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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民怎樣守住一區 3】老本漸散 他們在地區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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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青區議員梁志成、尹兆堅

跟石蔭邨街坊搭訕,談到過去,許多人都說這條邨,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說的當然是重建之前。石蔭邨落成於 1968 年,是葵涌其中一條最老舊的屋邨。九十年代末,屋邨進行大型重建工程,原本邨裡有八座樓,拆卸後只建回四座,剩下來的位置,則改建為居屋寧峰苑,以及休憩公園。

毫無疑問,重建曾經是石蔭街坊最關注的議題。

但也不過是「曾經」。如今在邨內行走,很難再找到街坊還在為「原區安置」而憂心忡忡了。這天午後記者路過遇上的屋邨街坊,有的聚在涼亭裡下棋,全神貫注;也有的在區議員辦事處門口徘徊,拌嘴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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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兆堅的議員辦事處門外,經常有老人家駐足。

「係唔係有米派呀?」有位老婆婆,邊撐著拐扙,邊指著辦事處門外一張寫著「慈善愛心米」[1]的海報,如此問道。

「有呀!」一位剛從辦事處推門而出、眼睛瞇成直線的老婦,很自然地搭嘴。「我拎咗飛,遲啲可以換兩包。」

旁邊那位老伯微笑問道:「乜唔係派餅咩?裡面啲餅堆到成座山咁高喎。」

從外面望進去,果然看見一個個扁平的紙皮箱,由地下往上堆疊,幾乎要碰到天花板。每一個紙箱上面,都印有「中秋月餅」四個大字[2],難怪引來平日進進出出的老街坊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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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辦事處的門外貼滿海報,數一數,合共有 23 張。當中有兩三張屬政治表態(「向假普選說不」);有幾張是老街坊們最留意的福利資訊,什麼「慈善愛心米」,什麼「領取防疫清潔用品包」、「免費鼻咽癌測試」,教人不自覺駐足觀看。

更多的海報,是寫著「安裝臨時照明燈」、「改善石蔭路路面不平」這類「地區工作」的報告。海報的標題旁邊,通常還寫有「成功落實」、「成功爭取」、「團結爭取」、「反映有成效」等字眼,附以爆花圖案的美工設計,引人注目。

現任石蔭區議員、民主黨的尹兆堅,稱之為自己的「地區政績」。

「雖然可能唔係好大件事,在歷史上連一條毛都唔係。但這些對民生的影響係存在囉,對居民的影響係存在囉,令他們生活變得更好,日常生活落街買餸、搭車返工更 smooth。」

這說法,年輕一代恐怕未必認同 — 這些年來,大家取笑建制派議員的理據,正正就是「蛇齋餅糭」和「成功爭取」。在不少人眼中,區議員絕不應該只著眼於坑渠的清潔、街市的梯級,以及行人路的闊度。

但無可否認,這些常被鄙視的「地區工作」,卻是如今泛民守得住葵青半壁江山的理由。

*     *     *

一、正牌社工的社區營造

1985 年當選葵青區議員的李永達於上篇文章曾提過,當年「葵青七子」之所以成功勝出選舉,某程度上跟「社工」關係密切。初入石籬時,他曾向七子之一、其時在青衣當社工的李志輝學習「社區營造」的方法,介入當年如火如荼的重建事件,「開居民會、組織街坊,過一兩個禮拜去何文田(房委會)總部請願,爭取原區安置。」

這些社區工作,終使「葵青七子」成為街坊心目中「低下階層的權益守護者」。

毫無疑問,「社工」也是尹兆堅在石蔭站穩陣腳的原因。分別只在於,走入社區前他不用特地請教誰以學習「社區營造」的方法。

因為他本身就是正牌社工。

故事要由 1993 年說起。當年尹兆堅仍在大學唸社工,被派往石蔭做實習,初次走入這社區。畢業後,他正式為女青年會擔任社工,繼續在邨內耕耘,至 1998 年遠赴英國讀書,學成回港後改為從政,加入街工,並成為梁耀忠的助手,重回服務多年的石蔭,出戰 2003 年區議會選舉。結果一舉當選,連任兩屆,一直至今。

