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藝從演 ‧ 1】辭跨國公司再花五年讀演藝 陳秄沁:我只想在舞台上演出
舞台劇演員 陳秄沁
大學畢業,職場打滾兩三年,加入跨國企業的管理培訓生計劃(MT Programme),尚有三個月即可晉升為管理層,但她選擇離職,報讀演藝學院課程,由高級文憑再開始,用五年時間鑽研演技。五年時間,她放棄的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持續在行業發展的機會,但她堅持離開,「我開始覺得我不可以一世只為屋企負責,我都要為我自己負責,否則家庭負擔的概念會一代一代傳下去,成為下一代實踐理想的阻礙」。
她是陳秄沁(Ceci)。26 歲那年,她決定全職投身舞台,現在是自由身演員,也是劇團「方外無式」的創團成員。回望當日「擇藝從演」的決定,她坦言收入雖然不及從前,但得到辦公室以外的自由,「現在我再沒有『返工』的概念,因為我每日都在做自己好喜歡的事」。
再讀五年太任性
成長在四口之家的 Ceci,小時候生活圈子很小。別要說沒有去劇場,中五之前她未嘗不在家吃晚飯,預科沒回家吃晚飯也不過是去了自修室溫書,毫無夜生活可言。中學時代的學校沒有劇社,她對於現場戲劇的印象,就只有宗教組聖誕節的特備節目《三王來朝》。雖然如此,她從電視看到一些有趣情節總會悄悄模仿;或者夜裡躲在被窩內幻想劇情橋段。直至大學新生註冊日,同學指著劇社的攤位說:「你反應成日都好誇張,表情好搞笑,好適合做戲囉,一齊報啦!」
兩個人糊裡胡塗地加入城大劇社,初次參演舞台劇。參與校內製作之餘,她亦加入同學的業餘團。放學就去排戲,一排就排到十一點,然後要宵夜飲酒直落,變成一個「沒有日生活」的人。她坦言,家人起初並不支持,覺得排戲往往都要夜歸,「成日打鑼問幾時返」。一年兩三個演出,三年大學幾乎都在舞台上下度過,家人看過演出後相信,Ceci 並非三分鐘熱度,態度便有所轉變。
最最沒想到的,提出投考演藝學院的不是 Ceci 自己,而是她爸爸。
舞台劇演員陳秄沁
畢業那年,Ceci 四出找工作,期望找到主修範疇、人力資源管理相關的職位。有日,她在收到爸爸的來電,話筒那邊說:「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做戲,不如去考 APA (演藝學院)啦?」她整個人愣住了。她深知道,五年之間行業改變之大,大得讓她幾乎不可能讀完覺得不適合,一筆勾消就能回到商界的崗位。爸爸續說,父母一心希望兒女考入大學,不是顧慮他們讀甚麼學科,而是要孩子成為獨立的一個人,「這一點,你已經做到了。你對屋企的責任已經完成,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掛上電話,她在途中哭成淚人。
爸爸的話感動至深,但 Ceci 考慮到當時剛好沙士過後,百業蕭條,家人的工作亦可能不保。三年大學剛剛結束,又再展開五年演藝學業,財政上構成的家庭負擔太大,「不想屋企再繼續供我讀書,再供五年,太任性了。」寄出兩百封求職信,終於找到一家公司取錄,便開展她的職場生涯。
26 歲辭職報演藝
投身職場之後的 Ceci,生活模式跟在學分別不大。白天在辦公室裡工作,晚上便去排戲。業餘團的製作繼續,一年也有兩個演出。一支蠟燭兩頭燒。她坦言職場那些年並不快樂,甚至「好崩潰」,更不時藉著消費減壓,即使高薪也不怎儲蓄,「搵幾多,洗幾多」。尤其是,她轉到跨國企業開始 MT Programme 之後,每日工作早上八九點開始,晚上十一點離開也是平常事。
有一個夜晚,Ceci 又做到晚上十一點,其他同事都已經離開,全個辦公室只剩她一人。瞄了一眼電腦桌面右下角的時間,她便忍不住爆發,問:「我喺度做緊乜嘢?!」
