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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進貨困難、義工流失 黃店旗艦「光時」存亡關口:唔係咁易㗎葉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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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 6 月,二百萬人的群眾力量,促發連登巴打出了一個帖子,題為「200 萬人既社運購物平台」。帖文提議成立非牟利機構買賣日常生活用品,聘用被捕者營運,以 200 萬人的消費力撐起自給自足的群體長期抗爭。帖子一呼百應,義工透過網上通訊軟件埋班,傾足三個多月。10 月初,網店「光時」誕生。

作為第一家專為支援反送中運動而成立的網店,光時盛載大眾很高期待。第一批顧客購物後紛紛截圖分享,未有貨想買的亦查詢捐款方式。網民想像光時可以取代百佳、惠康、被視為「藍底」的網店「士多」,消費之餘又養起同路人;甚至有人提出將來以送貨車隊和貨倉支援社運物資運送,或帶頭罷工。

但理想與現實總有差距。開業以後,有物流公司明言不做光時生意,入貨亦比想像中困難和耗時,顧客落單個多月仍未收到貨。網店內,有些商品種類只有一、兩款貨品,不少支持者表示:「真係無嘢買得落手。」12 月,群眾對於何謂「黃店」的討論越來越仔細,所租店舖的業主、原材料產地、製造地點都要研究,最好一分錢不落藍絲和中資之手。再看光時的貨物清單:「中國貨嚟嘅?」

原有難題未解決,新的挑戰又來。最初從網上相約的 50 人義工團隊,現在活躍參與的只剩約 10 人。開業三個月之際,核心義工不諱言身心疲累,形容光時面臨存亡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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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光時 Facebook (Illustration Credit: 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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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雞贏真係唔得?

「收唔到貨,同埋少貨揀,我哋其實知道嘅。」義工 Joanne (化名) 迅速的概括光時開張以來兩大問題,因為同樣的投訴和提點,團隊已回應過無數遍,每日為此奔波煩惱。

但追本溯源,光時最急待解決的一點,可能是它作為商業機構與社運背景之間的矛盾。「因為我哋嘅立場,做好多決定時都唔同一般公司,雖然我哋好想做到一間一般公司。」她說。

最初的連登帖子裡,發起人曾提出以眾籌或向抗爭基金借款作為起動資金;然而團隊認為靠捐款長貧難顧,應該找出一套即使以商業運作都可行的營運方式,光時才會持久。於是他們決定不籌款,開始營運後接到訂單便會有錢,以第一批顧客所付款項向供應商入貨,亦在網上對客戶解釋了當中操作,預計落單後兩至三星期才會收到貨。

當時黃絲客戶群對光時期待已久,樂見其成,不介意遲一點收貨,開業首天便接到 728 張訂單。未料運作起來,進貨所花的時間遠超兩星期。主要原因是,即使對供應商,他們也不願意曝露光時的地址。

接洽時不透露公司名稱,或幾經轉折地收貨;有些供應商因為交易對象不明而拒絕合作,尤其是一些大品牌。有些公司第一輪供貨時讓光時含糊帶過,但第二輪補貨時沒法再避答問題,於是就不再供貨。結果,不只第一批顧客等了超過兩、三星期,第二批等待的時間仍未能縮短,沒法做到像一般網店那樣幾天內出貨。

目前光時仍沒打算在這環節上改變,「一開始已經決定咗,倉的地點要好保密嘅。因為我哋所有資產都喺裡面,義士又喺度返工。我覺得保障到佢哋安全係比生意發唔發大更加緊要囉。如果哩啲嘢衰咗,基本上盤生意都唔駛做架喇。」Joanne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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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時將倉庫地址視為高度機密,但為返貨速度造成不少障礙

送貨給客戶也是大問題,他們不希望員工身份曝露,故不會去送貨直接面對顧客,「就算唔係受薪的義士,都唔想啦。而家白色恐怖咁嚴重,義工都唔知道露面之後會受到佢公司或者出面啲藍絲點樣對待。」但負責送貨的人會知道光時的客戶地址電話等資料,又必須要找信得過的合作伙伴,「無奈物流哩一行係好藍嘅,我哋最近先搵到一間黃的 logistic partner。」

就連送貨的紙箱,都沒有光時的名字和商標,因為考慮到客戶收貨時未必想讓旁人知道自己的政治立場。打開箱,則有一封來自受聘「義士」的感謝信,然而也有客人特別註明不要附上,以免藍絲家人發現。在光復之前,同路人的一句感謝,也只能如此秘密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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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葛中資的理想與現實

開業初期,光時最暢銷的貨品為熱浪薯片,最近則變成津路烏龍茶。以現時黃色經濟圈的標準,前者來自「撐警藍絲」四洲集團,後者則是中國製造,都理應屬罷買之列。但如果下架,失去熱門暢銷產品,收入會否進一步受影響?