換言之,他和石蔭的牽絆,輾轉已有二十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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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兆堅

「當時喺度做重建的社工,我膽敢咁講,淨返我一個。」

尹兆堅記得自己初來埗到的時候,重建議題正在邨裡鬧得沸沸揚揚。老邨面臨拆卸,一家人今後何去何從?成了當時不少街坊心裡的大問號。作為社工,尹於是運用社工熟習那套社區營造手法 — 發掘議題,引起關注,組織街坊,一同上街爭取。

為的,就是讓大家安居樂業。

「呢度成個山頭,石蔭、石籬,我諗有八成的重建期數我都有參與過。」他微笑道。「好多人現在還在講,如果唔係我們爭取,有些(樓宇)都變了二類居屋啦,無原區安置啦。這份感情,到今日都存在。」

初出茅蘆的小伙子當日意氣風發。「年青的時候有一種浪漫,唔好聽就是傲慢,覺得掂呀,我們爭取實掂呀。」事後回想,他才察覺事情之所以順利,其實跟社工的才幹沒大關係,反而源於政府取態。「你有效地組織到民意比我聽,我可以在政策層面做到,咪放比你囉。」

「咁你咪覺得政府肯回應市民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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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年,尹兆堅在議員辦事處排解街坊疑難。(圖片來源:紀錄片《區議員》)

「社區工作」,確實是港英政府的管治手段之一。七十年代末,政府展開「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3],資助不同團體的社工深入社區,組織街坊,為他們改善環境、爭取福利。表面上,此舉是福利政策,為百姓提供社會服務;但它同時也是政治措施,透過社工落手落腳來疏導民怨,促進管治。

這是大批社工參與「社區營造」的緣起,也是社工 — 就如尹兆堅 — 當年跟不少草根街坊們建立起緊密關係的原因。

「重建過程中有好多表現的機會,協助群眾解決問題的機會,自然得到支持㗎,係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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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首次當選區議員的尹兆堅(圖片來源:葵青區議會年報 2003)

回歸後,因應政府及公營機構的要求,社工逐漸走上「專業化」的道路,他們在社區營造,以至社會運動的角色,也因此慢慢變淡。亦因如此,才會出現尹兆堅所言,昔日替石蔭街坊東奔西跑的社工今天只剩下他一人。

而他的身分,也由社工變成區議員了。

身份縱改變,與街坊的關係卻始終留存。「傳統上社區的人在過去二、三十年人生歷史入面,同我們接觸比較多,容易被我們賺取到信任。」他說,這份信任是「歷史的偶然因素」,也是「積下來的老本」。

是偶然也好,是老本也好,這份同行多年的感情,既存在於梁耀忠與葵芳街坊之間,也令尹兆堅決意走上從政路時,獲得街坊支持,成功當選,甚至多次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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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石蔭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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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本還在嗎?感情有用嗎?

不過,倘若事情真的簡單如此,那麼「泛民怎樣守住一區」,其實沒有什麼好探討的。

不是嗎?假如感情因素仍是選戰必勝靈丹,那民主派議員們,只需要在隔幾年的投票日,於邨裡繞個圈,揮揮手,露露面,選票和議席理應就袋袋平安。

偏偏這並非事實。大家近年眼見的是,民主派在全港十八個區議會全面失勢,失去議會控制權之餘,就連議席也被建制派大幅蠶食。

明顯事情沒那麼簡單。重建事件打下來的江山,又或老本,似乎不再是選戰的必勝靈丹。

尹兆堅老早發現這問題,並由此歸納出兩點。第一,感情因素既是老本,就必定有食完的一天:「你舊的支持者會老㗎,死咗就無㗎啦,新的無咗呢個感情。」現在的老街坊們票投尹兆堅,不代表他們的兒女會依樣葫蘆。

