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觀民主黨.選舉機器 3】圖解選舉制度:白鴿是如何被玩殘的?
今屆立法會選舉何止七國咁亂。
以新界東為例,單是非建制派,傳聞或有意參選者已有多達十人:林卓廷、梁天琦、梁國雄、范國威……
而這十人又分別來自九個組織,民主黨、本民前、社民連、新同盟……連同建制派及「中間派」在內,有意或傳聞參選新界東的組織多達十八個。
遙想 1998 年第一屆立法會選舉,民主派組織只有三個:前綫、民權黨、民主黨。建制派組織也只有兩個:民建聯和自由黨。
那一年,新東五席,泛民取四席,只留一席給後來被稱為垃圾桶的劉江華。1998 年立法會選舉,民主黨地區直選一共贏得多達 9 席,佔直選議席比例 45%。那是香港主權移交後民主黨最好的成績了。其後只有每況愈下:2000 年,41.66%;2004 年,23.33%;2008 年維持在 23.33%;2012 年,11.42%。
為何成績愈來愈差?
這問題的答案可以有很多。不過不容忽視的,肯定是這五個字:比例代表制。
**「比例代表制」**是特區政府自 1997 年來沿用的立法會選舉制度。這套選舉制度一實行即「見效」,民主黨在 1998 年直選議席比例已立時下跌 15個百分點。其後,它繼續有如病毒一樣侵蝕這頭白鴿,外損議席之餘,更導致了民主黨內部許多黨爭、分裂、退黨潮……此一制度的影響是如此巨大,我們甚至可以說,今日香港政治之所以趨向激進,與比例代表制亦不無關係。
那麼,到底是誰、出於甚麼考慮,為香港選擇了這種制度?這制度實際操作又是如何?它又為何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適逢 2016 立法會選舉將近,在這一章,我們以圖文並茂的方式,在概觀民主黨之餘,也重溫一次這套制度的細節,與及它如何能巧妙地把民主黨玩殘……[1]
選舉制度作為操控香港的手段
「香港可能是世界上選舉制度變化最頻繁的地方。法國在一個世紀內轉變了三次選舉制度,但香港卻只需八年便用了三個不同制度。」馬嶽在其著作《選舉制度的政治效果:港式比例代表制的經驗》中有如此觀察。
為何香港會有如此「有特色」?其實這正正暗示了這個城市的悲哀:縱觀全球民主國家,選舉制度往往都是政府訂定的,而執政政府本身就是選舉的勝利者。既然它能夠在現有制度勝利,就沒有改變制度的動機。
然而香港不一樣。眾所周知,香港的選舉制度,並不是由港府制訂的。九七年話事的是英國佬,九七後話事的是中共。在選舉制度上,香港從來未有真正掌握決定權。
因此,香港選舉制度便如世事常變。而且是,「話事人」想點變就點變。
早在 1991 年香港首次立法局直選已是如此。那年,港英政府行的是**「雙議席雙票制」**。
那年,香港劃分為 9 個選區,選出 18 個直選議員。在「雙議席雙票制」下,每個選民有 2 票可以投選心水候選人。選區內最多票數的首兩名候選人可獲議席。
當年港英政府採用這制度,是沿襲區議會選舉做法。根據馬嶽研究,**當時港英政府想要一個均衡的立法局,不願見到民主派大勝。**區議會的經驗告訴他們,一些選民兩票在手,會傾向一票投民主派,一票投保守派,故殖民政府決定在立法局選舉,沿用此法。
怎料結果卻讓政府大跌眼鏡。在巧妙運用「聯票效應」下,民主黨前身港同盟大掃 12 個議席,足足有三分二直選議席。其餘 6 席有 5 席為其他民主派奪得,只留下 1 席給親中派。
