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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寫】《國安法》殺到 創作無得做? 香港藝術家:怯等於認同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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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條本地立法未處理,人大會議率先將「香港國安法制」草案列於議程,試圖繞過立法會,直接以「國家安全」之名加強對港控制,表明懲治任何分裂國家、顛覆國家政權、組織實施恐怖活動等行為。人大急推《國安法》,令人憂慮香港原有言論自由可能受束縛,直接影響重視創作空間的藝術文化界。

《國安法》殺到,創作係咪無得做?《立場新聞》訪問多名常以政治為題的藝術家,了解《國安法》迫在眉睫對他們創作的影響。

承擔代價,或折衷求存

「影響就梗有㗎啦!以後做呢類型嘅作品,要付出更大嘅代價。」曾製作寓意「黑手撐警」雕塑、掛於元朗警署鐵閘外的藝術家三木說 。去年八月,他在羅湖過關時,被指涉及「尋釁滋事罪」,一度被拘留長達八小時。作為「國安」親身體驗者,他提醒創作者日後必須考量創作可能帶來的代價,但笑言自己「死豬唔怕滾水淥」,不改創作題材,繼續諷刺時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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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藝術家三木指,木雕可解作「黑手撐警」。

考量代價,再評估是否可以承擔,每個創作人的答案都不一樣。繼續做之外,有人選擇換一個方法做。

翻查多媒體藝術家卓穎嵐的作品,大多得出看來聲音裝置相片。別以為藝術家對社會議題冷感,她只是通常選擇不在香港展出這些作品,就算展也不會用上自己的名字,寥作有限度的保障。她認為,藝術不只是抒發情感,還可以帶出問題,但隨著《國安法》等立案之後,「恐怕後者這一塊會慢慢消失」。一個作品,N 種解說,本來是藝術有趣之處,但她指出問題在於「誤解會影響到人生安全」,甚至造成十年八年的「創作獄」。

掙扎,但堅持創作反映恐懼

「我們畫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扭曲成危害國家,危害政權的證據。」政治漫畫家黃照達說,類似的憂慮過去幾年已開始,但那條紅線愈來愈飄忽,任何言論,圖像現在都有可能變成陷阱。他又以近日《頭條新聞》爭議為例,政治漫畫原本只是諷刺挖苦,「替市民出出氣」的創作。他認為對政權「根本沒有多大傷害」,但當權者可以用上一些「政治正確」的概念去打壓,「同樣的手法,一樣可以用來打壓政治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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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兼政治漫畫家的浸大視覺藝術院助理教授黃照達。

在充滿憂慮和恐懼的環境當中,黃照達坦言「我們沒法子做回自己,更遑論創作。」他今年 3 月開始在《明報》的「星期日生活」連載「The City」的欄目,像 New Yorker 雜誌封面那樣,以一整頁的漫畫總結一周大事。他感嘆,本周「The City」很難畫,很多情緒,事件又尚在不斷發酵。

黃照達承認壓力和憂慮是無形的,政治漫畫家「不只是畫公仔風花說月」,所以每天都面對掙扎。雖然如此,他強調政治漫畫家不是「聖人」,筆下所畫的正正是每天面對的恐懼,所以創作其實是「一個非常孤獨和痛苦的過程」。

如此不容易,何不選擇放棄掙扎?黃照達說:「如果妥協早就封筆了!」

怯懦噤聲,形同支持極權

「現在每人頭上都有一把刀。如果我們因此怯懦噤聲,也就是認同了極權的打壓。」藝術家魂游說。認識藝術家在中國、緬甸等地方被打壓至甚至坐牢,讓她相信「既然也選擇了這條路,也一直觸碰社會政治議題的下場,或許也該有所覺悟吧?」

政治是魂游創作其中一個重要的主題。2018 年,「大館」拒絕向香港國際文學節提供場地,舉行兩場涉及中國流亡作家馬建的講座。魂游正是其中一個以藝術行動批判「大館」涉嫌政治審查的藝術家。她身穿「I ❤  HK」的 T-shirt,以「金星紅旗」蒙眼在大館內行走,寓意著政治審查令部分人無法發聲,公眾的知覺將會逐步喪失,雙眼被蒙住之後,口耳鼻日後都可能受到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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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游身穿「I ❤  HK」的 T-shirt,以「金星紅旗」蒙眼在大館內行走。

魂游記得,十年前廣州參加行為藝術節,明知有便衣公安在場,但堅持展演一個與劉曉波有關的作品《聽寫王系列――河蟹煲冬瓜(我的██陳述)》,甚至把便衣公安都拉進作品。事後,她被便衣多次借意搭訕探話,藝術節一結束,她馬上搭直通車回港「才舒一口氣」。她認為這事不斷提醒自己「要想清楚自己所作的是為了甚麼,要守護自己的心志,不要被恐懼打倒」。

昔日深圳河以北的刀刃,如今已架在香港人的頸脖。魂游認為,《國安法》立法的風波正好讓香港藝術家思考,如何克服局蹐不安,如何好好磨練技藝,「更柔韌、更精準、更強而有力地去展現藝術給我們的力量」。

與其恐慌,不如積極創作

「藝術永遠係好強大好抽象,用隱喻嘅方式去講藝術家想講嘅嘢。即使在中共控制嘅中國,呢一樣嘢都唔會消失。」藝術家黃國才以「草泥馬」和「河蟹」為例,說明極權統治之下人民一樣會批評政府,只不過說法變得不那麼直接,而是似「摩斯密碼或暗號嘅方式去出現」。

黃國才坦言,《國安法》的影響不大。在他心目中,香港人對於恐懼的想像,導致種種自我審查、自我噤聲,早已構成文化倒退。變化早已發生,早在《國安法》之前,所以他十年前就積極創作與政治相關的作品,例如:去年四月的「反送中」遊行,他曾穿上公安制服,展演 「HK to CN 流動監獄」的行為藝術。他解釋,正因為政治藝術可能「好快就冇得做」,所以更加「應該做多啲,做快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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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監獄」─《HK to CN》 (圖片由黃國才提供)

時至今日,黃國才表示不會因為《國安法》「忽然乜都唔做」。以銅鑼灣書店事件為例,他指出中共要捉一個人不需要法律基礎。香港人因《國安法》而陷入恐懼, 自我噤聲,中共不費吹灰之力,大家自己封殺自己,正是「中共最希望見到的」。他又以越戰被俘虜七年、最終獲釋的美國機師 James Stockdale 事跡為例,「現實雖然殘酷,但係唔好失去信念」。

以香港藝術界而言,黃國才指藝術家是「食物鏈嘅最底層」,雖然難免有所影響,但最大影響應該是「藝術圈嘅高層」,即是畫廊與博物館的策展人。他估計,策展人可能選擇模稜兩可的「中間派作品」展出。他認為,藝術家現時無需擔心太多,反而應該把握時間創作更多,「控制返我哋嘅話語權」。

文/黎家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