第二,就算感情不老,議員也會老。「他們同我有感情啫,我而家四十幾(歲),到五十幾就要退㗎啦,咁點呢,到時邊個接呢?」街坊們喜歡梁耀忠、李永達等人,這是事實。但他們不一定對接棒者毫無保留付出支持,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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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尹兆堅夥拍梁耀忠參選立法會,結果排名單次席的他落選。

歸根究柢,還是泛民青黃不接的問題。「好粗略咁估計,民主派又好,民主黨又好,年屆五十甚至五十五以上的議員,有三分一以上,甚至一半。」負責替泛民黨派協調這屆區選的尹兆堅因而感慨,「咁係幾大鑊㗎!」大鑊,因為議員老去,正意味著泛民的老本,同樣走到盡頭。

這不是未來會發生的事,而是現在進行式。事實上,在好些地區,泛民所謂的老本甚至已經消失殆盡 — 例如觀塘。

跟葵涌所在的荃灣一樣,觀塘也是第一代衛星城市。早在 50 年代,政府把當時俗稱「雞寮」的寮屋區改建為徙置大廈,改名為「官塘徙置區」。合共 24 座七層高的徒置大廈,分布在秀茂坪西南面的山谷之中。

這個地方,如今變成了觀塘地鐵站旁的翠屏邨。

這規模龐大的徒置區,於 80 年代亦面臨清拆重建的命運。因此,有不少社工穿梭其中,任務起初是為居民爭取改善居住環境(徒置大廈的廁所乃公用,不少居民連基本水喉和廚房也缺乏),及至重建項目逐漸展開,社工們就開始忙於進行社區發展的工作。

其中有位基督教家庭服務中心的社工,專門負責第七至第十座徒置大廈居民的事宜。他在徒置區一留就留了七年。1985 年區議會選舉,這人決定從政,遂代表匯點,出戰翠屏選區。那次選舉,他以 2010 票輕易勝出,票數比另外兩位對手加起來還要多。

他是李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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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 年的李華明。(圖:無綫《新聞透視》畫面)

「有飯食、重建改善居住環境,講呢啲就選到喇!」早前接受「匯點:原罪背後」專題訪問[4]時,李華明如此描述當年自己的選舉工程,很明顯,他之所以獲選為區議員,原因跟同期的「葵青七子」相差無幾 — 都拜「社區工作」所賜。

如此看來,在這範疇上,觀塘和葵青似乎沒有太大分別。

但兩區的政治形勢如今卻迥然不同。就以這一屆區議會來說,葵青區的 30 位民選議員當中,有 14 人屬民主派陣營;至於觀塘,35個民選議席中,泛民只取得 6 席。今天的觀塘,已經成了徹徹底底的「紅區」,乃建制陣營的票倉。

同樣經歷八十年代的重建,同樣因泛民議員和社工的社區工作而積累過老本,葵青和觀塘的分別,為何會變得那麼大?所謂的重建老本,究竟存不存在?

「嗰邊又輸哂,崩盤咁滯喎。」尹兆堅摸摸頭顱。「我想不到是什麼 variable 導致我們這邊(葵青)情況比較好。」

他自認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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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國華(資料圖片)

三、新的關鍵在於「紮根」

觀塘與葵青之別,正是如今泛民能否守得住一區的關鍵所在。民主派的議員們究竟有何所依靠,可讓他們獲得支持,贏得議席 — 特別是在感情因素逐漸遠去的時候?

梁國華說,關鍵在於「紮根」。

「兩個地區雖然都係有重建,但紮根好唔同。」說話的人,是人稱司徒華「契仔」、民主黨的葵青區議員梁國華。

他在六四後認識司徒華,成為支聯會義工,後來曾在華叔位於坪石的辦事處幫手。至 2007 年,梁國華空降葵青,到石籬邨當區議員,一直至今。因此很巧合地,對觀塘和葵青兩區的政治形勢和歷史,都有一定的理解。

在梁國華眼中,泛民之所以曾經在葵青和觀塘插旗,其實都與重建議題和政治明星有關,葵青有七子,觀塘則有李華明和司徒華。因為這兩大因素,兩區都曾經成為他口中的「綠區」,即泛民主派的票倉。可是變成綠區之後不久,兩區的走向卻明顯有異。