不難預料,選舉結果一出,親中勢力即大呼不公。他們的理據是,其候選人每區取得成績都不太差,但只有首兩名當選的制度,讓他們議席幾乎食蛋。
為扭轉劣勢,親中派必須有所行動。馬嶽說:「當時李鵬飛[2]在立法局已經推動檢討選舉制度。」然而英方反應冷淡。「那時候布政司是霍德。在英國人的角度講,你唔好煩啦。第一,你(選舉失敗)唔好賴聯票,第二,祖家(英國)都是用多票者勝的制度,區議會、市政局都是一樣,英國方面不覺得有問題。」
1992 年,時任港督彭定康推出「肥彭方案」。翌年,中英雙方就方案進行談判。談判在同年年底破裂。中英雙方各走各路。彭定康終懶理親中派意見,拍板於 1995 年立法局直選採用**「單議席單票制」**作選舉模式,把香港劃分做 20 個分區,每區一席,每人一票,多票者勝。
民主黨對此舉腳贊成。無他,他們政治明星多,在大多數選區都得過半數支持,這種制度對他們無疑有利。至於親中派,就算覺得不公也無可奈何。
最終結果亦如民主派所料,20 個地區直選議席裡面,民主派大佔 17 席。親中派對賽果暴跳如雷,他們認為這套制度仍無法反映選民真實意願:民主黨只得全港 41.9% 選票,卻有 60% 議席;反而民建聯即使也有 15.4% 選票,議席卻只有民主黨六分一。
難怪選舉翌日,《文匯報》社論如此抗議:
「這次選舉安排是極不公平的,是彭定康出於某種目的在密室炮製出籠的。這個方案改變了 1991 年的雙議席雙票制,為民主黨度身訂造,目的是製造民主黨『一黨獨大』的局面……」
不過,抗議又好唔抗議又好,其實這個制度都活不久了,因為早在 1993 年中英雙方談判破裂一刻,中共已明言會於 1997 年解散立法局,成立臨時立法會,並重新制訂香港其後的立法會選舉制度。到時話事人是中國共產黨,佢鍾意乜制度都得。
不過,這時候還未到我們今日認識的「比例代表制」出場。有趣的是,最初親中派力主的香港特區立法會選舉制度,是**「多議席單票制」**。
何謂比例代表制?
卻說在 1995 年,中國政府成立特區籌備委員會(籌委會),籌委會下面再設「第一屆立法會產生辦法小組」(簡稱「小組」),負責決定 1998 年立法會選舉辦法。
打從一開始,「小組」便屬意採用「多議席單票制」,即每個選區有多於一個議席,但每名選民只可投一票,最多票的幾位勝。然而在主權移交 2 個月前,候任特首董建華卻閃電訪京,會晤時任副總理兼籌委會主任錢其琛。[3]當時來自特首辦的消息指,董建華此行目的在游說中國政府不再堅持「多議席單票制」。其時《信報》報道,董建華有感「多議席單票制」被視為壓制某些參政人士的手段,如果特區政府照著執行,將輸掉民心。
我們已很難知道董建華與錢其琛實際上談過甚麼,他以「比例代表制」取代「多議席單票制」的實際考慮又為何。總之,他成功了。自北京回港後,他即表示希望籌委會對第一屆立法會產生辦法訂定較寬鬆空間。而「小組」最終亦果然轉軚,把話事權拱手相讓董建華。它在其工作報告寫道:「多議席和比例代表制各有利弊,兩種方式在香港社會各有一定的支持者,因此,小組建議…由香港特別行政區將來自行作出選擇。」即使後來不少籌委會會員都宣稱,報告與他們的討論結果不符,但米已成炊,除了就範也別無他法。
如是這套制度一直沿用至今。其實僅稱它為「比例代表制」並不全面,因為這五個字仍不足以描述這套選舉模式。正確而言,它是港式的、變種的比例代表制,是在傳統比例代表制中,再引入「最大餘額法」和「黑爾基數法」。這兩項變奏,令本已對大黨不利的比例代表制,更具殺傷力,足以把民主黨玩到今日田地。
那麼,到底這套**「港式比例代表制」**,到底是個甚麼東西?
