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4 min read

【本土休止符 5】陳雲解讀:從「保守主義信徒」到「食藥輿論領袖」

A Decorative Image

(上篇:【本土休止符 4】民粹領袖.學生會長.政治精英

【一】馬克思陳雲:我曾經是個左翼份子,現在也是

在排外狂潮時,一些政客手足無措,一些就渾水摸魚,嘩眾取寵。…人民在部分傳媒和極右政客的擺弄下變得情緒化,在民意調查中竟有高達百分之三十四的人說對新納粹分子的仇外行動『表示諒解』。然而,民主自由的力量仍在,德國的『公民社會』十分成熟,社會上有很多論政團體和民間的關切小組,終於在十一月九日組織了反排外的示威大遊行。

這段話不是左膠針對現時德國社會狀況的評論,而是陳雲於 1991 年親筆所撰。文章題為《「外國人滾出去!」德國的排外情緒剖析》,刊於《九十年代月刊》。

若上文還不足說明陳雲的反排外立場,再看 1993 年他在《年青人周報》一篇。那時候他正在德國寫畢業論文。

日本人和德國人都愛白色,以為自己很乾淨,殊不知白色乃是各色之大混合,才有所謂白色,自己借了人家這麼多,還堅持不讓蕪雜之物進入,以保全自己的清白,這就是極端民族主義者的荒誕。[1]

當年的陳雲不僅反排外,還關心世界不公義(見《不要忘記第三世界》[2]),自詡是個信奉馬克思主義的中國人(「作為馬克思主義者,當奉歷史唯物觀、階級鬥爭論為正宗,…希望資產階級自由化在中國早日開花結果,…為我民族的萬世開太平」[3])

現在呢?

「現在也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我是左翼的,從來都沒變,我做好多反地產霸權的事。」

陳雲是個左翼?所言非虛。事實上,當年第一個被批「落地獄」的對象,就是地產商。也是因為陳雲罵了地產商,他才會在 2010 年被踢出《信報》專欄。翌年他編著《九評地產黨》一書,序言中狠批官商勾結、貧富隔離,斥權貴破壞小店生計、毀滅窮人舊區、蹂躪農民鄉土。陳雲確實可以稱為左翼,最少,在經濟上是如此。但從文化角度看呢?現在的陳雲排外、狠批普世價值、主張保守傳統。從這個角度看,又不能說他是左翼。

A Decorative Image

那他到底是左翼,抑或不是左翼?也許政治理念太複雜,而標籤太易貼;facebook 的煽動性發言總是廣傳,而書總少人讀。

這就是陳雲難以理解的原因。你很難明白為甚麼他口口聲聲批評德國排外,卻又在香港排斥大陸人;大鵬金翅鳥[4]都搬出來了,卻又說自己是個基督徒;主張勇武抗爭轉頭又話城邦派要退出社運;選舉口號是「五區公投全民制憲」,卻又說:「五區公投不會做。」

然而你必須理解陳雲。因為他堪稱本土派的始祖。2011 年陳雲推出的《香港城邦論》,有如平地一聲雷。固然此書承受的批評不少[5],但同時無可否認,它徹底扭轉了香港政治格局。熱普城視之為圭臬參選立法會;獨派領袖梁天琦是因在中學時代讀了《城邦論》才投身本土派[6];就連《香港民族論》的作者之一梁繼平,也奉《城邦論》為本土論述開端。

然而與「理論大師」一同貼在陳雲身上的,卻有另一標籤:癲佬。痴線佬。藥物濫用者。畢竟你很難理解為何「理論大師」會一日到黑叫反對者「皇天擊殺死全家」。外界因此必須用「食咗藥」與「無食藥」來區別這兩個陳雲,然而更多的標籤只造成更多的誤解:誰又憑甚麼去分辨陳雲有無食藥?

到底陳雲的理論根據是甚麼?他的思考邏輯是甚麼?他對時局的評估是甚麼?他對時局的錯誤評估又在哪裡?無邏輯的地方又在哪裡?無根據的理論,從何而來?

為解答疑問,記者與陳雲進行超過三個半小時訪談,閱讀他自 1998 年《在德國談論中國》以來的所有政治評論集,整理成 10 篇「陳雲解讀」。答案如下。

A Decorative Image

【二】排他陳雲:排他一定要做,不然保護不了自己

總之事實是四分一個世紀之後的今日香港,陳雲從反對排外變成煽動排外。只要上他的 facebook 一轉,便見歧視言論俯拾皆是。著名例子如「賊性」論:

地獄鬼國,匪黨賊民。中共是蘇聯境外殘餘的法西斯殖民政權,本性有如失去故鄉的盜匪,外太空投擲到地球的病毒。…被中共殘害幾代的大陸人,都因為幾代人啞忍暴虐而扭曲本性,成為中共的合謀人。…人民是無辜的嗎?沒有人民的共謀,這種殘統治可能持續六十年嗎?[7]

國師,當年你不是曾經反排外的嗎?

陳雲答,當年與今日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香港是處於弱勢。」他說。「你可以說,香港現在是類似於納粹時代的波蘭。」

「所謂排他,是排斥和譴責不符合香港道德或一般情理的東西。這是一定要做的,不然就保護不了自己。」

陳雲承認,他排外之意,在貶低大陸文化,助長香港威風。

「民族優越性任何地方都會有。菲律賓都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我家菲傭都話,我有權去領事館投票選總統,你們無;又說菲律賓人雖然好窮,但好開心,你們賺好多錢,但整天在擔驚受怕。」