「哩個都係好得意的現象,其實反映緊我哋香港社會係俾咩壟斷咗。」義工 Ken(化名)說,「我哋都知道長遠要避免入中國製造的貨品,最好全部品牌都係黃。但係一開始的時候,我哋(入貨)的選擇真係好少,選擇權唔喺我哋度。咁都要賺錢去維持架嘛,所以慢慢加新貨時,我哋會諗辦法再篩走佢哋囉。」

最初光時的構想只是提供 100 種貨品,因貨種少必定較易管理,入的貨都比較大路。但現在徇眾要求,貨品已增加至 280 種,仍經常有支持者反映「無嘢揀得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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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底」四洲集團生產的熱浪薯片,一度成為光時最暢銷產品

「都有啲黃嘅供應商主動話供貨俾我哋嘅,亦都好多黃店聯絡話想傾寄賣,但我哋對於應該入邊類型的貨,係討論得比較耐。」Ken 說。光時本身沒有設限於只做日用消費品生意,而很多主動接洽的「黃店」所提供的產品類型都算是合適,例如手作產品、肥皂、BB 用品等。但要落實去選貨時,團隊成員則不易達成共識。

價錢是其中一個重要考慮,始終光時資金有限,部份貨品利潤率可能高,但貨價也高,是否要冒險投資?受歡迎的產品亦不一定等於應該入,例如樽裝水,因運輸及倉儲的成本都高,其實沒什麼錢賺。「我哋都知道唔夠貨,好落力去入返多啲貨。但要決定入咩貨時,究竟應該 base on 咩準則?嗰啲準則嘅優先次序係咩?都仲摸索緊。」Joanne 說。「我哋唔係 set 咗套評分方式,哩個有 4 分,哩個有 5 分,過咗 5 分就入啦,無哩樣嘢嘅。」

如果在一般公司,這件事可能就由採購部門決定。但光時是全義工班底,雖然義工都各自有倉儲、物流、行銷、採購等經驗,但大部份沒有做過這一類型的網店;曾任職於快速消費品類網店的義工只有一位。但以光時的客戶群及營運模式,其實一般網店的經驗也未必能套用。

Ken 說:「本身我哋都有指定一、兩個義工主力負責入貨嘅,但做起來又會有其他人唔滿意,於是就拎出嚟傾。」然而大家都有正職,要約齊人開會是極困難;有意見分歧時經常只能在 Telegram 群組打大篇文字去表達,往往討論良久都難有結論。

「咁好疲累喎?」記者不禁說。Joanne 和 Ken 相視苦笑:「你總結咗我哋哩幾個月嘅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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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工與義士 無法穩定的人力資源

儘管光時有很多問題未解決,Ken 目前稍感安慰的,是起碼聘請了十幾個「義士」,實在地令一些抗爭者受惠。但光時目前的人力架構亦有些奇特:最核心去營運公司的都是義工,有薪的「義士」反而參與度較低,大部份選擇以兼職或散工形式受聘,只有兩、三人願意做全職。

這點也是超乎當初預期的。最初義工們並沒打算長期參與,一旦聘請到適合的「義士」,就準備將工作交托給他們,最好的結果是「義士」主力營運、變成一間由受薪員工運作的正常公司。但做下去發現,這交接並非預期中容易。

「好多義士因為個人因素,例如佢係學生仲返緊學,或者要定時定候去差館報到,都會選擇唔做全職,咁我哋都係好有彈性咁俾佢處理返自己的事。」Ken 說:「有時佢哋都會返一陣就唔返。有啲罷工嘅日子,佢哋想出去,我哋都歡迎佢哋發聲。」但受薪「義士」因各種原因未能上班時,工作又不能拖,就唯有由義工應付,而這些情況其實也常常出現。

另一方面,他們請人時考慮的主要是對方需要的急切性、受抗爭影響的程度,多於其工作能力。「被捕者係我哋 top priority,基本上一收到都一定會派人去聯絡。」Joanne 說,「其次就係一啲白色恐怖被公司炒咗的人,同埋受傷嘅。最近有幾個學生,因為屋企係藍,於是被經濟封鎖,得返幾十蚊咁向我哋求助。」

「咁我哋要幫佢,就係請咗先諗有啲咩可以畀佢做,唔一定係 fit 到我哋公司需要。」比如光時需要市場推廣和採購的人才,但「義士」未必有這方面的能力,至今只見過一位有市場推廣經驗的人,而「義士」連長期穩定地上班都未必能保證。目前「義士」主要負責物流和倉儲工作,從頭開始訓練到熟習,需要不少時間。

Ken 說,這幾個月以來公司的主要運作仍由義工「擔大旗」,「但義工係有正職,我哋都做到自己份正職唔知搞緊乜咁,好難兼顧,又無晒自己私人生活。」若說辭工變成光時的全職僱員,又有違當初對公眾的承諾,「我哋成立的時候,係講咗全部義工同埋請義士架嘛,如果公司拎咗啲錢嚟請我哋,出面會唔會有人唔同意呢?」

