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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觀民主黨.選舉機器 4】社區情與義 樁腳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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鄺俊宇替街坊小妹妹貼膠布

一個上午,與伍凱欣相約於堅尼地城卑路乍街一家咖啡店見面。從那裡走四分鐘,就是她在吉席街的辦事處。生於 1983 年的她,2006 年起出任民主黨社區主任,至今恰恰十個年頭。2011 年她在我們正身處的堅摩區選過區議員,惜以 1,468 票對 1,721 票,敗與民建聯陳學鋒。2015 年,她再選。今次在稍遠的水街,結果再以 1,619 票對 1,878 票,敗給民建聯楊學明。

記者簿裡寫上的第一個問題是:伍凱欣,你下屆仲選唔選?如果選,便是再等四年。人生沒幾個四年,她已經用了兩個。

有無必要再用第三個四年,去換可能還是得個桔的區議會議席?

與她傾談逾兩小時後,結論是這個問題問錯了。因為,伍凱欣根本唔 care。她關心的不是這些。

政治:香港人其實不大關心

作為新一代政治人物,英文名叫做 Bonnie 的伍凱欣於網路的存在感異常稀薄。她沒有 facebook 專頁,只有個人帳戶,裡面也沒寫甚麼,連「成功爭取」都幾乎沒有。裡面的照片,大多數都是黨友 tag 她的。

當然她還是知道民主黨在網上風評如何。

不過她接觸更多的,還是街坊。比如那些,不知道她是民主黨一員,甚至不認得白鴿就是民主黨,卻記得她是「爭取 18X 個女仔」[1]的叔叔阿姨;又或者,住在她辦事處樓上,會煲粥煲湯然後捧到樓下的公公婆婆。

「街坊不會覺得我是議員助理、地區工作者。」她笑笑道。「他們當我係屋企人。」

此情此景不是孤例,莫如說是常見。在我們與多位民主黨人訪談的過程中,不時目睹他們與街坊打成一片的溫馨場面。現實與虛擬世界對民主黨的印象差異巨大如平行時空,猜猜哪個是「真相」?港大民研的調查揭曉答案:民主黨與公民黨,是全港獲得支持度第二高和第一高的非建制派政黨。第三是工黨,第四是社民連,第五是人民力量,第六是學民思潮。本土派中只有本土民主前線上榜,排在學民思潮後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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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部份政黨支持度

何以線上線下大不同?箇中涉及社交網路資訊碎片化及迴聲室效應 (Echo chamber effect)[3]等原因,不在此詳述。不過 Bonnie 的親身經驗告訴我們,社區人士對網上爭辯得眼紅耳熱的議題,真的所知不詳,也不大在意。比如 2010 年民主黨因走入中聯辦談判,被狠批「賣香港」,當時將要選區議會的 Bonnie,曾擔心事件會否影響選情,結果呢?「我接觸的居民,都好像不太抗拒這件事。」她一努嘴,若有所思。「真係無乜反應。」

再看看港大民研數字如何解釋:問到民生、經濟、政治三者之中,港人最關心哪個範疇,多達 59.5% 港人回答說是「民生」,19.9% 的人關注「經濟」,「政治」的比例,只有 17.9%。

而回顧歷史, 17.9% 原來已經算多。1997 年來多次調查中,自言最關心「政治」的港人比例,鮮有高於 10%,甚至曾低至 1.1%[4]。即使大家都說,2014 年傘運後港人政治意識提高,說到底也只有兩成人認為政治議題最重要,遠不及重視「民生」的五成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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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人最關注問題比例

民主黨早看清這一點。它其實很明白,自己的主要市場,就是這五成半人。「乳鴿」許智峯一矢中的:「我覺得主流香港市民其實不想大變。他們不想香港變成自治區,卻也不想獨立。我們代表的,就是這樣一條活躍於政治的溫和中間路線。」