「如果那些人是勤力的,再繼續做下去呢,應該就無問題。」梁國華回想泛民在觀塘區的作為。「可惜紮根是虛的。當時只是靠幾個政治明星的力量,將紅的地方變成綠,但紅的根基根本就喺度。」

譬如早於 1974 年成立的觀塘民聯會[5],一直是根正苗紅的傳統左派街坊團體,在當區居民之間早早建立起網絡。只是後來隨著重建議題發酵,加上政治風向(如六四、七一)傾向泛民一方,這類左派團體才暫時退居一旁。

2004 年一屆的觀塘區議會,甚至讓泛民佔據過半民選議席。

但那已是觀塘泛民的最後風光。到 2007 年,中共發動操作嚴密的選舉機器,動用這些街坊組織動員大力催票,加上泛民連年紮根不穩,形勢終於宣告逆轉,變成今天觀塘江河一片紅的險境。

「唔好意思,(觀塘)地區工作做得唔好,我覺得這是事實。」梁國華如是總結。

在他眼中,葵青卻是另一回事。

梁國華認為,這區的傳統左派勢力比不上觀塘,而更重要的是,在重建風波落幕後,葵青的民主派並未過份鬆懈,繼承江山、接民主棒的人仍然能夠做好紮根的工作。

「好早期這班民主派的紮根比較強,一路源流下來,跟住他們的人都是做得好的。」

因此,就算後來政治環境急劇轉變,建制派憑著龐大的資源優勢在地區大派福利,泛民主派在葵青區依然能夠屹立未倒,時至今日仍然佔據議會半壁江山。

關鍵在於紮根 — 即是細緻的地區工作。

為何紮根如此重要?

「好坦白,中共政權用好多種方法,將地區力量慢慢消滅。」立足葵青以後,梁國華當然知道要做好地區工作,站穩陣腳。但建制力量之龐大,確實令民主派議員的工作,愈來愈艱難。「他們本身有資源、後面有水射住,用好多方法去滲入各階層。」例如要接觸婦女,就成立媽咪會、地區的婦女團體,不停為目標市民舉辦活動,換取信任。

「面對這些衝撃要企得住腳,本身在地區上面紮根一定要強。」

梁國華嘆一口氣,才說:「但亦都好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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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辦事處為老人家提供拍攝證件相的服務

四、會派蛇齋餅糭的 Community reformer

那麼,泛民議員是怎樣靠「地區工作」來守住一區?又或者,他們時常掛在嘴邊的「地區工作」,究竟又是什麼一回事?

回到文首的石蔭邨。尹兆堅的議員辦事處經常人來人往。每逢辦事處派發什麼東西,有什麼免費服務,街坊之間準會口耳相傳,然後人人有空都走進來打聽一下。

記者訪問尹兆堅當日,辦事處門外又排了一條長長的人龍,一個個老人家魚貫走進辦事處,在白幕前坐下,照照鏡子,咔嚓咔嚓,然後滿意地離去。

這次是免費拍攝證件相。

毫無疑問,他們的「地區工作」其中一層是「社區福利」。難聽一點,即是泛民版的「蛇齋餅糭」。

尹兆堅對此並不抗拒。「我們社會福利唔夠人多,但唔好無囉,無就比人多樣藉口鬧你啫。」對面建制陣營每月搞兩次旅行,基於策略考慮,他也會做,只不過一季一次:「唔好話我唔搞旅行。」在他眼中,社區的街坊們有認真的需要,也會有「蛇齋餅糭」式的需要。