為方便講解,我們假設有一個叫做 A 的選區…
如果是「多議席單票制」的話,那一切都很簡單。就是全民一人一票,最多票者勝。
但在這種制度下,比卡超黨和得得 B 黨會投訴說唔太公平,因為他們分別都有 980 票和 1300 票,也不算沒民意基礎支持,但在議會卻一席都沒有。而叮噹黨獲不足三成選票,卻在五席中佔據三席。
比例代表制就是為解決這個問題而設。
在這種制度,計算選舉結果步驟如下:
一)先找出**「當選基數」。「當選基數」就是 100% 除以席數**。以 A 區為例,「當選基數」就是 100%/5 = 20%。
二)議席按當選基數倍數分派,即 0~19%= 0 席;20~39% = 1 席;40~59% = 2 席;如此類推。
三)把總得票百分比減去已分派議席的基數,計算餘額。
四)由於 A 區有 5 個議席,而在步驟二只分了三個,因此還有兩個議席未分。它們將分給比例餘額最多的名單。
計算完成。結果是各黨得 1 席。只是從多議席單票制換成比例代表制,議席分配已有這麼大的分別。
為方便讀者理解,這裡多舉一例。在這例子中,A 黨成功獲得 2 席:
理解了港式比例代表制後,現在我們可以問:為何說這套制度對大黨不利呢?
返回 A 區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到,得得 B 黨的票數本來不多,只有共 1300 票。根據「圖解 2」,在「多議席單票制」下,它本來一席也拿不到。
然而在港式比例代表制下,總得票率只有 13% 的得得 B 黨,卻仍可獲得一席。那是因為,在上述的步驟四,得得 B 黨忽然成為最高比例餘額者。
由此可見,港式比例代表制大大降低小政黨獲得最少一個議席的門檻。試想,當得得 B 黨只要取得 13% 市民支持,已可走入議會,這意味著甚麼?那就是,它的政綱不大需要考慮主流民意。就算得得 B 黨提出強制全民收睇《天線得得 B》,惹來超過八成市民激烈反對,只要有 13% 狂熱者支持,已足夠得得 B 黨在議會獲得一席,與獲高達 28.4% 支持率的叮噹黨平起平坐。
最終結果便是,整個政治環境將會變得激進化。至於本來得票最多的叮噹黨(大黨是也),便成這套賽例下的大輸家。
為何要分拆名單?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比例代表制對大黨不利。
若你是叮噹黨,你可如何面對眼前困境?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其中一招,就是分拆名單。
假設我們把叮噹黨名單分拆成 A 和 B 兩張,然後再把叮噹黨的總票數,平均分到這 2 張名單上…
從上圖可見,叮噹黨由本來只有 1 席,因拆單選而翻倍成 2 席。為何會這樣呢?那是因為分拆名單後的叮噹黨,由一個大黨變成「兩個小黨」。這兩個小黨在港式比例代表制中各得一席,因此加起來便成兩席。
有趣的是,1998 年比例代表制初實行的時候,各政黨還未懂得玩這個遊戲,因此那年沒有政黨分拆名單,除了前綫的李卓人和梁耀忠 — 由於他們協調失敗,決定各行各路,你有你做我有我做。豈料結果竟誤打誤撞,攜手當選。這件事後來啟發許多政黨、特別是作為大黨的民主黨,發展出「分拆名單」的策略。
為何要配票?