那麼,該如何把這五成半人轉化成選票呢?既然齋講政治行不通,那唯有採取另一種策略。這套策略關鍵字有二:「樁腳」與「地區工作」。

樁腳:選舉的致勝關鍵

由建制派人士撰寫的《香港特區選舉制度與競選工程》一書[5]把「樁腳」定義為「候選人在地區上的組織網絡」。每個層級的選舉都有它下面的「樁腳」,如在立法會選舉,「樁腳」就是區議員、社區領袖等;而區議會選舉,「樁腳」則再細緻些,如公屋互委會成員、業主立案法團委員。

「樁腳」作為選舉工程重要一環,由來已久。馬嶽及蔡子強[6]就指,早在 1995 年,樁腳「已發展至可以有專車運送支持者到票站」。而工聯會和教協等較有規模的工會,也會有較具規模的電話催票攻勢,以達到 GOTV (Get out the vote,把支持者帶進票站投票)之目的。

一般來說,規模愈大的選區,候選人愈難親身接觸所有選民,因此也愈需要「樁腳」支持。不難推論,現時香港最需要動員「樁腳」助選,是以整個香港為選區的超級區議會議席候選人。曾在 2012 年超區選舉中取得 31.6 萬票,成為香港有史以來得票最多議員的涂謹申便這樣說:「人哋話我『票王』,其實票咩王吖。當然我都有自己努力,但那幾十萬票,好多係地區同事撈返來的。係靠同事服務好多街坊,累積好多 credit,然後選票才會集中在我身上。」

所謂「靠同事服務好多街坊」,簡而言之,便是「地區工作」。

地區工作:民主黨承傳至今的優勢

一個下午,我們來到鄺俊宇在元朗朗屏邨的辦事處。談到半路,兩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蹦一跳闖進來。其中一個不慎弄傷手。幸而只是稍微擦傷,但訪問還是因此中斷。鄺俊宇細心地替她貼膠布。他告訴我們,這兩個小女孩每天下午都會來跑一趟,幾乎把他的辦事處當自己家。

「我諗,我會有種 mode 叫溫情。」

溫情 mode,指的不僅是鄺俊宇那在網路廣傳的「有一種 XX 叫 YY」的文字,也指他對社區的關懷。「在我腦袋裡,人情與政治是分不開的。如果我們 miss 了人情,只講政策如何如何,還因為我識你唔識,所以就鬧人係港豬,那他如何能理解你呢?」

生於 1983 年的鄺俊宇,2007 年開始在元朗出任區議員。他自言每年做千五至二千個個案,對區議員來說算是「超頻」。辛勤工作,只因他相信,紮實的地區工作才是選舉致勝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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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從民主黨前人身上學回來的。

「我有一個特別尊敬的人,叫做吳明欽。」鄺俊宇說。

新一代或未聽說吳明欽。出身匯點、後轉到港同盟的他本是教師,因樣貌斯文、官仔骨骨,當年有「政界梁家輝」之稱。1985 年,吳明欽首次競選區議會,即以「票王」姿態勝出,後更成為三料議員(區議員、區域市政局議員、立法局議員)。其勤政愛民的形象一直深入民心。當時住杏花村的他每日坐頭班車上班,教書、開會、見市民,及至尾班車才回家[7]。他的女兒未懂叫「爸爸」,已懂說「開會」[8]。可惜的是,這麼一位盡心盡力的議員,卻於 1992 年 2 月因急性血癌入院,並於四個月後因肝臟機能衰竭逝世,享年僅 36 歲。

舉殯當日,港督衛奕信、布政司霍德及許多行政立法局議員均親身到場致哀。李柱銘曾說,吳明欽逝世是他的政治生涯中,最傷心的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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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民主黨《一起走過的日子》

「我看事情跟好多人不同,會看遠幾步。以前只有一個吳明欽與我相同,就是吳明欽我最懷念。」[9]  2002 年,吳明欽逝世十周年,當李柱銘帶同一班黨友在柴灣哥連臣角掃墓,他仍不禁落淚。