「我唔會好似清教徒咁完全唔做,咁就等如自殺啫。」他笑著說。「有人咁做嘅,輸咗唔好賴囉,都係嗰句。」為了要贏,他如此做。

當然,比起建制陣營提供的福利,尹兆堅派的其實只算九牛一毛。「我們現在就像戰狼三百的氣勢,真的差不多,幾百人對幾萬。」這就是雙方資源的差距。

甚至乎,近月他聽見街坊說,對家已經派電器。「有得派電器,都係因為我存在啫!」他唯有這樣回應街坊。「資源論,就是(影響)區議會選舉的主要因素。」

聽起來形勢惡劣,但尹兆堅看來不太擔心。因為在無得鬥的地區福利(即「蛇齋餅糭」)、地區服務(如「免費身體檢查」)以外,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縱使我地區服務比佢少,縱使我門面功夫做得比佢少,我都可以 maximize 我自己的強項,拉闊自己同對手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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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兆堅議員辦事處門外

他認為自己至今仍然守得住這區,全因在街坊心目中,他一路走來,都是一個 community reformer。

「由我做社工到現在,每一次我們社區面對重大問題,由重建上樓、鬧公屋荒、原區安置無可能,到入伙後的 crisis,煤氣喉漏氣呀,全邨飲黃水呀,生鏽呀,用料差的問題,公園變成無公園呀,所有 crisis 都有我在你(街坊)身邊,因為你(街坊)同我一齊而解決到。」

今天的石蔭邨,雖再沒出現像當年重建那般事關重大的議題,但尹兆堅說自己依然做好「傳統社區居民領袖」的本分,從細微之處入手,努力「揼石仔」,為居民改善社區環境。

例子包括爭取在石蔭邨附近的北葵涌街市,設置無障礙設施;其後設施的防滑物料老化,易生危險,他又再去信要求食環署進行重鋪工程……當然還有其辦事處門外那堆「成功爭取」海報,什麼「安裝臨時照明燈」,什麼「改善石蔭路路面不平」。

老實說,這很可能是一廂情願。石蔭街坊們或許根本不曾留意自己身處的社區,路面平坦了,街道光亮了。他們看見的,或許是街市門外那位民建聯社區主任,像路牌般每日站足十多小時;又或是每天午飯後,在公園向他們喧寒問暖,問一句「伯伯食咗飯未呀」的建制派代表。

「頂你,兩點幾梗係食左飯啦。」尹兆堅笑說自己不屑做這些門面功夫,唯有寄望街坊會看重自己為社區帶來的微小變革,「你都睇下我在地區改善咗幾多巴士路線,擴闊咗幾多街道吖,這些都是比較 decent 的地區政績。」

他自知這些「政績」未必受新一代青睞。

「雖然可能唔係好大件事,在歷史上連一條毛都唔係。但這些對民生的影響係存在囉,對居民的影響係存在囉,令他們生活變得更好,日常生活落街買餸、搭車返工更 smooth。」他頓一頓。

「依個對得住選民囉。」

於弱項上(蛇齋餅糭)竭盡所能,不給選民藉口;然後將自己的長處(社區建設)發揮到底,勤揼石仔,改善社區,大貼海報,拉開與對手的距離……這就是尹兆堅對得住選民,以至為泛民守得住一區的方法。

當然,所謂的「地區工作」,又未必一定做得像尹兆堅那般高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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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興邨入口

五、沒有橫額的區議員

從外表看來,葵興邨跟葵青其餘老屋邨沒有太大差異。然而記者在邨裡逛了一會,卻發現這條邨跟之前造訪過的,隱約有點出入。

在別的屋邨,未到邨口,馬路旁的欄杆通常已掛滿色彩絢爛的橫額。無論是泛民還是建制陣營,都希望藉此在社區裡插旗,宣示主權之餘,也為兩個月後舉行的選舉做好宣傳,敲響戰鼓。

但葵興邨情況卻截然不同。記者行勻全邨(及周圍的街道),竟找不到任何區議員的宣傳橫額或海報。一個外人就算在邨裡待了半句鐘,可能也不會發現當區區議員姓甚名誰。

「好老實咁講吖,嘥呢啲錢做乜吖!不如做下社區好過啦!(橫額)污污糟糟好似一『住』梅菜,掛了上去又要換,換又係錢。同埋,熟的街坊基本上都知架啦。就算唔熟的,都有街坊介紹,『你搵梁志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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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志成