當然你會問,為甚麼你可以把叮噹黨的票數,平均分到叮噹 A 和叮噹 B 身上?確是難。要做到這一點,你得讓支持你的選民聽從指示,把選票投給指定名單。這種分票的方法,就是「配票」。
**「配票」是世界使用比例代表制的地區常見的競選策略。**它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常見的有如在競選廣告中呼籲選民「男性投叮噹 A」、「女性投叮噹 B」;若需要分配的名單多過兩張,還可以動員選民按出生月份把票投給心水名單。
至於民主黨使用的,則非上述兩者,而是「責任選區」做法。
所謂**「責任選區」**,即把整個選區劃分成不同大小的區域,再把它們分給不同名單。比如說,如果叮噹黨要選港島,那可能 A 名單就在中環以東拉票,叮噹 B 就在中環以西拉票。如此一來,票數便可大致按該區選民人數,分配給不同名單。
但邊有咁簡單。誰去決定叮噹 A 和 B 負責哪個地區?須知這些地區的大小、偏遠程度,對叮噹黨的支持度,以至個別候選人的受歡迎程度,都對拉票難度與最終得票多寡有重大影響。若配票計算做不好,極有可能會令選票分配不均,導致得不嚐失,唔拆好過拆。
又,畢竟人心非數字,不能量化,選舉當日,一旦叮噹 A 選情嚴峻,黨中央還得見機行事,在適當時候容許叮噹 B 跨區拉票,把 A 的票數撥給 B。但何時才是適當時機?香港禁止票站調查機構在投票結束前公布調查結果,(假設候選人不違規的話)大家都係得個估字。
衝突便由此而來。企得出來選,誰也不希望落選,叮噹 A 和 B 都難免希望盡量把選票往自己身上堆。因此**爭奪責任選區,何時容許跨區拉票,便成為政黨內訌的一大導火線。**明爭暗鬥亦因此上演。在明,A 名單大喊自己責任選區太小,議席岌岌可危云云;在暗,B 名單又偷偷越區拉票,甚至透過傳媒向 A 名單黨友加以抹黑。黨內爭執無日無之。
民主黨便是面對如此局面。如馬嶽著作《選舉制度的政治效果》就提到,在 2000 年的選舉,陳偉業曾拉攏黨外人士,在葵興邨及石籬為他助選,變相越區拉票,搶奪同黨李永達的票源;黃成智亦有類似手法,在新界東搶鄭家富的票。「這些故事有時很難證實,但可預計這類傳聞會進一步影響黨內的團結及和諧。」馬嶽在 2003 年寫的這句話,在之後 13 年不斷上演。至今,民主黨內訌已幾乎成為每次選舉港人食到厭的花生。
為何要爭排頭位?可否唔爭排頭位?
港式比例代表制令民主黨內訌的另一原因,是爭排頭位。
現在讓我們再看 A 區選戰各黨名單:
這場選舉最後以每人一席的比例結束。
那麼,這一席到底給誰呢?想必你已知道答案:就是每張名單排第一的候選人,即叮噹、高達、比卡超、路飛和 Tinky Winky。
由上圖可知,由於叮噹黨得票百分比高達 28.4%,只要無大差錯,排第一的叮噹基本上是鐵定當選。如果叮噹黨整體票數再高一點,大雄也有勝出可能。可是排再後面的靜兒和技安呢?除非奇蹟出現,否則他們當選的機會可說是零。
換句話說,雖然他們以候選人的身份出現在名單上,但其實只是陪跑,甚至可說是給叮噹「抬轎」。
喂喂喂,大家都係人,大家都想當選為市民服務,點解你一定當選,我又要陪跑先?人人都想排第一。於是,爭執又來了。
其實民主黨早知道,名單排名勢必引起巨大爭議。為解決紛爭,他們設計了一套極其複雜的機制處理排名問題。這機制不僅確保黨中央與地區支部對誰排首位都有 say,它甚至不惜花數十萬元作大型民調,分析黨內有意參選者的受歡迎程度,進而以盡量公平的方式決定誰排首位。根據蔡子強著作《特區首個五年的選舉與政治》,有民主黨員曾私下向他透露,「調查與其說是為了對外部署選舉工程,倒不如說是對內『做給自己人看』,用來平息可能因排名所引起黨內的衝突。」
只是,儘管機制如何公平公正,終仍未能化解黨內惡鬥,相信許多讀者都已讀過【概觀民主黨】早前這個故事:2008 年,黎志強就曾因為參選排名而有所不滿。最終,退黨自行競選。
為何民主黨人愛退黨 Treegun 卻得個講字?
那年夏天,黎志強退黨參選。
當時他曾狠狠嘲弄過在民建聯名單只排第三的陪跑者鍾樹根:「阿根,你學下大佬呀,企出來,退黨啦。」
鍾樹根聽見,嚇得馬上噤聲。8 年後的今日,即使民建聯再一次不讓 Treegun 排第一出戰,他那所謂退黨,最終也幾近證實只是「嘴巴說說」,敢講唔敢做。
講到退黨,為何民主黨如此容易,民建聯這樣難?如果比例代表制會拆散大黨,為何白鴿拆骨,民建聯卻無恙?