那時候與眾黨員一同致祭的,還有屯門街坊。到底吳明欽做過甚麼,令他如此受市民愛戴?不是成功爭普選,不是成功平反六四。當日一名街坊激動提及的,卻只是這麼一件往事:吳明欽替他們成功爭取,在屯門買報紙不用貴五毛錢。

吳明欽最廣為人知的事蹟,是他為居民流下的「第一滴血」。1985 年 10 月,吳明欽正任屯門區議員,當時有鄉事派要求將該區其中一條斑馬線改畫到某酒樓門口。動議在區議會只差一票就可通過,有人遂向吳明欽提出用五十萬元買票。吳明欽堅決拒絕,動議因他被否決。數天後,他如常接見市民至晚上回家,突遭十多名持水喉鐵和利刀的大漢圍襲,胸背及臉部重傷,成為香港史上首位遇襲區議員。事件在香港造成轟動,市民紛紛替吳明欽抱不平。翌年他選區域市政局議員,奪 14,795 票,他的對手溫瑞玲只有 4,765 票,連他零頭都不如。

吳明欽寫過幾本書。他逝世許多年後,年輕的鄺俊宇把書捧在手裡,感觸良多。「我每日(區議會)工作很忙,也會有累的時候。但那時候我就會提醒自己:幫到一個人,佢會記你一世。因為我相信吳明欽都係咁諗:永遠不要忘記最微小的支持。」

2012 年鄺俊宇選立法會,在何俊仁後面排第二。某次選舉論壇結束後,一個男人連忙拉住他,著他立即跟義工握手。鄺俊宇一時不明所以。原來那男人是吳明欽弟弟吳明德,他告訴鄺俊宇,昔日吳明欽參加選舉論壇後,站起來第一件事不是多謝主持,而是跟他的支持者握手,因為他們替他站了一個晚上打氣。吳明德希望鄺俊宇也能做到這一點。

鄺俊宇對地區工作的重視,是許多民主黨員的共通點。我們見證過胡志偉在黃大仙富山邨是如何受歡迎。他的辦事處總是坐滿串門的街坊,街坊在哪裡看見他,都愛跟他打招呼。胡志偉的「前輩」李華明以前也是同樣。現已淡出政壇的他,坦言以前顧地區多過顧立法會。立法會方面,「開足會,交到嘢,提到問題就得,唔係話一定要做好多嘅,動議辯論我又唔係好 keen。」在九龍東,他卻小至喜慶宴會,大至社團就職,「請親我都去」。地區接見市民,「二十年無斷過」,而且「唔會 through 助理搞,要同政府官員傾,全部由我自己傾,文件都係我自己睇。我從來不會叫助理睇完話我知。」難怪李華明自稱為「東九龍軍閥」,割據一方卻與黨中央疏離。

民主:必須在地區層面推動

根據馬嶽分析,重視地區工作,不單是民主黨爭取選票的手段,更是它宣揚民主意識、抵擋建制銀彈攻勢的務實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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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嶽

由於大多數市民看重民生而非政治,坐擁龐大資源的建制派在選戰中的優勢,彰彰明甚。在蛇齋餅粽的攻勢下,被吸納成建制派群眾一員,幾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民主黨的地區工作,正是對此一趨勢的抗爭。

「我認為,民主黨的信念主要是兩點:A)要在地區層面組織群眾;B)要讓群眾看見,他們可以利用民主取得對自己生活有幫助的東西。」馬嶽如是道。「因為只有這樣,民眾才會支持你,否則一般務實市民其實不會看到民主的好處。」

馬嶽直言,這是自港同盟時代以來民主黨元老一直貫徹的方針,也是「我認為民主黨最重要的價值」。

這價值其他政黨難以取替。「本土派的話,我相信他們不會這樣做;公民黨、工黨雖然會做,但無咁強。」馬嶽亦指,這是一個「Self Selection(自我選擇)」過程,也就是說:有志於地區工作的人,會因為知道民主黨有較強地區工作意識而加入他們的行列,從而進一步強化整個黨注重地區工作的特質。

