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藝從演 ‧ 3】讀會計後赴英學舞 李偉能:一生的事不急在一時
演舞台劇的陳秄沁也好,吹奏口琴的何卓彥也好,他們都不約而同提到年齡。三十歲開始演藝事業太遲,長大後學口琴難以掌握「琴感」。十七歲才開始學舞的李偉能(Joseph),又是不是起步太遲?
「楊春江都 27、28 歲先學跳舞,我覺得自己 17 歲開始都 ok 呀!」Joseph 帶著一臉笑容說。用身體作為媒介,舞者的事業發展多少受制於年齡。他清楚明白自己缺乏柔軟度的優勢,但認為經過思考的決定更值得堅持,「不像那種 4 歲被人迫學跳舞,然後廿歲已經不想跳。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好享受」。
早在中學畢業,Joseph 已經決定成為舞者,偏偏大學選擇了完全無關的會計專業。完成三年大學,他隨即報考英國的當代舞碩士,回港當上全職舞者。滿足家人的期望,也出於個人對大學生活的憧憬,他延遲投身舞蹈的時機,卻道:「如果跳舞是一生那麼漫長的事,是否急於提早三年開始呢?」
無論讀甚麼 將來都會跳舞
讀書成績中等,偶然參加課外活動,跟朋友出去玩玩,Joseph 的學生涯與一般學生無異,從小到大都符合家人的期望。中四那年,舞蹈撞進他的生命,帶來改變。當時,校內舉行社際舞蹈比賽,社長對他說:「我們需要男生,來幫手跳吧!」然而,他當時尚未開始學舞,純粹出於朋友的義氣,便答應與同學試試看。代表參賽的同學都沒有經驗,大夥兒上網在 YouTube 找些片段來參考研究。今日回想起來,他笑言當年其實相當「柴娃娃」。社際比賽甫結束,學校舞蹈組的老師便問 Joseph 有沒有興趣參與校際比賽。
對於老師的邀請,零經驗的 Joseph 感到愕然,但想到中五會考後未必可以原校升學,覺得「有些事學生時期不做,日後都未必會做」,反正練習不算佔用很多時間,便抱著「人一世物一世,唔玩就無㗎喇」的心態,展開學舞之途,至今也未嘗離開舞蹈。
(圖片來源:CCDC 城市當代舞蹈團 facebook)
來到學校的舞蹈組,Joseph 首先發現自己是唯一的男生。那年學校舞蹈節的作品,老師讓他開場先演一節個人獨舞。踏上高山劇場的台板,一個人在射燈照耀下舞動了三數分鐘,讓他覺得「好神奇,好享受」。評審的意見正面,加上順利原校升讀中六,他便繼續留在學校的舞蹈組。高考前數月,他拿著自己創作的舞蹈,再次參與學校舞蹈節,並獲得編舞獎,評審之一的周佩韻(Pewan)更主動邀請他到自己的舞團學習。
那年暑假,Joseph 欣賞 Pewan 的作品《歸途》。舞者沒有想像中的大動作,也沒有提腿踢來踢去,讓他驚覺舞蹈原來不純粹是肢體動作,肢體只是傳達訊息的媒介,「那一刻我覺得我都可以跳舞」。公開試之後,他應邀加入「新約舞流」,發現團中不少人都是演藝畢業生,技巧能力已達一定水平。與其他同學一起練習時,他幾乎完全跟不上,雖然有些灰心,但仍然覺得舞動身體「好好玩」。讀書十年,他未嘗見過藝術工作者的生活面貌。眼見舞蹈同學無懼挑戰,應付複雜的動作,他覺得跳舞的人「好正面,好 nice,好有 energy」,並漸漸產生以舞維生的理想。面對大學選科,他心中已有答案,說:「無論我讀甚麼也好,我將來都會跳舞,我想跳舞。」
學士畢業 獲家人支持出國學舞
高考成績公佈,Joseph 成績不錯,穩奪大學入學資格,笑言「唔讀真係嘥曬」。跳舞與求學之間,他選擇中大會計,一方面滿足家人的期望,另一方面亦想探索大學的世界,「如果跳舞是一生那麼漫長的事,是否急於提早三年開始呢?」
Joseph 承認自己屬於「遲起步」,必須加緊練習,滿足舞者的身體條件。大學三年,他應付課業之餘,亦繼續在「新約舞流」上堂學舞。他又曾加入大學的舞蹈學會,嘗試用當代舞「反攻」k-pop 主導的潮流。校園中,他亦認識到不少「半途出家」的例子,有建築系的男生畢業後到比利時學舞,又有個文化研究的同學即將前往瑞士進修舞蹈。楊春江、曹誠淵、 梅卓燕,這些本地舞壇中堅,同樣都是「半途出家」,「楊春江都 27、28 歲先學跳舞,我覺得自己 17 歲開始都 ok 呀!」雖然如此,他亦明白自己雖然擁有一定業餘舞蹈經驗,但始終未嘗取得專業認可舞蹈的資格,要考入舞團並不容易,故決定完成學士學位之後,報讀舞蹈碩士,作為入行的入門一步。