先要理解政治人物的功利計算,加入政黨為的一件事:著數。早期的民主黨之所以能夠俾著數,或多或少是因為那些年,民主黨人氣高企,在香港政壇如日中天。政黨招牌與及李柱銘等政治明星的加持,像吸塵機一樣大力為候選人吸票。如許多民主黨人所言,當年選舉,只要「掛隻鴿出來」,就會選到。退黨選?當然無著數。
然而 1997 後,民主黨的形象漸次低落,政治明星的光芒也開始減弱。如今網路上隨處可見的,已是「退黨保平安」之說。這形勢下的民主黨,對從政者來說便無乜著數。一些在社會已建立一定名聲、有一定 fans 的候選人,眼見自己因在名單上屈居第二、甚至第三而當選無望,自然有退黨出選的意欲。
民建聯呢?反而它打從成立之初,無論是政黨標籤與明星效應均較民主黨弱得多。然而沒關係。有錢使得鬼推磨。根據馬嶽研究,以 2000 年為例,民主黨員競選立法會議席開支,政團負責 54%、候選人自資 36%。民建聯方面,候選人自資的數字是零,約 6% 資金來自各種捐款,政團掏腰包的比例,高達 94%。
那一年,紅人如李柱銘為了選舉,也得自掏腰包超過 50 萬港元。與他相比,曾鈺成一毛錢都不用出。超過 110 萬港元的經費,全由民建聯出錢。你問,民建聯何來咁多錢?由於香港不設規定政黨公開財政資料的政黨法,這問題故難定讞。不過,作為參考,2014 年至 2015 年度,民建聯收入過億,單是中聯辦主任張曉明,已為該黨籌得 2480 萬港元。
錢唔係萬能,但沒有錢便萬萬不能,包括選舉。更何況,**自從改用比例代表制,立法會選舉資源需求即大幅提高。**原因極其簡單:1995 年「單議席單票制」,選區劃成 20 個,每區平均選民數目 128,606 人;1998 年比例代表制,選區數目與現時同樣為 5 個,每區平均選民數目 559,074 人,是 1995 年的 4 倍以上。選民多了,宣傳單張都要印多幾份,所需經費自然暴升。政府也意識到這一點,1995 年選舉,港英政府把候選人的選舉經費上限設定為 20 萬元;而在 1998 年,這個數字跳升至 50 萬 — 而且還是按名單上的人頭計算。如果你的名單有 5 人,那整張名單合計經費上限便高達 250 萬。這一年,數字更再度跳升。以新界西為例,一張名單的競選開支上限,赫然是 303.5 萬的天價。
選舉開支愈大,對缺乏中共資源支持的候選人便愈不利。在這樣的形勢下,民建聯黨員自然就更無退黨選的可能與道理。
大家民主同路人 為何卻總互相攻訐?
回到民主黨。決意退黨的黨員,下一步怎樣做?固然有人獨立參選,但更多人會選擇另組新黨。既然是退出,這些新黨打的當然是不滿民主黨的旗號。話雖如此,它們與民主黨在政治光譜上的分別,卻其實不大 — 最少矛盾不會比與建制派多。
然而在選舉中,報紙寫的、港人聽的,卻往往是各黨各派與民主黨互砌。這類消息的曝光率甚至高於民主派齊齊「對準槍口」攻擊建制。
為甚麼?