區諾軒或許就是實例。自言學生時代「成日講基進」[10]、「個人背景而言無法想像會加入民主黨」的他,初出茅廬接觸的第一個政黨,其實是公民黨。2008 年他曾為梁家傑助選,卻沒有加入該黨。「我在公民黨最大的憂慮是,民主派愈來愈少人做社區工作。」

因此他後來加入民主黨。2011 年,他當選南區區議會議員。「大家成日說區議會赤化,又抱怨人家(建制派)蛇齋餅粽好犀利,但自己又好少做嘢。」對他來說,做區議員的價值,既是在社區宣揚民主理念,也是在立法會選舉中成為「樁腳」,爭取民眾支持。「我哋同人哋鬥選舉,如果乜(地區網絡)都無,就人哋話晒事架啦。」

耕耘:不求政治利益的地區工作者們

民主黨地區工作所帶來的 Self Selection 效應是如此之強,以至有些成員,他們本身的工作目標根本不在政治,而在幫人。好像很天真,但只要幫到街坊,他們就開心。這些人當中,有些是 43 個民主黨區議員之一,有些連區議員都不是,只是輩份低微的社區主任。

但沒有他們就沒有民主黨。

比如說,在中西區輸了兩次的 Bo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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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係無乜自己意見的人。」她小聲對我說。「若不是這份工作,我大概也不會關心社會。」

儘管出於選舉需要,直幡與宣傳品上的 Bonnie,總是身穿套裝,頭髮整齊梳到兩邊,像個一板一眼的律師。正面打在臉上的硬光也顯得超級老套。然而現實上的她,打扮其實與鄰家女孩無異。她直言自己進入民主黨工作前是政治盲,無端當上社區主任,完全是誤打誤撞。在學時代的她本想讀社工,卻擔心社福界工作不易找。反之社會政策學科教援管理知識,似乎較大路、穩陣,所以她就選擇了這一科。

讀完,一如其他畢業生,她發散求職信搵工,其中一封信有回音,那封信就來自民主黨。

其時一頭金毛的她求職要過兩關,第一關由民主黨區議員鄭麗琼出題,考寫投訴信,幫街坊投訴有單位滲水;第二關由甘乃威鎮守,甘扮街坊打電話來,考她回應對答。兩關通過,就算考核成功。

「完全唔使介紹自己,亦無問你政治立場。可能當年政治氣氛無咁濃厚啦。」她憶述。更好笑是,面試問題中,沒有「試評論民主黨的政治理念」,甚至沒有「請談談你認識的民主黨」卻有一條「你知唔知呢度係一個政黨?。」

「我話我知道……(他們說)只要知道係政黨就得,因為有些人對政黨的工作抗拒。」由此可以看見,民主黨請社區主任,有多看重社區工作能力,又有多看重政治取態。

時為 2006 年。當時正街因區議員梁耀祖逝世,要進行補選。Bonnie 入職後首個大任務,就是參與助選工作。「跟人家上樓做家訪,愕吓愕吓,完全唔知發生咩事。」她笑道。

2007 年,她替莊榮輝助選。莊榮輝綽號是「區選黑仔王」,最「馳名」的事蹟是區選四戰四敗。2003 年輸 7 票;2007 年輸 148 票;2011 年輸 24 票;2015 年輸 113 票。但你仍然可以在地鐵,見到揚起眉頭笑笑口的他與林卓廷、尹兆堅一同拍攝的反圍標燈箱廣告。

「莊榮輝其實係一個好勤力的人。」Bonnie 說。「每個月起碼有一次,他會親手將地區工作報告逐家逐戶放入西環邨信箱。」自言「轉數唔係咁快」的她幫手入信,竟說這工作好玩,「因為我唔係咁鐘意坐定定諗嘢。」