「屋企人本身都有計劃,如果我讀到書,可以供我去外國讀一個 master。」Joseph 停頓一下,帶笑續說:「但當然沒想過讀甚麼科,更加沒想過是舞蹈啦。」
自中五學舞以來,Joseph 不時邀請父母欣賞自己的演出。他笑言,父母那一代看著「紅色娘子軍」成長,總覺得他舞姿「跳得咁唔齊」,甚至覺得「亂跳都得」。他雖然無法用藝術本身感動家人,家人卻從他舞蹈時的笑容,明白兒子當中的熱情和樂趣。畢業那年,他決定赴歐升學,大考之前兩周,更親身飛往當地出席試演(audition),成功獲得倫敦當代舞蹈學院取錄。家人願意出資支持一年的學費和生活開支,Joseph 笑著說:
「他們知道我真的好想去做,而且又有些少成績。他們沒有覺得做醫生律師才是唯一的出路,最緊要是我做到我覺得開心的事。有這樣的屋企人好好彩,不單是口頭上支持,經濟上都支持。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好錫我啦!」
回流專注創作 願與同路人前行
隻身赴英進修,Joseph 終於全天候沉浸於舞蹈世界。碩士課程的同學已有一定程度的底子,音樂一起已懂得用身體去回應,讓他不時都會感到迷失,甚至灰心。實踐之餘,課程亦要求學生做研究寫論文,充實得累人。一年之內,他得惡補所有基本功,常常都會全身酸痛。加上身處表演藝術蓬勃發展的倫敦,匯聚來自歐洲各地的演藝菁英,眼見較自己優勝的舞者大有人在,多次參與校外試演均未能成功,他漸漸明白以技巧取勝未必能夠創出一片天,更集中於創作新編舞蹈作品引發討論,甚至促成跨界合作,拉闊自己對舞蹈的定義。
「甚麼叫做跳舞呢?單向地將個人情感拋給觀眾,就當作完成演出嗎?」Joseph 認為,舞者享受肢體動作並不足夠,亦要考慮作品與觀眾的互動。身體是舞蹈語言,但舞蹈演出可以由更多不同元素組成。就像他巡迴多個城市的作品《回聲摺疊》,他舞動身體結合道具的運用,甚至加入獨白,讓不少觀眾驚訝,覺得演出「不像跳舞」,他卻回應道:「對我來說,是否『跳得像舞蹈』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觀眾走進來看到的是甚麼,再一起思考『舞蹈』到底是甚麼一回事」。他感嘆主流社會普遍覺得舞蹈「抽象難明」,所以他期望透過作品帶動觀眾思考,「當代舞不光是身體的事,也關乎腦袋,關乎思考」。
決心從事舞蹈創作的 Joseph,碩士畢業後固然有想過留英發展,但實際情況並不許可。除非找到工作,僱主願意代為申請工作簽證,否則畢業生須於完成課程後半年離境;創作者要申請資助的話,又須要公民身份。倫敦競爭之大,舞者幾乎不能單靠演出生存,往往要在餐廳、咖啡店做兼職,讓他相信「在香港要單靠表演跳舞搵食,其實不那麼困難」,並決定回港加入「不加鎖舞踊館」做全職的駐團舞者。
「一開始,父母都會擔心,怕我搵唔到飯食。」Joseph 全職舞者的工作,有穩定收入,又有海外演出機會,讓家人安心下來,支持他繼續跳下去。
到今年,他離開舞團,轉而以自由工作者身份獨立發展。基於舞蹈動作密集重複,容易造成舞者身體勞損,並非人人承受得來;加上舞壇女多男少,男舞者更有一定優勢,他以舞蹈賺來得收入都足以維生。自由身的一年,他一方面專注舞蹈創作的事業,帶著自己的作品參與海外藝術節;另一方面夥拍新晉導演黃飛鵬,與日本音樂大師坂本龍一合作,以舞蹈指導身份參與電影《紅樓夢:白訣》的拍攝。
「在香港發展舞蹈不算極困難,甚至某程度上來說都算幾幸福。」浸過鹹水,再回到香港,Joseph 認為在香港做藝術並非不可能,要創作有平台,要教學亦有機會,靠藝術維生不是夢。他亦樂見不少舞者到海外留學回流,帶來不同新思考,每次合作都有所啟發,「香港仍有一批跟我年紀差不多的 artist 努力地發展藝術,令我覺得值得繼續一齊做落去。」
《紅樓夢:白訣》-《A Dream of Red Mansions:The Long Goodbye》-Ryuichi Sakamoto-async from Feipang on Vim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