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旦乾坤・B】由旦轉生的女人 千珊:性別模糊好吸引
「我細個一開始係學花旦嘅,但轉咗生角之後就返唔到轉頭,而家反而接受唔到花旦嗰種嬌滴滴、或者好含羞嘅演繹方法。」專攻生角的九十後粵劇女演員千珊(Mitche)說。
一頭及肩的長髮、身材高眺的千珊,坐在練習室接受訪問,說起早陣子剛好到亞洲藝術文獻庫及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合辦「舞台上的性別」的音樂劇演出,與古典印度歌唱家同台,探索兩地流動性別與表演變裝。練習室案頭放著幾本書——粵劇評論人張敏慧的《開鑼》、任劍輝百年誕辰粵劇藝術國際研討會的文集《驚艷一百年》,還有洛楓的《游離色相——香港電影的女扮男裝》。
「朋友知我做生角,送俾我睇嘅。」千珊學藝之初習旦角,老師推薦下轉行當,看過任劍輝的作品就愛不釋手,「佢裝起身上嚟,演繹同唱歌都好 man,但又帶有啲脂粉味。呢種模糊嘅感覺,好吸引。」因著吸引,所以踏上坤生路 。
千珊從演藝畢業後,自立門戶,成立「千珊粵劇工作坊」。
國際學校出身 藉粵劇學習中國文化
與王侯偉的背景迴異,千珊父母創立日本語學校,出生富裕,自小就讀國際學校,英文、日文程度都要比中文好。小時候,母親安排各式興趣班,唱歌、跳舞、琵琶都有,其中芭蕾舞更是學足九年。
學藝之前,千珊對粵劇可謂毫無印象。高小時,她一如往常與家人探訪老人院,以才藝表演帶來歡樂。事後,她問駐場姑娘老人家都喜歡看甚麼,好讓她下次探訪前作準備。「老人家喜歡聽粵曲呀!」姑娘可能無心一句,但千珊母親便鼓勵她與妹妹一起上兒童粵劇班。
兒童粵劇班的同學大多對戲曲有一定認識,甫進課室已懂得自動練功。全無概念的她卻愣在那裡,一度想逃走,「但媽咪話唔得呀,報咗名,你留低練呀」。留下來的千珊,一留就十幾年。她起初純粹出於學好表演給老人家看的心態,卻在班上漸漸培養出興趣,「粵曲旋律好聽,我又鍾意郁動。有啲身段動作,又有得練功,成班小朋友一齊玩,好開心。」相對其他藝術形式,她認為粵劇元素豐富,猶如一台音樂劇,又唱又跳,一學就上癮;也藉著粵劇,她開始翻閱中國四大名著,學習中文,漸漸了解中國文化。
千珊(左)拜師於文千歲(右)、梁少芯(中) (圖片來源:千珊粵劇工作坊 Facebook)
千珊最早攻旦角,但數月後老師即根據其聲線、樣貌和身高判斷,建議她轉行當攻生角,「一開始都唔肯㗎。 因為女仔會貪靚,覺得花旦嘅服裝同頭飾都好靚。」老師推薦她先看看任劍輝的演繹,看過之後她便覺得生角「好有型」,不妨一試。童年時,她與攻旦角的妹妹雙雙演出,父母相當滿意孩子在台上湊成一對,更安排二人跟從文千歲、梁少芯繼續學藝。
千珊師從文千歲,也從師傅那裡承繼了衣箱。
事隔多年,千珊記得第一次上台演出,戲服好重,頭髮勒得好緊,尚要「揈水髮」。演出開始不過十分鐘,她已經非常不適,但卻仍可繼續唱下去,直至完場一踏入虎道門就立即嘔吐。明明是痛苦的經歷,但千珊卻帶笑回憶,說:「係好辛苦,但一上到台就有一種Adrenaline(腎上腺素) 令你繼續做,?種感覺令你好留戀」,而這種感覺也是她在其他表演藝術找不到的。