人生沒有回頭路,也沒有後悔的空間。Ceci 突然覺得不想後悔,就只有坐言起行,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我開始覺得我不可以一世只為屋企負責,我都要為我自己負責,否則家庭負擔的概念會一代一代傳下去,成為下一代實踐理想的阻礙」。一生只活一次,每個人也只得一個 26 歲,26 歲的 Ceci 決定那一年就報考演藝學院。算一算,畢業已 31 歲,人過三十才開始新的事業,由零開始,犧牲太大。她計劃,學校取錄就轉行,被拒就一輩子不要再想,安安份份繼續做打工仔。毫無計劃,霎時衝動,她在 MT Programme 結束前的數月,收到取錄通知書。放棄高薪厚職的前景,她重新當一個學生。
重返校園的日子,沒有想像的甜美。Ceci 聽過太多演藝畢業生的故事,帶著青春熱血的憧憬註冊入學,但很快就發現想像與現實是兩碼子的事。同學大多廿歲出頭,無憂無慮,無後顧之憂;反觀自己破斧沉舟而來,求學的心相對而言熱切許多。大學時代的學術訓練,加上業餘演出經驗,拉開了她與同班同學的距離。就像劇評功課本來要求寫八百字,她每次都呈上幾千字,又努力考取獎學金,支持學費、生活費。積極進取的態度,受到同學排擠,她坦言:「未至於好孤僻,但讀得不太開心,最熟的朋友都是大幾屆的師兄師姐」。
工作賺錢只求餓不死
用了五年時間,花了將近廿萬港元,Ceci 完成演藝學位,畢業之前獲聘於劇團做半職行政人員。半職工作維持一定收入水平,容許她在某程度的生活保障下,再找演出機會,發展舞台事業。然而,事情沒有想像中順利。畢業一年,演出機會極少,甚至圈中有傳言指她轉做行政不做戲。「如果我只想做 admin,當日就不用辭職讀 APA。為甚麼我要放棄一份前途好的工作?我不過是想在舞台上演出而已!」
陳秄沁有份創辦的劇團「方外無式」,圍讀排練新作《剎那》
Ceci 解釋,演員作為一份工作,有其特殊性。它不像一般職位,寫求職信即可申請。合作往往由製作單位主動,演員本身相當被動,「只能等工作搵上門」。另一方面,香港設有全職演員職位的劇團不多,而且每個劇團每次製作需要的演員都不一樣,「與商業世界不同,不喜歡就轉工,這圈子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做好自己」。她一度掙扎,到底自己要堅持只做演出,還是繼續兼做行政,並向演藝學院的師兄請教。師兄引述舞台劇導演陳淑儀的比喻說:
「就像你打牌,摸上手,筒索萬樣樣都有。如果你樣樣都想做,只會摸極都唔入章。你決定專心做一瓣,啲牌就會嚟。」
師妹明白了,Ceci 把心一橫辭去行政半職工作,有一段時間將城大商科學位的學歷隱藏,讓舞台經歷更加突出,然後演出工作機會漸漸就來了。雖然如此,她坦言演員體力要求較高,而且單靠演出的收入「除返開唔到最低工資」。眼見不少圈內朋友純粹做戲難以維生,故又擔當戲劇導師,「無法不教呀,因為我會生活不來」。
家用不如當日從商豐厚,但彈性工作時間讓她可以多陪伴家人,簡單如早上和媽媽一起食個早餐、和她去買餸,都是讓她感到滿足的小事;而媽媽亦覺得只要 Ceci 能夠照顧好自己也就「阿彌揭諦」。人工高時月月清,到收入不穩時,反而更珍惜賺來的一點一滴。
由做業餘劇團到今天,Ceci 坦言每次在後台預備演出時,聽見「演出即將開始」都會心跳冒汗,「不因為怯場,而是你在意一件事,你才會緊張,如果有一日,我失去這些感覺,我就玩完了」。與辦公室不同,她不會「係咁望住個鐘」,數算著午飯、放工的時間,甚至忘記了自己正在工作,「當你真的好喜歡所做的事,你會忘記自己在工作」。
離開辦公室走上舞台的五年來,她對「返工」亦有另一番體會,「現在我再沒有『返工』的概念,因為我每日都在做自己好喜歡的事。工作不過是要賺些錢,等自己不用餓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