他是街工的葵興區議員梁志成。他由 1994 年開始擔任這區的區議員,轉眼已有二十年。期間多場選戰,均以高票勝出,屹立不倒。

梁志成跟梁耀忠一樣,都是滿頭白髮。事實上,兩人確實有點淵源。八九六四後,身為地鐵荃灣線車長的梁志成加入了工會,並在勞工議題的示威場合認識了梁耀忠。1994 年區選前幾個月,梁耀忠正在籌算選舉事宜,碰巧在港鐵中環站遇見正在開工的梁志成,便問他有否興趣參選。

「我未做過喎,唔知點做。」這是梁志成的答案。

梁耀忠繼續游說,稱區議員的工作跟搞工運差不多。結果梁志成動搖了:「如果係嗰味嘢都唔會唔識嘅……」於是便隨梁耀忠落區視察,翌年在葵興出選,獲得近八成選票,成為兼職區議員,其後正式加入街工,有一段時間他跟梁耀忠在葵芳邨葵仁樓的辦事處一同做事。

今天路過葵仁樓梁耀忠的辦事處,招牌上,梁志成名字的痕跡還隱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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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議員後,梁志成才驚覺工作不如想像 — 梁耀忠所說的「跟搞工運差不多」明顯不是事實。

「有關勞工的問題就唔難……最大難度是社區,因為社區裡面涉及好多房屋呀,交通呀,福利呀等等,好多好多問題。」不過是個搞過工運的地鐵車長,梁志成當然從未接觸過這些事情,只得重新學習。「但學都要自己學,阿忠唔教得你咁多,佢自己都要教書。唯有逐單逐單 case 自己摸索。」

二十年過去,他自問完全摸索到該如何做了。

唯一副作用是頭頂的髮絲,已被年月漂白。

「經過廿幾年的煎熬,黑髮變白髮,呢鑊無辦法。」梁志成打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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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葵青區議會年報,左:1999 年;右:200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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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街坊保長的地區工作

訪問當日,街坊彩姐一直坐在議員辦事處後方,聽著我們傾談,偶爾插上幾句嘴。

「你話我們熟唔熟吖?佢做咁多屆(議員),我們就識咗咁多屆。」彩姐笑著稱讚梁志成平時很勤力,過去廿年連長旅行只去了兩次,頂多是跟街坊返大陸去兩三日的短旅行,食下荔枝,聯誼一下,「嗰兩三日都係我們捉佢先去。」彩姐又說。

感覺上,梁志成就像一位很稱職的街坊保長。

而保長的辦事處,就成了大家的聚腳點。「好多時街坊落到嚟吹吓水,歎吓冷氣,傾吓社區時事,無乜所謂。」梁志成如是說。

這多少反映了在梁心目中,與街坊關係之重要。也難怪,街工的全名本來就是「街坊工友服務處」。對象不是街坊,便是勞工。

作為街工一份子,梁志成的地區工作正是沿用街工自新青學社一直繼承下來的手法,服務這兩批人。「就住社區或勞工的 issue,要爭取的話,希望有興趣的街坊加入,一齊爭取,一齊做,呢個永遠是我們的路線。」他形容,街工希望推動的,從不是一個議員、社區幹事或勞工幹事去「打衝鋒」,而是集合力量,跟街坊工友一同討論,一同爭取。

聽起來無甚特別。「手法上無好橋妙的地方,都係企街呀,派單張呀,就住我們的 issue,咪派囉,如果他們有興趣,希望同我們聯絡,我們希望組成一個小組,大家一齊開會,去爭取。」梁志成直認不諱,「全部都係大路嘢,讀過社工的個個都會識咁做。」

之所以這樣做,目標在於 empowerment。「原來我們不是無力量喎,雖然不是議員,只是好多好多街坊。」但平凡的街坊一樣能改變社會。「最緊要建立他們的自信心,對社會,對社區,對勞工的問題。」在建立與街坊關係的同時,改變社區環境 — 這套組織群眾的手法,正是街工一直遵行的社區工作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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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志成議員辦事處門外

