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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 個被控暴動的人.1】首罪名不成立 20 歲林同學如何度過裁決前最後 24 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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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抗爭一年,那些被控暴動的人

反送中運動至今持續一年,2019 年 6 月 12 日金鐘一帶發生的事,無疑是整場運動最重要的起點。

當日有示威者衝擊立法會大樓,警方隨即用催淚彈、橡膠子彈驅散,事後時任警務處處長盧偉聰將 6.12 定性為一場「暴動」,特首林鄭月娥及後表明同意警方的定性。群眾顯然反對。4 日後的 6.16,200 萬香港人上街,「學生不是暴徒」、「我們沒有暴動」的口號呼聲此起彼落。運動的五大訴求,亦有「撤回暴動定性」一項。

但政府沒回應此訴求,示威者繼續抗爭,被捕的愈來愈多。警方回覆《立場新聞》查詢,由 2019 年 6 月 9 日至 2020 年 5 月 31 日,警方於各區示威活動中共拘捕 8,986 人,已控告 1,808 人,當中被控最多的罪名,正是暴動罪。人數剛好是 612 人。

其中被指於 6.12 金鐘參與暴動的 21 歲救生員早前於區域法院認罪,法官強調示威者「直接衝擊法治」、「無視法律及罔顧警員安全」,稱判刑必須具有足夠阻嚇性及考慮公眾利益。最終在考慮該暴動事件的規模、暴力程度、被告認罪及其年齡等後,以 6 年作為經審訊後罪成的量刑起點。由於被告認罪扣減三分一刑期,終判囚 4 年。

正被控暴動的 612 人,每一個都面臨如此關口。一旦入獄,或許就要付上數以年計的青春;大限將至,卻無法籌算將來。

抗爭一年,《立場新聞》訪問多個在反送中運動裡被控暴動的人,了解他們抗爭的初衷,記錄每一個「612 分之一」在此人生關口上的不安與期盼。

「案件押後明天裁決!」法官昨日(6 月 1 日)一個決定,令被告欄內、被控暴動罪的林同學愕然不已。

林同學原以為,法官至少會相隔一周才作出裁決,故即使「最壞打算」遭裁定罪成,仍有時間與親友逐一道別,「但想不到咁快裁決……心情好似坐過山車咁。」不足 24 小時後,或許就要失去數年的自由,心情難免複雜。

裁決前數小時,林同學接受《立場新聞》專訪,沒流露太多情緒。「後悔就無,擔心就有,因為完全掌握唔到,不知會發生咩事。」

直至下午,法官裁定林暴動罪名不成立,即場獲釋。宣布脫罪一刻,於公眾席旁聽案件的親友及聲援者隨即歡呼,有人難掩喜悅之情,大叫了一聲「Yes!」亦有人激動落淚。林其後步出被告欄,與親友相擁,一度眼泛淚光,他又於庭外感謝連日來聽審、支持自己的人,透露現時心情未算好,「好多嘢都係無做就無做過。」

離開法庭,這個 20 歲青年終於可以像數小時前訪問中所期許:「同屋企人好好地食餐飯,同朋友好好地去玩下。」

(判決報道另見此

審訊途中,心情如坐過山車的,除了林同學,相信還有一群陪伴他到庭旁聽的好友。當中周同學表示,法官裁定表證成立時他十分擔心,認為法官有機會相信警察證供。不過法官裁決時逐一反駁警員口供,讓他覺得有機會「打甩」。周同學又說,相信林現時未必有心情慶祝脫罪,但如有機會,一班同學打算約他吃一頓飯。

黃同學則與林在初中時期已認識,他憶述林同學裁決前一晚向他透露,擔心不知法官如何判,兩人亦有哭泣。他又引述林同學前一夜說,連律師都表示不肯定勝算,為避免父母擔心,亦未有叫他們聽審。

黃同學得知裁決結果後,表示興奮及激動,「一開始有心理準備佢會被判入獄,打甩咗就放下心頭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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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裁決 憂未能好好道別

現年 20 歲的林同學,今年大專畢業,人生原充滿無限可能,但隨著被指去年 10 月於黃大仙參與暴動遭控告,要應付官非之餘,更遇上武漢肺炎疫情,還來不及仔細規劃未來。「人生就好似停頓咗。」他對記者說。