陳雲說,既然人人都覺得自己較好,那就各自表述,公平競爭,沒有問題。

記者說,但是很多人被你的言論煽動,攻擊大陸人。

「沒問題。趕走大陸人,不是傷害香港,而是保護香港。用傷害性的行為建立主流文化,也是一件好事。那些人(香港人)本來就這樣排斥大陸人,我只是給他們一個理性根據。」

陳雲甚至說,他排斥大陸人的言論,其實得到許多新移民支持。因為新移民可以透過支持他,賺取自尊心,令自己與「大陸人」區隔開來。

「facebook 有些追隨我五、六年支持者是師奶新移民。我亂咁鬧大陸人,佢哋又鬧埋一份,目的就是要甩開以前的窮親戚,或即將過關跟她們搶公屋的人。」

作為排他的實踐,陳雲建議香港「一定要逼」新移民學廣東話、寫正體字,公共地方不得展示簡體,地鐵普通話廣播取消。「逼大陸人聽廣東話,唔聽就聽英文」。對大陸來香港的旅客,「頂多派個對照表,想拿就拿,不拿便算」。

閱讀陳雲,其中一大困難是煙幕與真象混淆。比如陳雲宣揚排他,但他卻直言本人沒對大陸人有任何好惡。排他只是煙幕。真象是甚麼?很多人以為是「華夏復興」,即復興傳統中華文化,但「華夏復興」也是煙幕。

「真正目的是宏揚香港文化傳統。」陳雲說。「稱之為華夏傳統,只是希望政治上減低阻力,可以壓住大陸人。若只說香港文化,那就容易被質疑;香港文化是甚麼,這也要解釋。我講華夏文化,被質疑的機會就較少。」

至於陳雲所謂「香港文化傳統」又是甚麼?不是搶包山,不是宋王臺,不是「小狗懶擦鞋」也不是廣東流行歌。總之不是文化產物。

陳雲說的是一種思想,一種英式的思想。

A Decorative Image

【三】保守主義陳雲:中港矛盾是歐洲意識型態的鬥爭

「(我)是借華夏傳統來保住英國的概念。如果在這裡說推英國文化,無人啋你,以為你講緊莎士比亞,而不是經驗主義那些。後者很難宣傳,亦無人知道那些才是英國文化。」

2000 年,陳雲發表一篇題為《香港的典章制度如何傳承? ── 辨正香港與大陸的文化衝突》[8]。這篇文章是理解陳雲如何往右轉的鎖匙。文章劈頭即指,港中文化衝突,「不是一般人認為的中西文化或者傳統與現代的衝突,而是歐洲在香港遺留的右翼保守文化,與歐洲在中國大陸遺留的左翼激進文化的衝突。」

香港的『一國兩制』…成功的關鍵在於香港人能否傳承右翼的文化力量,來消解左翼文化的力量(包括本地政黨的民粹主義和香港土共的『左禍』),以及大陸人能否從歐洲左翼文化(中共黨內的『左禍』)之下覺悟前非,復興中國文化而自我超生。

陳雲所言「香港遺留的右翼保守文化」,實質是指英國用以統治香港的保守主義。英式保守主義,或最少陳雲解讀的英式保守主義,就是他今日的政治信念核心,或如他在《香港城邦論 II》所形容,是「香港主場的政治哲學」。

保守主義[9]是英國反省法國大革命後衍生的思想。奠基者為 Edmund Burke (1729-1797)。他在 1790 年寫下名篇《對法國大革命的反思》。陳雲指,法國大革命是「左翼激進文化」的發軔點,其精神主張人民有足夠理性選擇其理想生活。然而 Edmund Burke 懷疑人民理性判斷能力其實有限,因此主張人更應依靠已受時間洗禮的傳統文化。

比起 … 理性,傳統更可靠 … 。傳統經歷了幾個世代的智慧和考驗,逐漸改良,內涵豐富而靈巧多變,… 理性則可能只是一個人或一個學派的偏見,不但未經時間的考驗,最多只能代表一時的智慧,… 任何既有的價值觀或傳統都是經歷了過去的時光考驗才流傳下來的,因此都值得尊重。[10]

Edmund Burke 的主張常被誤會為不講道理、固步自封,然而 Edmund Burke 並非認為社會無須進步,他亦曾言:「無法接受改變的國家是無法生存的。」只是較之於激進反對和徹底顛覆 (revolution),他寧願選擇循序漸進、以傳統為基礎的改革 (reformation)。

A Decorative Image

陳雲愛華夏傳統(圖:香港復興會 facebook)

陳雲也不時予人誤會。例如早前台灣立法院討論同志婚姻立法期間,陳雲因多次在社交媒體發表反對言論,被不少人視為恐同。但陳雲其實不恐同,也不是因為恐同而反對同志婚姻。他的觀點只是,不要改得那麼快,一如英國:英國 2004 年起容許同志訂立民事協約 (civil partnership),與婚姻有同等權責;至 2013 年,英國各地區方陸續容許同性婚姻,至今僅北愛爾蘭仍不容許。

「這就是英式做法,要畀時間社會接受。因為一旦立法,是很難推翻的。」

「講同志平權,我是支持;立新法,我也支持,只要不用『婚姻』,用『民事協約』就沒有問題。他們(同志)甚至可以自己舉行婚禮,風俗上叫『婚姻』我也不反對。就這樣讓它 run,run 夠五、六十年,成個社會都當(同志協約)是婚姻之後,再給予法律上的地位。」

陳雲認為,保守主義高舉傳統價值,對現代社會甚具意義。其一是「用來應付資本主義文化矛盾」[11]。這一點引述自文化保守主義學者 Daniel Bell[12] 的著作《資本主義文化矛盾》。Daniel Bell 認為現代性發展會對傳統造成破壞,因此強調舊價值可以抵禦現代矛盾衝擊。例如香港奉發展為王道的現代性邏輯,便將歷史建築、郊野、農田,夷為平地;而宣揚香港保育意識、保護新界鄉郊傳統,正是對抗地產霸權的武器。事實上,保育 (conservation) 本來就與保守 (conservative) 是互為表裡的概念。

此外保守主義亦可「實現合理的現代社會管理」[13]。因為公共行政權力要行使得好,需要一個權力對等的對象與之對話,例如香港政府要運作合理,需要有足夠民間力量制衡。然而保守主義者認為民間力量不易組織,基於私利、被情感蒙蔽、知識水平不足、對政治冷漠等等原因,要團結民眾齊齊動腦筋(也就是,運用理性)做出符合他們最大利益的行動,幾近空談。這時候,文化傳統如家庭價值、宗教價值,就有其實際意義,因為「為家庭而戰」較之於「為公義而戰」,顯然更能鼓動人心。民眾得以結成一線,就擁有與強權談判的實力。