中學畢業,千珊赴英升學,但未有放棄粵劇。人在海外雖然沒有學習和演出的機會,但她一有時間就會帶著粵劇聲帶和錄像研究一番。每逢長假期,她又特地回港,上課做演出,「所以一直都無斷過,係我一路嘅興趣,但又無話諗要用嚟做職業」。直至大學畢業,適逢演藝學院開辦戲曲學院,她獲前輩推薦並獲取錄。隨著演出機會漸多,對自己的信心也越來越強,她畢業後便創辦劇團,全職演戲。
練習中的千珊 (圖片來源:千珊粵劇工作坊 Facebook)
飾痴情小生 女演員更勝一疇
「一個女仔在台上演繹男仔角色時,最忌被人覺得你似女仔,或者有任何女仔嘅形態出咗嚟。唔好令觀眾覺得係女仔扮男仔,而係俾人覺得你自然地好 man。」
以女兒身演生角,千珊認為有難處,亦有優勢。女性下半身較重,台上跳躍翻騰的動作,男演員輕而易舉,女生卻不易做到。然而,「片腿」本是生角的基本功,攻生角的她就得勤做練習,克服體格的限制。又如化妝,生角化妝雖然較旦角簡單,但比較粗線條的處理也要重新學習。台步的「丁字步」,乃至造手的「劍指」,雖然不是難以模仿的動作,但也非今人日常的舉止。至於平喉的唱腔,女演員更要練得粗厚,「始終演繹男性角色,要表現得硬朗啲,爽啲。」
千珊於台上演出,投入生角行當 (圖片來源:千珊粵劇工作坊 Facebook)
為了演活生角,千珊看電影時也會格外留意男性角色的演繹,從中了解男性的思想情感世界。身為女性,她覺得女性的生活經驗,反過來幫助她揣摩男性角色。以談情故事為例,她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加了解女性理想的男性形象,「一個女仔心目中 100 分嘅男仔係點呢?呢個可能女仔比男仔更加清楚。」
相對「乾旦」受到貶斥,「坤生」在香港戲行甚為普遍。千珊同意與任白奠定的基礎有關。任劍輝的女文武生形象深入民心,香港觀眾遂對女文武生有種眷戀的情懷。看多了,看習慣了,女演員做生角也變成自然事。千珊也欣賞任姐,認為她「演繹同唱歌都好 man,但又帶有啲脂粉味。呢種模糊嘅感覺,好吸引。」千珊認為坤生尤其適合扮演痴情、儒雅、風度翩翩的小生角色,「反而有時男演員未必演繹得咁貼切,女文武生嘅演繹啲觀眾會睇得如痴如醉。」
千珊認為,女演員適合飾演痴情小生 (圖片來源:千珊粵劇工作坊 Facebook)
說到性別模糊的感覺, 千珊數年前曾與王侯偉同台。當乾旦遇上坤生,兩個演員性別逆轉於舞台交鋒,這次經驗令她非常難忘。二人共演折子戲《寶蓮燈》,演到談情部分時,她坦言「大家需要有眼神交流,但又唔知點樣交流,有少少尷尬。」她表示,與女花旦合作多,與同性談情的對手戲純熟;面對男花旦,她卻感到少許迷失,一時分不清楚對手到底是男是女,「可能當時我膚淺啲,而家再做可能會好啲,其實當你投入角色之後,你都唔會理個演員係男係女。」
千珊同樣相信,舞台歸舞台,生活歸生活,台上的戲演得再逼真神似「都唔係演緊自己」。舞台訓練雖然不可能對生活完全毫無影響,但演員就是要懂得抽離,故她說:「舞台上,我會盡心盡力演好嗰個角色,但落咗妝,做返自己,又係另一個角色。」
千珊相信,台上台下兩個不同的世界,自己都各有角色
文/grace
(原刊於蘋果日報,此為加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