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台灣】一名勇武巴的牽掛、內疚與迷惘
過去半年,香港催淚彈四射,示威者被截查拘捕,年輕人頭破血流。走在最前線的抗爭者,隨時面對上 10 年監禁,部分人唯有告別香港,展開顛簸流離的逃亡生活。22 歲的 Nick(化名)是其中之一,他近日在台北接受《立場新聞》的訪問。
台北的空氣沒有刺鼻的催淚煙,但也沒有家的溫暖;台北街頭沒有防暴警察,但也沒有了愛人相伴。苦悶、牽掛、失眠、內疚、迷惘……逃亡半年,百感交集。
錢包與合照
1 月某天,Nick 和記者相約定在台北某處見面。他拿出錢包,中間夾著與愛人的甜蜜合照,他一臉自豪地展示給記者看。
流亡台灣半年的他,最掛念的,就是相片中、目前身處香港另一半。
類似的愛情故事,我們近來聽過不少:一人是勇武的「前線巴」,另一人參加和平遊行。二人曾經一起走上街頭,最終卻分隔兩地,「他有怪責我為何選擇抗爭,令到要離開自己的家……我覺得有些事情,值得我付出沉重代價去爭取。」
對方最終願意理解他的決定,如今二人仍然維繫著異地戀,有時間就會在台灣相聚,但未來如何走下去,Nick 顯然了無頭緒。
「見步行步,始終多年感情。」
「和理非」與「勇武巴」
在運動開始之前,Nick 亦曾經是一名「和理非」。直至 6 月 9 日過百萬人走上街頭,他在入夜後眼見警察驅趕示威者的情況。從此他決定走上前線,「既然我年輕,為何不拿著盾牌走到前面,保護其他人呢?」政府對和平遊行的訴求充耳不聞,他更認定勇武抗爭才是出路。
走在最前線, Nick 捱過警棍,中過胡椒噴霧,下身近距離中布袋彈,瘀黑了兩大塊。7 月 1 日示威者佔領立法會,Nick 當時都在現場,加上之前曾經多次被警察截查等,他評估風險後,決定負傷逃往台灣。
離開香港時,他還一拐一拐地撐著雨傘前行。逃到台灣後,他在香港的寓所多次被警方上門搜查,他更確定自己已成追捕目標,「那一刻知道,回去(香港)的機會很渺茫」。
內疚與贖罪
來到台灣,人生路不熟的 Nick 來到台北的基督長老教會濟南教會求助,教會為他安排住宿和醫療。
流亡的生活,絕對說不上多姿多采。Nick 很多時間就是賴在床上,起床就看香港示威集會的直播。沒有直播的時候,他有時會到處閒逛、散心,「在這裡無法讀書、無法工作,生活是很苦悶的」。
「只有等待,很消磨意志。」
他希望找到一份填補空虛時間的工作,好讓生活過得充實一點。而除了生活上的不適應,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情緒,他睡覺時會震顫、大叫、驚醒,又夢見認識的「手足」被虐待,如今他要服安眠藥及抗抑鬱藥,方能入睡。
「日日看著直播,始終抽離不到。」人在台北,心繫香港。Nick 幾乎每日看著手機直播,關心香港示威。「看著直播黑警如何打人……大家也睡不著,在偷偷地哭。」
對昔日共進退的手足,他滿是內疚,「你在前線就是要幫人擋、保護人去抗爭,來到這裡(台灣)就丟下自己責任……不停都有這種內疚自責的心情。」身處台灣,他會協助教會收集物資,送回香港﹐他形容這是流亡者的「贖罪券」,身處異地,只能以此方式出力。
大選與前路
事實上,逃亡往台灣的不只 Nick 一人。他粗略估計目前尚有過百逃亡者身處台灣。
1 月 11 日將會是台灣大選,選舉結果不僅影響台灣的政治版圖,或甚亦會影響 Nick 和其他逃亡者的前景。
國民黨韓國瑜雖然曾表明支持香港爭取雙普選,但選舉前夕(1月3日)國民黨卻發聲明,要求蔡英文政府說明到底庇護多少反送中「暴力分子」來台。一旦韓國瑜當選,他會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來自香港的逃亡者,仍是未知數。
Nick 坦言,台灣政局一旦變天,最壞的後果可能是他們這班逃亡者被送中,而即使最壞的結果沒有出現,他亦擔心在台灣就學、就業會遇到更大阻礙,「走來台灣的香港人,是很好的政治籌碼,可以送回大陸討好中共。」
致家人的話
由於政見不合,Nick 與家人一直刻意避談政治。即使如今他流亡異地,與家人亦無多談細節。
訪問來到尾聲,記者問出最後一條問題:「可有說話想對香港的家人說?」
沉默了一會,Nick 緩緩說道:「希望你們有一日明白,我們年輕人出來不是收了錢,不是被人煽動。我們出來是因為見到自己的香港被侵蝕、被破壞,我們覺得不公義才站出來抵抗。為何有人用生命來控訴,你也不了解呢?」
背對鏡頭,Nick 只希望身處香港的母親,有朝一日能真真正正明白兒子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