事實上,陳雲就是這樣理解本土主義的:「本土主義 (localism) 是以族群文化及傳統團體為本的生活,…它是審慎的現代化。」[14]

這也是陳雲為何否定「普世價值」的理據。他認為,普世價值的問題是它沒有固定定義,而是任人詮釋。你可以說自由是普世價值,另一個人又說平等是普世價值,但當自由與平等有矛盾,誰的普世價值更普世?這就得看誰更有權。於是,當權者就在這裡找到了消滅傳統價值,欺壓民眾的機會。[15]

最終,普世價值任由取得政權的革命者任意解釋,國家官僚組織取代了社群組織 (The nation takes over the community),國家雄辯滔滔,民眾變成無言的奴隸 … 這就是法國大革命血洗巴黎、殘害傳統的教訓。最終,自由被扼殺了。[16]

所以,儘管傳統未必有用、未必理性、甚至未必公平,但因此而鼓吹盡數摒棄傳統,建立新秩序,也不是萬全之策。歸根究柢,我們又如何能肯定新秩序一定美好?事實上我們已經知道曾經有個國家,煽動人民批鬥一切傳統,透過革命建構新社會,最終造成人類史上悲慘的一頁,遺害至今無法補救。

中國大陸在共產黨建政三十年期間經歷的文化清洗,削弱了中國現代化的文化根基,而這是無可補救的。現有的文化知識,眼見的文化傳承人,就是中國文化的一切。我們再也回不去了。[17]

反而在其邊陲的一個殖民地,在港英政府保守主義統治下,原有生活文化沒被摧毀,反而得到尊重、保留[18]。這才是陳雲眼中的「中港矛盾」:不是中西矛盾,不是古今矛盾,而是「歐洲在香港遺留的右翼保守文化與歐洲在中國大陸遺留的左翼激進文化的衝突。」

由此便可看清陳雲真正追求的是甚麼。那不是真普選,也不是民主。確實,保守主義對民主的態度向來並不正面。如英國哲學家 Roger Scruton 在著作 The Meaning of Conservatism 中,就直言「保守主義者對民主程序還是抱持深刻的疑慮,儘管該程序再怎樣公平與自由,從來都只是優待目前正在做選擇者的需求和渴望,而忽略了尚未加入的我們,以及已經過世的人的需求和渴望。」

當記者向陳雲提問,若能保存舊香港,民主其實是否不太重要,他直言:「是的。歸英也無所謂,只是歸唔到。」記者再問,文化傳統與民主政體,哪個是目的哪個是手段?他坦言:「爭取民主政體是手段。」

「政治好短暫,建設文化才是長遠。」陳雲說。

【四】亞伯拉罕陳雲:我是個基督徒

宗教在本質上是保守主義的力量。── Roger Scruton[19]

建設文化,重中之重一環當然是宗教,正如 Edmund Burke 相信,宗教是公民社會的基石。他主張基督教不只是一個人的心靈信仰,也有其政治意義 ,因此陳雲會說:「敬天法祖是要講的,不講就建立不到聯邦。」

關於宗教,陳雲是咁建設的:

A Decorative Image

圖:香港復興會

2014 年 10 月 2 日,是九月初九重陽節。穿上漢服的陳雲與七名同道,於宋王臺公園前地,開壇祭祀天地神靈及歷代宋帝。這可能是清滅以來,香港民間第一次祭祀天地與宋帝。

祭禮在正午開始,鐘鼓齊鳴,陳雲以元朗絲苗米及牛奶糕點等供奉神靈,後恭讀祭文,奠酒奠茶,表演練武術及朗誦文天祥《正氣歌》,最後以派餅派米等作結。

但陳雲是個基督徒 (Christian)。是的,儘管他會說香港有個護法神叫做大鵬金翅鳥,大鵬金翅鳥還會大顯神威,「令到賣港賊個個露出滑稽模樣而自取滅亡」,但他是個基督徒;即使你在雨傘運動期間的旺角佔領區,看過陳雲信眾在關公神廟燒香禮神,甚至幸運見證過陳雲在關公像前作證,為其男女弟子完婚[20],但他確實是個基督徒。

「我雖然講華夏儒家文化,但實質是個隱藏的基督徒。我的上帝信仰是耶穌降世之前的上帝信仰,與古猶太人那種類近。」

陳雲稱他信奉的基督教派,叫亞伯拉罕教派。

亞伯拉罕是耶教先知,在另外兩個與耶教同源的一神教 (monotheism) ── 伊斯蘭教與猶太教 ── 均有崇高地位,因此這三教又稱亞伯拉罕諸教。

至於這三教與敬天祭祖的關係,陳雲這樣理解:「阿伯拉罕教派假設每個民族都有上帝感示,只不過有些明顯,有些不明顯。上帝信仰是普及所有人類的,只是有些有救世主,有些有先知如摩西講十戒,有些則甚麼都沒有。如中國就既無摩西,也無耶穌,它就成為模糊的上天崇拜。」(有神學者不盡同意陳雲說法,詳見註解[21])

別以為我在說一些很偉大的觀念,以前的販夫走卒常說「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為何天在看?就是你覺得有人關心你,有人是知道的。即使遭受各種挫敗、被人冤屈、含恨而終,或含恨而敗,天是知道的。這就是上天的信仰、上帝的信仰、華夏人的上帝信仰。[22]

A Decorative Image

圖:陳雲競選支援組 facebook

【五】口頭勇武陳雲:堅忍不武也是勇武

對陳雲的反對者來說,口頭勇武是嘲弄;對支持者而言,這四個字是侮辱;但陳雲看口頭勇武,既非嘲弄亦非侮辱,只是他的一貫思維。

當我們問他,熱普城既然退出社運,何來勇武,他這樣說:「要好堅忍才可以全部退出。如梁游的釋法遊行,有城邦派支持者想去幫手,我叫他不要去,他壓抑自己壓抑好辛苦,我也稱之為勇武行動。」