林同學的案件於上周才開審,控辯雙方昨早才完成結案陳詞,但法官已隨即表示,可於翌日作出裁決,林受訪坦言:「好突然,我諗我同身邊人都反應唔切」,只能無言以對。昨日散庭後,林同學跟朋友到旺角閒逛,「大家都無咩點出聲」;晚上回家再告知家人翌日宣判的消息,「佢哋問我勝算幾多,我答唔出……」結果又是相對無言。「跟住大家無咩傾過計,好靜咁食咗餐飯。」

受訪之時,距離裁決只有數小時,問他如今日遭裁定罪成還押,未能與親友「好好地」說聲再見會否覺得可惜?他的回答也簡潔:「都會,因為可能已經見唔到。」

去年 10 月被捕至今,甚至審訊途中,林表示自己心情猶如坐過山車般「大上大落」。等待自己案件開審期間,他看到不少其他案件的被告獲裁定罪名不成立,甚至獲撤控,他一度對自己案件感到有曙光,暗思「下一個會唔會係自己呢?」,但到案件正式審訊,他又覺得,「其實人哋唔會咁輕易放過你。」

審訊至中段,林同學又一度覺得證供對自己有利,「心情又升返小小」;豈料法官突然表示會翌日宣判,「心情又跌返落去,因為真係估唔到。」

受訪時林同學又表示,其實一早做好心理準備有機會罪成,並稱根據案例預計自己可能要入獄 3 至 6 年。對他而言,這不是冰冷的數字,而很可能是真實的牢獄歲月。「有諗過自己可能要坐監,但無諗過要坐咁耐。」

記者問他一旦入獄,最擔心的是什麼?林同學以手指輕掃玻璃杯,帶過一絲不安:「最擔心適應唔到……我適應唔到,我屋企人都適應唔到。佢哋可能會覺得無咗個仔,我在入面(監獄)就更加適應唔到,因為係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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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自己非於「藍絲」家庭長大

被問到最想向家人說些甚麼,林同學感謝家人支持之餘,還說了一句「對唔住」。

他形容,由自己去年 10 月被捕至今,家人的支持令他十分感動,但因性格寡言,他一直未能徹底向家人道出謝意。他說,家人曾特意請假,陪伴他到庭應訊,並指「無論點都會撐你,如果罪成就幫你上訴,打(官司)到最後…」,他暗裡慶幸自己並非於「藍絲」家庭長大 — 家人原本不關心時事及政治「中立」,但在他被捕後,父母看多了《蘋果日報》等報章,嘗試了解兒子的政治信念。

訪問途中,林同學經常和記者形容自己是個很少說話的人。「好少嘢講,係屋企都唔係好講嘢。」案件審訊時,多名師長為他撰寫的品格證明書,均提到他雖然沉默寡言,但熱心助人,不怕吃虧。

或者因為不擅言辭,林同學更習慣以行動表達自己的情感。正如他形容,自己其實是一名「和理非」,由走上街頭表達訴求,到被控暴動罪成為部分人口中的「暴徒」,林同學說已不會在乎別人如何形容自己,正如警察也不會只當前排抗爭者才是「暴徒」,後排就不是,「現時的社會環境,可能你落下街,都有機會俾人告暴動。」

林同學又認為,不少香港人由「和理非」走到勇武抗爭這一步,「其實係社會迫出嚟」,他有次在討論區讀到一個留言,「如果唔係因為呢個社會(政府無視市民訴求),梁天琦今日可能喺酒吧飲緊酒,溝緊女……有一個更好的將來」。

他甚至會如此思考自己被捕這回事:「或者客觀咁講,佢拉咗我一個和理非,就代表有一個勇武走甩咗。」這樣的話,仍然自由的那個人就可以在其他方面作出貢獻 — 林同學這樣想。

裁決之前,如作最壞打算,林同學有可能被裁定罪成即時還押。訪問約在裁決日早上進行,換言之,他或只剩下數小時的自由。

記者好奇問林同學,為何此時此刻仍願意接受訪問,是否有些心聲希望告訴港人?林一陣沉思之後娓娓道來:

「初心係最緊要,現時(抗爭)情況好容易迷失自己,希望大家記得自己的初心,(運動)開始的原意、目的,避免出現更多內訌如「鬥黃」等……」這是林同學當刻認為最重要的話,「堅守初心係好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