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微小見巨大 攝影師 Michael Wolf 專訪
在香港,樓宇設計高度密集,當中形成很多橫街窄巷。從 2003 年起,德國攝影師 Michael Wolf 經常在不同地區的後巷穿梭,拍攝甚少人留意的後巷景象。「藝術家的角色,就是要將不為人所注意的事情點出來,提高人們的洞察能力。很少人會留意,甚至會避開這個城市的後巷,因為那裡衛生情況欠理想。但我卻被這些後巷的風光迷住了,那裡的微細事物,如人們如何將木頭車停泊在裡頭;清潔工人用不同方式晾曬地拖、手套,這些都是日常生活文化活生生的展現。我到過其他東京、紐約等城市的後巷,就只有香港的最獨特,但政府正在想辦法去『清潔消毒』這些後巷。」
Michael 廿一年前被香港的快速節奏、多元化、衝勁活力及高效率所吸引,於是一直留在這裡,他對這個城市充滿愛與恨。見證過 1997 年回歸,目擊了近月的佔領運動,看盡十幾年來香港的變化,他比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更愛這個城市、更珍惜這裡的文化。「我在德國出生,曾在歐洲、美國、加拿大定居,而香港是我住得最長久的一個城市。這裡的人與事都非常獨特有個性,住的地方很細,工作時間很長,休息的時間很少。在街上看見長者推著載有紙皮的木頭車,他們極可能是 50 年代從大陸來的新移民,沒有接受社會福利,過著艱苦的生活,但他們也堅持下來,這是香港人獨有的強勒本質。」
在這個城市被大部份人忽略的事物,Michael 都非常留意。在後巷中常見的垃圾車,那裡也是餐廳洗碗碟之地,一般人不會在那裡蹓躂,但 Michael 卻看到當中跟香港文化身份的關係。除了拍照外,也愛收集在這些橫街窄巷中找到,滿有民間智慧的椅子。「這些椅子,我賦予它們意義。因為很多人會對它們視而不見,不會視為真正的椅子,但我看到當中的美麗。我認為每樣事物,甚至是所有事物,都反映了那裡的特質。我對城市人的身份非常感興趣,尤其是香港人的身份問題,而這個身份正被中國大陸慢慢地同化及抹掉。這個城市的人有其獨有的特質,在過去十至十五年間我見證了這種特質,他跟中國大陸的身份有所不同,而香港人的身份正好從這些事物中反映出來。」
身份認同問題,在過去半年,佔領運動以來,有很多的討論,Michael 認為這場運動是很重要的一步。「整場的佔領運動開啟了一連串關於『我是誰?』的思考,我是外國人,在沒有多大資格去談這些,但我在這裡住了超過二十年,我愛這個地方、這裡的大排檔、深水埗、石硤尾、灣仔。我拍照,就是希望將這些非常地道的文化紀錄下來。」當我們在談小店在消失、香港被同中國大陸化時,這名老外同鏡頭把正在消失的香港文化記下來。
「香港正在改變中,如果你在 1997 年,問年青人他們的夢想是甚麼?愛這個城市嗎?他們很可能回答愛東京多於香港,因為他們找不到甚麼可以認同的身份。差不多二十年後, 年青人卻勇敢地站起來,保護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的歷史正被慢慢拆掉,你看灣仔囍帖街,你看觀塘。市區重建只會令這個城市變得更差,那些 50、60 年代的建築,雖不是出自甚麼著名建築師的手筆,但正是這些平常不過的建築,賦予這個地方獨得性。還有小店、街市、舊舖在五年內可能完全消失,那些香港獨特性也隨之而消失,剩下全都是一式一樣的連鎖店、高樓大廈、名牌商店。」
Michael 拍攝對象多是靜物,人物較少,他認為靜物有多重的象徵意義,能反映一個城市的多重獨特性。他最為人知的系列 Architecture of Density 展現了香港令人透不過氣、密氣式的建築。「這系列是香港城市生活的隱喻,我沒有展現整組建築物,每張照片也是裁放部份的建築物,充滿象徵意義。甚麼的城市便有甚麼的生活,在香港有很多人活在貧窮線之下,工作時間長、回報少、沒有休息。然後地產發展商在瘋狂暴利,租金不斷上漲。在這裡,小生意被趕盡殺絕,小市民被迫得透不過氣。」
問 Michael 眼見這裡的一切在改變,對未來的香港是悲觀嗎?「我非常的悲觀。佔領運動令人驚歎,在這之前我沒有想過香港的年青人會是這樣,他們勇敢地、懷著巨大的意志去發起這場運動,面對中國,爭取這裡應得的。但中國實在太強大、太牢不可破了。另外,香港人的適應能力太強了,面對種種不滿、貧富兩極、瘋狂上漲的租金,他們都是逆來順受。換了在其他地方,人們早已站出來說不。我記得在六十年代末越戰時,當在美國的僧人開始自焚,當這樣極端事情發生時,人們才醒覺,事情於是有了轉機。」
在香港,可能還欠這樣的一個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