讀者或會覺得陳雲死撐,事實上陳雲早在 2011 年一文《我理性,所以我勇武》[23],已言「暴力並非都是動粗」。「暴力來自於焦慮 (frustration),也來自決志 (resolution)。理性的決志,也可以是暴力,例如孫中山決志起義,耶穌基督決志犧牲,都是暴力。」他亦不反對和平。他雖對「和平、理性、非暴力」的主張作批判,但僅要求將之改為「和平、理性、勇武」。他引述孔子講的智仁勇三德,指「勇德,就是實踐智慧和仁愛的勇氣」,是以實踐策略性的堅忍,對他來說,也是勇武一種。

陳雲講「勇武」,其實是講解放思想控制,跳出僵化思維。若單純只講「動手」,陳雲確實是溫和的,在 2014 年的旺角佔領區,他落場親授的,只是造盾的技術,「盾牌殺傷唔到人,你扑我先擋。」他 2012 年有篇文章,題為《暴政之下,中產豈能溫和 —— 支持激進政黨進入議會是理性的選擇》,聽起來好惡好暴力,但內容也只是叫人票投激進政黨,好讓議會吸納他們的聲音。「一個毓民,當然要扔蕉;五六個毓民,就不必扔蕉,可以同政府談判。」

陳雲始終相信制度。正如 Edmund Burke 對法國大革命的激進與暴力作出批判,認為它不合英國尊重的法治,陳雲亦一直對傳統左翼掛在口邊的革命予以保留,如果不是反對的話。

這就是為甚麼作為本土派祖師爺的他,竟在選舉提出溫和的永續基本法主張。

事實上,城邦建國,本身就是一套「循規蹈矩」的主張。

【六】城邦陳雲:五區公投不會做,做就要揸槍

保守主義者並不希望看到權力赤裸裸屹立於政治論壇,而是給它披上憲法的外衣,讓它始終透過完備的法律體系來運作。── Roger Scruton[24]

「我做事套方法是英國文化的,用修憲推進到邦聯,慢慢做,全部有法律根據,好有耐性。」

是保守右翼觀念,讓陳雲主張不直接獨立,而是循「五區公投,全民制憲」的路建國。

但甚麼是「五區公投,全民制憲」?

「五區公投(我們)不會做的。」陳雲答。

即使五區成功進入議會都不會做?

「『五區公投』的意思是:當永續基本法不能通過,就五區一齊辭職,用民意壓逼中共。但若連這麼好的議程(永續基本法)中共也不通過,那公投的結果,中共也不會通過。」

「所以五區公投不會做。一做,結果就是揸槍。一係就咁樣,」他做出槍的手勢,指向記者。「一係就咁樣。」他指向自己。

這說法難免令海量的熱普城支持者驚覺跟車太貼。本專題訪問的熱普城支持者,就無一不以為「五區公投」是會確實執行的計劃。不僅如此,就連熱普城的其他候選人,也曾經說過五區公投,會搞[25]。

制憲運動收集民間對現行基本法的意見後,將推動修改憲法;五位議員屆時將發動五區辭職補選,以民間制定的憲法為議題發動變相公投,重寫香港憲法,令基本法成為真正保障港人利益的憲法。(鄭松泰

黃洋達又指:「如今,只要我們承諾發動公投制憲的立法會參選人全部當選,我們就可以運用辭職觸發補選,變相公投。這是最誠實、最堅實,而且切實可行的競選承諾。」(黃洋達:公投制憲乃最實際選舉承諾,《熱血時報》)

A Decorative Image

陳雲去年參選立法會時的廣告(圖:陳雲 facebook 專頁)

A Decorative Image

陳雲去年參選立法會的廣告(圖:陳雲 facebook 專頁)

對於自己的說法與熱普城其他成員不同,陳雲如此解釋:「他們不了解公投失敗會怎樣。我講公投失敗是要革命的,我想他們是不夠膽想象。」

Anyway,到底在國師心目中,「五區公投 全民制憲」整套政治議程是怎麼回事?

陳雲從最基礎的城邦論講起。

首先,他認為香港已是個有實然主權的城邦[26]。香港有國家之實,只是無國家之名。理由是:香港有自己貨幣、財政獨立;外國人(包括中國公民)來港,須持護照、簽證。「這些都是主權。」

其次,陳雲認為,中共也承認香港有國家地位。例子如:去年末,梁振英上京述職,除了見習近平外,見的不是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而是外交部長王毅;人大 831 決定遭香港立法會否決,置評的也不是李克強,還是王毅。陳雲認為,這顯示香港與中國是「國與國的關係。」

陳雲續指,香港人不覺得香港有國家之實,是因為香港無民主,有主權也無用。理由是:當特首與議會被中共控制,主權就不為港人、而是為大財團與中共服務。

而中共之所以不予香港普選,是因為 2047 後,香港主權未定,中共不願看見香港脫離中國獨立。

「中共講過好多次,無普選是因為主權與國家安全問題。普選會產生國民意識,可以選出泛民或者中立的人做特首,變化會好大。所以未解決主權問題前,中共一定不會讓香港有普選。」

因此,陳雲要推永續基本法,令香港現時的主權可以繼續下去,令中共不用擔心香港主權問題;中共不擔心香港主權問題,就會給香港普選;有普選,中共就不能控制議會和特首,香港的主權就不會再為大財團和中共服務,重新為香港人民服務。

陳雲說,到時候,香港就會得到類似澳洲、紐西蘭在英聯邦的地位,而習近平就會如英女王一樣,成為有名無實的元首,「實際上沒有用,只是簽修憲文件。」這就是陳雲所言的「城邦建國」。

在這意義下,「建國」不等於徹底「獨立」,一如澳洲元首仍然是英女王。不過儘管路線不同,陳雲本身並不反對「獨立」。

「變成邦聯成員國後,若真想獨立,便向聯合國或者向美國游說,脫離華夏邦聯。邦聯成員脫離好容易,只係港獨的人不願意等。等於澳紐,只要本國人公投話脫離英國,澳紐就可以變做共和國,只不過他們不願意,因為脫離英國後,文化、宗教、地契等會產生好多問題。」

假設上述邏輯成立,只要做到「永續基本法」,香港便可「建國」。不過在「永續」之前還需要「修憲」,讓基本法具備香港人的聲音。修憲又如何能夠做到?