Bonnie 喜歡這份工作,除了因為她本人好動,還因為她愛幫人。

「我唔會話,因為街坊唔係我選區就唔幫。只要我仲有價值、能力去幫人,我就會做。那是對自己的一個肯定,即係我唔係一個無用的人,而可以對社會有點貢獻。」

十年社區經驗讓 Bonnie 對這份工作深有體會。「無論如何都要回覆街坊,就算是簡單一句『我收到你的訊息』,街坊已經會覺得你重視佢。」香港區議員沒有很多政治實權,更何況社區主任?Bonnie 坦言好多問題她都無法解決,但她說,只要街坊看到她盡了力,就不會責怪她。

在做地區工作的同時,她也會把握機會,向街坊傳遞民主和關心社會的訊息,並提醒他們不要被蛇齋餅粽輕易吸引。

「其實我們這些地區工作者向群眾傳達民主訊息,是很重要的呀。如果我們不傳遞,那街坊就只能睇電視接觸這些資訊 — 睇電視你睇得啲咩吖,係咪?」

2011 年,她第一次參選區議會,在堅摩挑戰建制派,結果輸掉。街坊鼓勵她說,妳廿幾歲女,唔好灰心,繼續努力。

2015 年再選,她壓力陡增,因為這次選水街。水街議席原屬民主黨黃堅成。黃堅成是屆不再連任,Bonnie 肩負接棒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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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伍凱欣 Bonnie (左)與時任區議員黃堅成寫揮春賀新年。(圖片來源:黃堅成 facebook)

Bonnie 很努力。競選期間,她晨早五時許便起床擺街站,下午跟進社區工作,晚上去開法團會議,然後翌日又五時許醒來。

家人看著心痛。「你選來做乜呢,點解要你去做,唔係其他人去做?」

原以為她會答,從政參選天經地義,怎料她其實認同家人的話。「呢個其實都係一個問題,真係唔一定要我去選架喎!」她對記者說。

Bonnie 幾乎沒有政治野心。「其實,參選一定要做地區工作,但做地區工作不一定要參選架喎。」

之所以仍決定選,只因為那隱約是政黨階梯中正常的一步。更何況,若她不選,街坊可能就要硬食民建聯。

但出選,她便要付出很多很多。Bonnie 很在意自己因為選舉而忽略了關心家人、朋友。她有一個一起多年的男友,而男友其實不大希望她拋頭露面;有些街坊認得 Bonnie 媽媽,在街上會跟她打招呼,媽媽也說覺得有點不自在。

「有時我又諗,係咪畀街坊知道我屋企太多嘢呢?有些朋友提醒我,不要同街坊太過交心,不然人家會將我的家事放上網。」說到這裡,她轉而問記者:「我乜都講,其實係咪唔係咁適合從政……?」

結果她還是硬著頭皮去選,卻交棒失敗。街坊又來安慰她說,你在區內時間不夠對手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Bonnie 想這說法或許不錯,但並不表示自己就可以好過。

「我唔可以話唔係我問題……前輩咁辛苦打個江山返來,在我手上輸掉。」

問她還選不選第三次?她這樣回答:「我只怕自己若在兩次失敗後退縮,之後還會不會有人肯行出來(參選)。其實,如果有人願意行出來,我好樂意幫助佢呀!」

矛盾:在地區工作正撕裂的時代裡

透過 Bonnie 與及一眾社區工作者的努力、付出,民主黨才得以在地區汲取力量,它的政治理念,才得以在群眾間發揮影響力。

唯必須說明的是,社區工作不是萬能。正如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民主黨成員批評:「這套講法(只顧地區)的失敗在於,若真如此,民建聯一早發達啦。為甚麼它沒有發達呢?因為香港社會仍然存有某些重要睇法。當然街坊會感謝你幫過佢,但佢都仲分得到你係王國興(工聯會)定係另一個(民主派)。如果你淨講地區,邊度夠傳統左派做呀?佢啲樁腳一定多過你啦。」