又是比例代表制之過。蔡子強早在 1997 年 11 月已寫下這番話[5]:
「根據海外經驗,在比例代表制下,政黨若要在選舉中挖掉競爭對手的選票,從政治光譜中鄰近位置的政黨著手,往往要遠較從光譜中另一極端的政黨埋手,來得事半功倍。」
「原因十分簡單,兩個在政治光譜中相鄰的政黨,它們各自的支持者在意識形態上相接近的機會也較大,政黨要游說對方的選民改變主意,也會較攫取意識形態上南轅北轍的政黨其支持選票,要來得輕鬆得多。」
—《比例代表制下政黨可作良作良性競爭嗎?》,蔡子強
於是,無論是新生政黨也好,在民主黨分裂出來的小黨也罷,在比例代表制催逼下,就算實際政治取向與民主黨分別不大,都紛紛成為這個「大黨」的「敵人」。平心而論,民主黨這些年受到的許多攻訐,與這一點不無關係。
* * *
接受我們訪問的民主黨人提到比例代表制,大多都沒有怨恨,有的只是接受,然後嘆息。
畢竟都快二十年了。
何俊仁說:「以前泛民代表成個民主派,民主黨就是代表泛民…時代改變,同選舉制度有很大關係。比例代表制,(令政治光譜)處於割裂的狀態。」又如林卓廷:「雖然以前我們是大黨,但比例代表制實行後,(民主黨)一定會被拆細……」羅致光則這樣講:「比例代表制的必然效果,是令我們(民主黨)碎片化。其實,民主黨保留到今時今日的狀態,已經很不錯……」
Democratic 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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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立法會地方直選,民建聯取 9 席,以總數 13 個議席成立法會第一大黨。第二仍未輪到民主黨。它排第三,地方議席僅有 4 個,比公民黨的 5 席還少。這成績是否如羅致光所言,算得上「很不錯」,見仁見智。猶幸無論是民主黨內的成員、黨外的學者如馬嶽,甚至青年新政的梁頌恆,都不約而同估計,現時民主黨成績已算「谷底」。
「咁我都相信民主黨每區一席無難度嘅。」向來痛恨民主黨的梁仲恆這樣對我們說。
不過,眾受訪者同時也認為,民主黨作為民主派龍頭大黨的時代,已經過去,而且不會再回來。
馬嶽如此慨嘆:「宏觀來說,令民主黨內部出現分裂的正是制度。中央分化、互相攻擊……若以香港全面民主作目標的話,民主黨做了這麼多年都無成果,這就會令大家內部不斷辯論,怎樣做才會成功。但又因為根本無人成功過,所以大家都可以互相指責,係你條路唔成功……既然如此,反正一人拎住一嚿飛(選票,引伸為議席),咪各有各做。」
「其實依家除了民建聯,都無人需要考慮一區取兩席啦。就算強到余若薇都做唔到,咁咪大家疊埋心水一人一席囉。」他說。「這就是政治現實。」
卻又是誰製造了這個政治現實?馬嶽如此寫道:
「很多國家使用比例代表制是為了鞏固及促進政黨政治,…但這正正是北京為本港設計政治制度時所要設法避免的。…一個鞏固及促進政黨政治的選舉制度,在香港實施時,卻要設法扭曲成為一個限制及削弱政黨政治的工具,這便是港式比例代表制的最大吊詭。」
「回歸後,多個民意調查顯示無論特區政府及立法會,其公眾支持度都有不斷下降的趨勢,雙方都沒有因對方的沉淪而間接得益,可說是一個政治上雙輸的局面。北京及特區政府,從一些粗淺的政治概念及直觀邏輯出發,一廂情願地以為可以為香港設計出一個符合他們利益的政治制度及選舉制度,但卻忽略了體制內更深層次的複雜互動,最終出現政治上的雙輸局面,可說是香港政治的一大諷刺。」
更諷刺的或許是,即便馬嶽在 2003 年已洞悉這一點,民主黨仍只能沿著他們看得見的死路走下去。
不過,正如黎志強的政治路儘管換來一殼眼淚,卻也換得一區街坊尊敬,若我們放開政治利益不談,其實還是可以看到,民主黨這些年來賺到的那些溫暖人心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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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本文內容主要參考三部論著:馬嶽、蔡子強 (2003),《選舉制度的政治效果:港式比例代表制的經驗》,香港:香港城市大學;蔡子強 (2002),《特區首五年的選舉與政治》,香港:明窗;韓成科、林健忠、李曉惠,《香港特區選舉制度與競選工程》,香港:新民主
[2]:李鵬飛於 1993 年創立自由黨,為創黨主席。早年立場親建制,其後才轉為溫和泛民。
[3]:《經濟日報》,1997 年 5 月 8 日
[4]:《信報》,1997 年 5 月 10 日
[5]:《明報》,1997 年 11 月 19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