「等我、毓民,更多人上台,就可以組成聯合委員會,找泛民加入、商界加入。他們肯就肯,唔肯就算。然後我們游說與香港有貿易關係的國家,修憲後法治可以永久,不用驚 2047 後香港會行中國法,物業會被收回。游說過程需要一兩年左右。」

「之後就是儲夠三分二立法會議員通過。港區人大也要三分二,這個比較難,要同北京傾,要透過商界、美國商會製造外圍壓力。搞掂埋港區人大,議會通過,特首就一定要通過。接下來,由於已經游說港區人大,所以北京人大都會通過,因為這邊(港區)通過即是表示那邊(北京)默許。北京通過後再宣布、知會英方,搞掂。」

永續基本法之後,就是香港人苦等的普選了。陳雲甚至已經構思普選辦法,不過這不是許多香港人所講的公民提名,甚至不是直接選舉。

「我構思的特首選舉是先普選議會,然後由議員提名、議員投票。因為一定有三分二支持中共的議員,所以中共不會反對的。一人一票選特首(中共)就反對,因為是直接選舉,勁危險,選出來的結果一定是反共。如果是間接選舉,中共只要贏議員那一關就安全。」

「所以我同中共做 deal 會說:你不用怕,民建聯、親中商人勤力些,派東西、派錢,做公屋政策,大抵上贏到三分二就可以。」

既然兜兜轉轉還是被中共操控,做來幹甚麼?

「當然這是讓步。其實真正要做的,是香港國民意識建立。可能第一屆普選議會,結果會是三分二親共,但我們可以出報紙、出街站,教育選民怎樣投票。這樣下屆就可能可以贏 50%,不會是三分二。」

「成件事計劃得好周詳。搞掂呢件事,我諗大約需要三年。」

「假如我有議席,我已經見緊特朗普或者特朗普的中國顧問。唔見我,佢會有事,因為佢拒絕代表香港民意或者低下層的呼聲。如果佢唔見我,我會在網上製造輿論,開記者會譴責佢。」

「好多嘢可以玩,但宜家無得玩。無議席就只能坐著發呆,在網上寫文。」

【七】中共愛陳雲:我見過最高領導人代表

A Decorative Image

圖:陳雲競選支援組 facebook 專頁

令全港七百萬人照頭爛額的困局,陳雲堅信自己三年「搞得掂」,只因他對中共抱持一種觀點。這觀點為許多本土派所唾棄,卻又得絕大多數民主黨人、中間派的擁護,甚至不少學者與知識份子也是這觀點的支持者 ── 或者說,他們必須抱持此觀點,否則一切的理論與策略,便無從談起。

這觀點便是:中共是一個理智的政權,一個可商議的對象。

當記者問,現時香港公共討論最缺乏的是甚麼,陳雲答曰:「缺乏對中共的實際認識。」

打從《香港城邦論》的前言開始,陳雲已反問:中共真的這麼強嗎?

你就太小看自己了。強敵,真的這麼強嗎?他要是這麼強,一槍就斃了你,還需要威脅你嗎?…中共顧忌的,永遠比香港人能想像的要多。[27]

「中共立國以來一直都遵守國際法。它是用國際法來趕走中華民國的。若不遵守,它就無辦法加入世界貿易,許多海事法、海商法、國際貨幣基金會、世界貿易組織規定,都會質疑它。這會影響它投入全球化,所以中共一定要遵守國際法。」

「中共是理性的。它可以傾,有商有量。現在整個世界都在跟中國做交易,我們也不用怕跟它做交易。」

陳雲反而認為,現在香港社會的恐共情緒太強,而這是傳媒和非建制派一手造成。傳媒要將新聞戲劇化,因此將中共寫成大魔頭,以方便讀者理解和評論;非建制派則是為選票,「你不需要理解中國是甚麼,不用理解它怎樣做交易,總之你反共就投我票,總之保住關鍵議席,香港就安全 … 他們一味鼓吹恐共情緒,最好香港人驚中共,甚麼都不跟它傾,咁咪成日叩頭囉。」

陳雲自言他也厭惡中共,深感游說中共是種「厭惡性工作」,但出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普通人唔做,你搵我做」。

他已做。陳雲已不下一次,在不同場合宣示[28]中共已「默許」城邦論。陳雲聲稱他有與中共長時間打交道,層次可達「最高領導人代表」,「去唔到呢個級數就傾唔到修憲」。

據陳雲稱,他與中共的關係,源於他早年在政府的工作:1997 年,他加入時任行政長官特別顧問葉國華主理的香港政策研究所,認識了何志平。1997 年至 2002 年,他擔任藝發局策劃及研究總監。2002 年,陳雲獲聘為民政局研究總監,至 2007 年為止。

「我同他們(中共)的研究機構、探聽消息的使者見面。見面談的都好深入,沒有遮掩。我跟他們談永續基本法,起初他們的看法是續約五十年,後來我講永續基本法的各種好處,他們就說等我來搞。」

他已搞。他搞衰了。

【八】陰謀論陳雲:旺角衝突是港共所為

陳雲的「中共默許論」,大多數人都知道,但大多數人只會一笑置之,因為無人有辦法證實。

其實陳雲說的話,大多數都沒有辦法證實。他自己亦認同這一點。比如《香港城邦論》中提到「現在的新移民,很多有忠於共產黨的思想,充當中共的平民間諜」,就刻意加上附註:「這當然是筆者的判斷,無法證實的,筆者也毋須理會人家的駁斥。」

既然「筆者」都不理會「人家」的駁斥,「人家」也就毋須相信「筆者」的判斷。

政治科學家 Michael Barkun 指,「陰謀論 (conspiracy theory)」有三個原則:沒有事情是意外,沒有事情是如其表面,一切事情都有關連。陰謀論的另一特點是不可證偽,因此不能證明是正確,但也不能被反駁。