因此梁志成才對選戰看得那麼輕。

「我們不是因為選舉而去服務社區,服務社區就是服務社區,我們唔會因為十一月選舉喇喎,較定秒數,今年年頭開個傘跳落去啦。」他藉此批評傘後組織,臨急入社區:「在網上見到好多人臨選先做傘兵,分分鐘跌斷隻腳喎,街工就唔用呢套嘢。」

他甚至豪言:「我夠膽講,就算有可能輸都好,我們都唔會就咁撤離我們的服務。」這也正是許多人對傘兵的批評。

亦因如此,梁志成說自己根本沒有什麼「選戰策略」。「我們無因為選舉古靈精怪搞好多特別的花臣,咁多年都無,都係落區,派單張,做下街訪。」

不怕「蛇齋餅糭」嗎?「最重要都係平時啦,同埋同街坊建立關係。他們鐘意蛇齋餅糭都無計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吹佢唔脹架,票在佢手,唔在我口。」他邊說邊笑。

他跟尹兆堅一樣不太擔心選情。「除非你係一個好懶惰的學生啫,我見過唔少啦。」梁志成解釋。

「如果你平時勤力的話,實事實幹,怕咩呢?無嘢好擔心。」

或者這樣說:梁志成特別相信街坊與保長的關係是穩固的,而選民的眼睛又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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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長亨邨的民建聯辦事處

七、舊人從容,新人呢?

因為紮實的「地區工作」(姑勿論大家如何評價其意義),尹兆堅與梁志成過去一段長時間,都從容保住議席。尹已經一連贏了三屆,梁志成更是贏足五屆。

面對即將來臨的選舉,舊人因為經年累月的工作而顯來從容,但新人呢?情況就險竣得多。

同樣在葵涌的葵盛東邨,現任區議員、街工的周偉雄上屆亦是由建制對手手上搶下議席。如今他既要面對建制陣營的選舉機器,亦要提防曾經的葵青區議會主席、其後由泛民倒戈至建制的梁廣昌復出「界票」。

選情似乎不容樂觀。

在隔著一條藍巴勒海峽的青衣長亨邨,現任區議員、民主黨的林立志正要面對民建聯對手的挑戰。去屆選舉他以不足三百票之差撃敗本來在任多年的建制對手。此後,民建聯銳意攻下此區,於是派出年輕少女空降服務,並租下辦事處,聘用大量幫手,聲勢浩大。

林立志的議席也似乎岌岌可危。

面對愈發犀利的建制機器,分屬民主黨和街工、資歷較淺的兩位區議員有何辦法招架?更重要的是,在他們眼中,泛民守得住一區可為百姓帶來什麼好處?假如守不住,後果又是什麼?

「如果覺得區議會無用的,由佢死的話,就瓜得架喇。」這是林立志的說法。

下一篇文章,我們繼續探討泛民如何守住葵青區。

是當下的葵青區。

——

註釋:

[1] 「慈善愛心米」不是個別區議員或區議會搞的福利,而是佛教團體「泰國通」辦的慈善活動,透過多個葵青區議員的網絡將米免費派予區內有需要的長者。主辦機構估計最終受惠長者人數為 12,000 人。

[2] 尹兆堅因月餅一事被建制報章質疑有賄選之嫌。事後他向《明報》解釋,為配合區議會節日工作小組,早前向商界籌了一筆錢,買月餅送街坊。而中秋派餅,亦是許`多政黨都會做的事。

[3] 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Neighbourhood Level Community Development Project (NLCDP),殖民地政府於1978年展開的「社區發展」計劃。有關計劃以及港英時代社工和社區發展的關連,網媒《一小步》訪問社工老師莫慶聯的文章解釋非常詳盡,推薦閱讀。

[4] 李華明的匯點專題訪問,請見此

[5] 觀塘民聯會前身為觀塘民眾聯誼會,為著名的親建制組織,會長為陳鑑林、高寶齡、黃春平、陳振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