克入行填詞,也是同一年,他與中國畫家阮筠庭結婚,其後遷居杭州。多年來,他都中港兩邊走,惟近年受疫情封關影響,無法返港。直至今年 9 月,他在社交媒體宣佈離婚,「希望多花一些時間在香港,大家都告別這城市之時,我想多一點回來,看看能盡力做點什麼。」闊別香港幾乎兩年,他經由深圳灣入境,過關,搭的士出市區。一坐上的士,就立即哭起來。

「百感交集。」

身在杭州,小克都深居簡出。工作基本來自香港,每天通訊都用廣東話,填詞作品都是廣東歌詞。他每日都翻牆看新聞,緊貼香港最新動向,「碌一轉 Facebook,大概都知道人們情緒如何」。然而,隔著屏幕看,跟走在人群裡,感覺還是有差。這次回港,他在街上走來走去觀察,像 X 光那樣透視行人,「全部嘅心都係傷曬、爛曬嘅」。

「這兩年最緊要係咩?係 Hea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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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作詞人小克(攝:Fred Cheung)

填詞,如同作曲、繪畫,是天賦。創作的人就是有能力去講出一些大家都有共鳴的感受。小克記得《砂之器》MV 發佈之後,收到大量訊息。不少人都提到自己有過類似的經歷,小時候都收起父母的煙盒。詞人化身社工,逐一回覆私訊,「原來有好多人有同樣的問題,原來大家經歷都差不多」。過去兩年香港「那麼多事發生」,療癒固然是有必要,但卻不是人人都懂得排解情緒,「我懂得填詞,我們就有責任,幫你講出你心入面嗰樣嘢,然後等你喊出黎,就係咁簡單」。

至於香港樂壇,經歷十個月演變之後,小克認為「不用特別出力幫」。年頭,他們發起《樂壇已死》希望「打氣」,鼓勵新一代音樂人。年尾,情緒有,熱度夠,各種發表平台都已經就位。場館演出,還是街頭演唱,同樣活躍。條件都已就緒,他認為現在是各自努力的時候,「呢個城市仲有理想同希望,而且係要透過年輕人才會見到。」

文/黎家怡

攝/Fred Ch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