也許是因為共產黨獨裁統治太神秘,政治鬥爭太詭異,因此不得不講陰謀論。陳雲講陰謀論,長毛講陰謀論,幾乎人人都講陰謀論,在涉及中共的事務尤其如此,比如說誰誰誰是鬼,誰誰誰又收了錢,又如曾俊華與習近平握手,就是獲信賴可以做特首。就算被指是鬼的人或者習近平本人站出來否認,陰謀論者也可說這是煙幕,講大話。這就是不可證偽。

陳雲也有許多陰謀論。他曾多次在不同場合指去年初一旺角衝突是港共所為,記者問他為何如此認定,他說:「因為沒有人肯認。如果咁威,梗係有人會出來認。如果是自然發生,是去不到掟磚個位的。因為要有一個革命領袖出來領導先得。民眾不是蠢,無一個決戰的勝算,不會有人做。」

A Decorative Image

資料圖片:旺角騷亂

當記者稱有掟磚者曾向傳媒這講法就符合了 Michael Barkun 對陰謀論的定義。儘管陳雲並不認同。「這不是陰謀論,是推論。如果有人質疑這是陰謀論,就請他解釋一下為甚麼沒有組織承認責任。」

又舉一例。陳雲說中共對其永續基本法政綱「開綠燈」,理由是林鄭月娥在去年立法會選舉的「確認書」事件後,曾發言指≪基本法≫不是不可修改,唯必須擁護有關中國對港基本方針政策條文。

「好明顯這是中共對我份政綱的回應,只是普通人看不出來。以前特區政府、范徐麗泰、梁愛詩,成日都講絕對不可以修憲[29],到我有競選議程出來,(林鄭)就說可以修改。由此可知,我的游說是成功的。」

陳雲還說,中共在南海主權爭議上,雖然口口聲聲抵制海牙法庭裁決,但其實暗地裡服從,理由是它後來在黃岩島爭議海域撤軍[30]。

「菲律賓告上海牙法庭,中國不出席,是因為早料自己會輸。中國起初說不會承認判決,但判決下來後,它還是承認了。這顯示中國連這些瑣碎的國際仲裁,都會承認。」

甚至聲稱學聯收了美國錢。

「看它的行為,一係就收老共錢,一係就收美國錢,一係兩邊都有,我是有情報知道的。」

聲稱永續基本法得到美國支持。

「我有實際證據:《紐約時報》訪問過我好多次之後,讓我登篇文,這就是證據。還有,我真係見過美國領事。」

紐倫保堡大審判呢?

「這個會實行。審訊一定會實行,不會有死刑,頂多放逐去東莞。北韓就做唔到,要使好多錢。但放逐去東莞咪即係講笑咋嘛。」

不不不,紐倫堡大審判已經超出了陰謀論的範圍。這是 facebook 上,食咗藥的陳雲。

【九】食咗藥陳雲:我鬧盧斯達,是因為點擊率低咗

A Decorative Image

陳雲典型的皇天擊殺帖

A Decorative Image

網民製,象徵陳雲一時正常一時痴線的「陳雲風火輪」

「食咗藥,就係食興奮劑,即係擺明挑逗;未食藥,就係真實討論。」陳雲自己笑道。

陳雲在 2009 年開始使用 facebook,最初只用來貼貼專欄,談談文化。那時候還沒有「國師」的稱號,沒有「紐倫堡大審判」[31],也沒有「食咗藥」和「未食藥」的分別。

他在 facebook 正式活躍起來,是在 2011 年 2 月:當時他在 facebook 撰文炮轟香港在宜居灣區規劃[32]被剝奪治權,迴響甚大。此後,他出 post 漸趨頻繁,影響力亦愈來愈大,很多時候簡單一兩句時政評論都會廣傳。

現在陳雲每日平均花 2 小時玩 facebook[33]。帳戶有時自己打理,有時交給助手幫忙。至於助手有多少人,他則說是「政治機密」。當然陳雲不可能用大陸的微信和微博,但他也不用 twitter,而只對 facebook 情有獨鍾,因為「facebook 便利高質素的政治討論及論述傳播,這一點 twitter 做不到」。

今日人們看陳雲,固然是因為他的一些理論與政治分析;但較之於這些,更為讀者所識的無疑是其諸多名言,如「落地獄」、「紐倫堡大審判」、「大鵬金翅鳥」及「賞賜」支持者的各類封號[34]。

陳雲早已公開承認其 facebook 上的誇張說法,是吸引讀者的技巧。

雨傘運動期間,《壹周刊》邀約陳雲訪問,「拆解他是真癡還是假傻」,當時陳雲就不諱言,由於網路資訊流傳快,寫文章必須激進,甚至有結論無推論,以便在一兩句間吸引讀者。

「寫的時候要有深有淺,有時要寫得激動、二元分化;有時要寫得清楚。寫到好乞人憎、二元分化,是為吸引讀者。待久了,有些人會慢慢細心睇,一直唔睇也無所謂, facebook 的支持者可以分層次,主流傳媒就不能分,只能夠玩最表面的一群。」

「我玩了幾十年傳媒,知道係要咁玩,不然是會趕客的。」

陳雲無疑是最早洞悉社交媒體流行術的一群。正如被視為「城邦派」中堅份子的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副教授孔誥烽所言:「有些人就是較早識玩社交媒體……特朗普都是這樣玩的。他向支持者發布訊息,已不是透過媒體,而是在 twitter 寫些一句起兩句止、有時真有時假的話。」

可是陳雲又不認為自己能與特朗普相提並論。因為他自言,無論玩到幾盡,都有道德教條要遵守,所以像特朗普那樣的「後真相」玩法,他不能學。

「唔好違背真理、唔好誹謗,唔好下下用法律控告敵對的人,即使敵對的人誹謗你。例如長毛話我唔識德文又在大學教書,我可以告他誹謗,是告得入的,因為他損害我在大學的聲譽。但我絕對不會告他,這是君子協定。」