「只圍繞政治思考的人,確實不多;但你也不能夠說他們只是關注實利啊。」

因此民主黨仍然要講政治理念。但針無兩頭利,它的政治理念卻又會大大受制於其選票的「米飯班主」— 溫和選民。

馬嶽說:「民主黨為何會如此溫和?因為地區工作者接觸的是普通街坊,他們不大接受激烈抗爭。他們的觀點與你在網上看到的並不一樣。比如說,「這一點會影響他們好多事情的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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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民眾政治光譜日益分散,特別是新一代對激烈抗爭的訴求增加,今後民主黨只會陷入愈來愈複雜的兩難局面:撐溫和,會被日益主導社會輿論的新一代鄙視;撐激進,又會遭本身佔據的市場唾棄。

正如何俊仁自己也觀察到:「我想我們確實是跟後生仔比較疏離的。」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對這兩難他已有所選擇:「民主黨主流市場抓緊的是中年人以上那些,他們也是社會一份子啊!至於後生……他們有另一種睇法啦。」作為代價,民主黨被批評思想「老化」,並非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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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俊仁

所以,新一代批判、甚至攻擊民主黨,其實是合理的事。對於「政敵」,青年新政召集人梁頌恆直言「可能坎掉重練會比較實際」。他續稱,如果民主黨消失,其選票大多數將流向公民黨等非建制派政黨,「大不了立法會少一兩席。」因此民主黨消失也沒關係。

我們把梁頌恆的觀點告訴區諾軒,他則如此回應:

「咁如果你搵支 AK-47 掃到民主黨滅黨,選民一定會投第二個嘅。」他說。「但我與梁頌恆的分析不同之處就在於,我好肯定有一堆票會改投建制派。」

今年是區諾軒第五年當區議員。這五年間,他替區內老人已經寫了超過二百份遺囑。他說,這些人將會記得他,一如很多區內人依然記得楊森。1991 年,楊森以港同盟成員身份在港島西當選立法局議員。其後一直為港島區服務至 2008 年。

「咁多年民主黨做過好多 case,這些心血是無白費的。」

「其實你真係要坦白承認,不是人人都關注政治。好多人最看重的,真係唔係全民退保,而係生活中有無人曾經踏進他的圈子,扶他一把。民主黨咁多年開過辦事處做過咁多街坊,它的支持就是這樣揼回來的。」

「所以如果有日民主黨消失了,這些人的信任無處寄託,他們會想,這個社區還有哪些選擇呢?」區諾軒反問。他的辦事處是利東商場 2 期 403 號舖。401 號舖則屬於民建聯。「共產黨咁多資源在社區,選民咪會改為諗民建聯囉。」

(【概觀民主黨.選舉機器】已全部刊登,下章我們將討論民主黨的社會政策取態及與政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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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X 是新巴路線,於 2013 年 7 月始投入服務。民主黨有份向新巴爭取。
[2]:該調查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訪員會要求被訪者在沒有提示的情況下,說出他們所認識的政團名稱;最多被訪者提及的 12 個組織,始能進入第二階段評分調查。
[3]:迴聲室效應,在社交媒體領域來說,指由於網民會傾向只接觸自己認同的資訊,因此同一類聲音與觀點會在個人面前不斷重覆,以至令人以為這些資訊就是事實的全部。
[4]:2000 年 2 月 24 日調查數據。
[5]:韓成科、林健忠、李曉惠 (2015),香港:新民主出版社
[6]:馬嶽、蔡子強 (2003),《選舉制度的政治效果:港式比例代表制的經驗》
[7]:《壹些事壹些情》,壹周刊,2012/9/27
[8]:《我看過名花凋謝》,壹周刊,2002/10/10
[9]:《職權被架空?不想評論》,明報,1998/12/29
[10]:基進,radical (激進)的另一譯法。這種譯法強調了激進中的理性部份,也有「回到基礎」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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