「道德要守得好緊,因為我不是執政者,是民間輿論領袖、本土派理論大師。在野反對者無道德同真理,是會死的。」

只要不觸碰他自擬的道德底線,甚麼都做得。去年年末,城邦派盧斯達突然「叛變」(陳雲語),指陳雲及城邦派鼓動網路清算行為,「欺善怕惡,挑軟的打」,陳雲則要「趕鬼入豬群,堅持批鬥,將盧斯達這群人趕到泛民左膠陣營去」。然而在訪問中,陳雲卻告訴記者,這也是 facebook 技倆,是他與盧斯達之間的默契。(盧斯達接受《立場新聞》求證時,否認與陳雲的罵戰是「默契」:「我和他其實沒有任何默契,我每一句說話,都是自己所相信的東西,我相信他和一些纏繞騷擾我的人有默契,但我和他絕對沒有任何默契。」[35])

「盧斯達叛變,我叫佢去死,成日鬧佢,資深支持者就會知道我是借盧斯達過橋。我 dramatize 自己,令自己有故仔講,亦使到盧斯達繼續鬧我,讓他的支持者都知道仲有陳雲。」

「其實出來撈慣的都會知。我鬧盧斯達,是因為點擊率低咗。他在台灣發展,我鬧他,就會將我個名帶過去。佢繼續鬧我,香港的讀者也會繼續跟住佢,兩邊都得益。」

「因為無稿費。如果在傳統報紙寫,就唔使咁辛苦,大家在專欄每日拎一千蚊。網媒睇點擊率,要玩這些,辛苦一點,不過也是好玩的。」

【十】撤退陳雲:反正幾年後就支爆

然而外人一般很難分辯陳雲的話何時正經,何時是 facebook 技倆。就連孔誥烽也說,「他(陳雲)在 facebook 寫的,有時是遊戲文字,有時是反話,有時曲,有時直……」他坦言無法分辯。

孔教授大概沒資格當陳雲支持者。當記者向陳雲說,你的 facebook 言論難分真假,他回應:「無所謂。如果會被 facebook 誤導,那樣的支持者我不要。蠢的支持者我不要,我甚至會得罪他們,將他們趕走。」

他說,因為他不是政客,志不在選舉,所以從來不怕得罪選民。

「有些支持者最初是出於排外和宗教原因支持我,但若他們不明白我做甚麼,我都會將他們掃走。有些人當初見我講上帝信仰、慈悲心,會痴埋來,後來見我講皇天擊殺、梁振英落地獄,他們會譴責我,我就踢他們走。」

「那些罵我是法西斯的批評,我從來都承認的。『我做唔到咋嘛,我做到,你哋唔會企喺度,拎你哋來槍斃』。我將個誤解加深,目的係趕走低質素的支持者。」

陳雲認為這也是一種老香港的驕傲。

「八、九十年代的香港人就是這樣,好寸,但不會趕絕人。即係類似黃霑,黃霑是好沙塵的,人也很西化,但他的中國文化也學得好。」

想要回復老香港的光輝,需要懂得他的支持者。

「香港國民就是類似我的支持者。好實際、務實,有文化堅持,但有幽默感。可以容許外人擾攘,但去到某個位要踢走,這就是香港人。」

陳雲自言現在他的「核心言論散播者」有五六十名,「核心支持者」約萬。有這個數,甚麼都夠了。去年立法會選舉前,曾經有朋友用大數據幫他計算,結果算出陳雲參選「一定夠票贏」。

A Decorative Image

圖:陳雲 facebook 專頁

「佢唔知有雷動計劃。」他說。「我(民調)排第八、第七,有時第六,都是會當選的。我輸是輸在雷動。」

當然雷動計劃確實也可能是因為他的保守主義進路有著根本性的理論謬誤。當記者向他提到,保守主義要發揮作用,需要強調文化傳統,但國師那些祭宋帝之類的「香港傳統」,對現代香港人來說卻是「創造 (create)」多於「保護 (conserve)」。如此一來,保守主義還 work 嗎?

[

對此,陳雲僅說,要有時間寫文章才能答。

波係圓嘅,世事總有各種各樣的解釋,沒有甚麼是必然,也沒有甚麼可以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陳雲落選。

陳雲:香港人不配擁有國家,陳雲逆天而行,妄圖為香港人無痛地建立香港國來度過厄難,今後閉門思過,不再見無謂之客,不淨之人。我的港獨計劃,用永續基本法的憲政技術,部署一年,先後徵得美國贊同、中共不反對,然而被香港人否決了…

陳雲今後幾年將牧養上帝恩寵的十幾萬義人。其餘的賤民、惡徒,交給他們崇拜的撒旦,他們會先後給中共和美國洗劫和苛待,之後直墮地獄。

我勉強為香港人安排的出埃及記,是逆天而行,如今給香港賤民唾棄了。誰知道?原來上帝安排的,是所多瑪的天火焚城記。[36]

「無下屆,唔會參選,永遠唔會參選,補選都唔會參選。」陳雲說。他領導的城邦派已經與熱血公民同樣,退出社運。

咁……國師國師,香港點算?

「由得佢。」

國師國師……戰敗了嗎?

「唔係打敗,係撤退,係等待,等佢冧。停下來,等佢爆。佢實爆。經濟政治都會爆。」

國師國師,支爆何時來?

「等幾年就得,可能好快。好多人好悲觀,但我仲保持樂觀,可以好快的。」

陳雲如此相信。

A Decorative Image

文/楊天帥

](../../%E9%9B%B7%E5%8B%95%E4%BD%9C%E7%82%BA%E6%AD%A6%E5%99%A8/")

(下篇:【本土休止符 6】熱血公民:政治團契及其運作模式

--

_[

[1] ≪蛇在天涯≫,≪年青人周報≫,1993 年 12 月 14 日

[2] ≪不要忘記第三世界≫,≪年青人周報≫,1991 年 1 月 22 日

[3] ≪中國新資產階級論≫,≪開放雜誌≫,1990 年 12 月

](../../%E6%9C%AC%E5%9C%9F%E4%BC%91%E6%AD%A2%E7%AC%A6/")

[4] 大鵬金翅鳥即迦樓羅,為印度神話的一種巨鳥。佛教吸收此鳥為天龍八部之一,其形象隨佛教傳入東亞。城邦派說法是,牠「本身已是香港守護神,慘被江派風水師於大嶼山心經簡林設置毒蛇陣制壓,從此香港一直冇運行,國師一行人五月二日破陣後救出後,求得觀音靈籤十四「宛如仙鶴出樊籠」,香港復興會成立」。唯據「佛門網」研究,並沒有經典說明此鳥是任何地方的護法神。

[5] 如學者王偉雄劉桂標吳睿人等都有撰文批評過《香港城邦論》

[6] 《梁天琦:出身與本土無衝突》,《星島日報》,2016 年 3 月 8 日

[7] ≪香港城邦論≫,頁 47

[8] ≪信報≫,2000 年 11 月 29 日

[9] 粗略而言,保守主義可說是與經驗主義一脈相承,而英式傳統保守主義,則屬自由主義。

[10] ≪香港城邦論 II≫,頁 98

[11]≪我們回不去了——讀貝爾的《資本主義文化矛盾》≫,≪明報≫,2010 年 2 月 21 日

[12] 於 2011 年去世

[13] 《香港城邦論 II》,頁 94

[14] 《香港城邦論 II》,頁 96

[15] 關於陳雲的普世價值觀,討論特別多,其一可參看劉桂標《駁斥陳雲的民主觀與普世價值觀》

[16] 《陳雲:告別離地中產,慎防普世價值》,2013 年 6 月 1 日

[17] ≪我們回不去了——讀貝爾的≫,≪明報≫,2010 年 2 月 21 日

[18] ≪英國保存了港人自由≫,am730,2013 年 9 月 23 日

[19] Roger Scruton (2007), The Meaning of Conservatism, p278

[20] 《壹號頭條:旺角國師 超越瘋癲》,2014 年 11 月 20 日

[21] 《立場新聞》就陳雲觀點向建道神學院神學系助理教授陳韋安求證。陳韋安指,雖然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都相信一個「亞伯拉罕的神」,但相信「亞伯拉罕的神」,不代表就是基督教信仰。

「基督教信仰與猶太教與伊斯蘭教最大的分別,就是基督教的三一神論的信仰。基督教不是獨一神論,而是三一神論。兩者之間的分別就是所謂的『信耶穌』——不是廣義地相信一個有神論信仰(天、阿拉、上帝、耶和華),而是相信耶穌基督。」

因此,陳韋安認為陳雲自稱「隱藏的基督徒」,不太妥當。「陳雲說自己所謂『亞伯拉罕教派』大概只是指向『亞伯拉罕諸教』的一神論信仰,而不是基督教信仰。」

「當然,他自稱為『隱藏的基督徒』,或許他對基督教有好感也說不定,又或者他對基督教信仰有自己一套看法或理解也說不定。不過,嚴格來說,這不是基督教信仰。」

[22] 《皇天信仰,覆蓋華夏》,陳雲,2016 年 12 月 27 日

[23]  《我理性,所以我勇武》,am730,陳雲,2011 年 5 月 24 日

[24] Roger Scruton (2007), The Meaning of Conservatism, p43

[25] 有趣的是,熱普城官方刊物《五區公投 全民制憲》,其實有明言「…如果到時中共橫手干預並高調打壓修憲行動,五區議員便會同事辭職。」換句話說,與陳雲說法吻合,即「五區公投」從來都是一個假設性行動。只能說,除了陳雲外,其他熱普城成員都有意無意搞不清「五區公投」的意思。

[26] 詳見≪香港城邦論≫

[27] 《香港城邦論》,頁 10

[28] 如 2016 年 10 月在 facbook 的短文

[29] 翻查傳媒報道,未見港府官員及范徐麗泰、梁愛詩等人公開稱「絕對不可以修憲」,最多只是「不宜修改」「不必修改」

[30] 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訪華後,菲律賓國防部長 Delfin Lorenzana 曾表示,中國海岸警衛隊船隻已經離開中菲兩國有主權爭議的黃岩島,菲律賓漁船可以重新在區域捕魚;其後改口稱中國大陸海警船仍在巡邏,但並未阻止菲國漁民進入海域捕魚。國際媒體普遍認為,中國的舉措是回應杜特爾特訪華的善意。

[31] 紐倫堡審判原指二戰後歐洲國際軍事法庭進行的多次軍事審判。由於審判主要在德國紐倫堡進行,故稱為紐倫堡審判。陳雲近年經常在 facebook 指左膠賣港,將來要送去紐倫堡受審,許多人便用「紐倫堡大審判」嘲弄陳雲瘋癲。

[32] 《環珠江口宜居灣區.建設重點行動計劃》是香港、澳門及廣東省政府於 2009 年完成的《大珠江三角洲城鎮群協調發展規劃研究》其中一個項目。香港在計劃中被納入廣東省規劃,被陳雲視為「向廣東割讓香港治權」。

[33] 《社交媒體領袖訪問系列:本土主義哲道行者——陳雲》,港報,2016 年 4 月 25 日

[34] 「國師」陳雲會給予一些忠實追隨者「封號」,如「城邦昭明公主」中出羊子、「文忠公」曾焯文等。

[35] 此外,盧斯達續指,「他(陳雲)說的那些點擊和稿費的事,完全是他自己想像出來,因為我現時沒有與任何傳媒合作。我只想說,陳雲沒有重要到會有人拿錢去鬧戰的地步。我批評陳雲是因為我認為他正在惡意毀滅本土派,選不到就寧願反檯,而我也認為他所謂經營 facebook 讀者的方法,與經營邪教無異,他在毒害,manipulate 和利用一些智力很低的人,令他們獲得假希望和絕對忠誠於他。」「我希望香港不是一個人隨意可以處死政敵的地方。」

[36] 陳雲敗選後在 facebook 撰文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