他們舉例,早前未能找到黃絲物流伙伴時,有很多人向光時表示願意做義務司機送貨,於是他們就在 Facebook 出帖想集合義工司機,希望有系統地處理申請和編更。結果網民反彈很大,一方面指責光時所收集的司機資料太多,認為會構成危險;但另一個主要批評就是光時不應該用義工,「佢哋覺得我哋有收運費,但係用義工司機,即係你食咗份運費啦?」Joanne 說,「咁嗰下我哋都幾驚訝嘅,會覺得,吓?我哋都係見好多人申請做義工先至想安排得好啲。見到迴響係咁,之後就無做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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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位受薪「義士」寫的感謝信,每個光時客戶都會收到

於是形成一個怪現象:義工無酬,但承擔著比受薪「義士」更困身的責任,一些無法投入那麼多心力的義工便慢慢離隊。甚至義工團隊都討論過,就算有薪,自己是否就可以辭去正職全力做光時?

目前義工團隊大部份都是三十歲上下的青年,正值事業發展黃金期,「本身賺緊 4、5 萬蚊一個月,仲有得上架喎,要放棄然後瞓身走過嚟,係咪個個人都願意呢?」Ken 說,就算請大學畢業生,對方也有很多其他發展機會。「而哩度係咪可以 sustain 到?風險大過其他工好多,因為我哋嘅立場,隨時可能聽日就會被人冚檔。」

然而光時的工作量做到義工平日上班都心不在焉,他們都自嘲毋須辭工:「可能老細會炒咗我哋先。」Joanne 說,「我哋都講笑話,遲早自己變埋義士,受社運影響無咗份正職,就可以受薪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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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亡的十字路口

「其實我哋當初真係無諗過要做到咁大。」Joanne 說,「大」並不是指生意額,而是外界的迴響,很多傳媒想報導、很多黃店想合作,甚至開始常常收到有人說也想開一家黃店、希望光時分享經驗,「which 其實我哋都好新同埋好多嘢做得好差。」

現在團隊再回想起光時最初那個連登帖子,都十分汗顏。本來的想像是從細做起,只有 100 種貨品;發起人粗略估計,200 萬黃絲當中的 1% ( 2 萬人),每月消費 100 元,便是 200 萬生意額;若貨品毛利有 30%,支付各樣運輸倉儲人力成本雜費,就可以收支平衡。此後每多 1 萬名顧客 ( 或 100 萬生意額 ),就可多聘 10 個「義士」。

實際局面是,光時一推出就很大迴響,但迴響跟生意不成正比。「我哋 Facebook 有 12 萬 follower,但每日係少過 100 張單,甚至有些日子少過 50 張單添。」送貨太慢,顧客未收到貨,自然推遲了下一次的消費;貨太少,揀不到心頭好,又沒法下單。「啲客內心係好支持我哋架喎,所以即係我哋做得真係差。」支持者沒有想買的東西,就購買光時禮物卡。雖說像預付形式的禮券,但很多人以捐款心態去買,向光時表明不會使用。目前的營業額裡,約一半都來自禮物卡銷售。

眼見光時營運上遇到各種問題和困難,支持者或投訴、或提點,團隊每天都收到很多意見,但落實需時。比如不少人提議用黃店網絡作為自取點,減少送貨成本,但 Joanne 指出,真正要執行時就要細想 —— 網站要增加自取點的選項和清單,每間願意自取的黃店要逐一去商討,可以有多少空間擺貨、可以擺多久;萬一擺了貨但顧客逾期不取、或想改成送貨上門,怎麼辦?期間貨物有損毀,誰負責?

又如很多黃店提議在光時寄賣貨品,團隊是樂意合作的,亦有助增加貨品種類和吸引力;但要有系統地做,便要找法律顧問處理好寄賣的條款和合約。例如有黃店想寄賣手造食品,就牽涉食物安全問題,存放期限會否太短、製造廠有沒有適當牌照?「長遠我哋都想做嘅,但就真係要逐個去傾同埋做 research。而家送貨、入貨都未搞掂嘅時候,真係唔係太多人力物力去諗哩方面。」Ken 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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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時十月開業時尚有為數約 30 人的義工團隊,種種原因及困難下,近日活躍人數已跌至 10 人。(圖片來源:光時 Facebook)

但時間未必站在光時這一邊。王維基辦 HKTV Mall 蝕足幾年,仍可以試下去,因為他尚算有資金可以不斷燃燒,光時卻沒有,「我哋靠嘅只有義工嘅免費 man-hour。」然而義工也開始 burn-out ,本來由友好人士免費借出的工廈單位,又即將不能再用,要自費租倉。團隊判斷,如果顧客對光時失去熱情和興趣,新單越來越少,資金耗盡便會終結。

由籌備至今半年、開業三個月,光時已經要面臨存亡關口。「加快物流速度,一定係我哋首要工作,然後貨品種類都要加,如果哩兩樣嘢 meet 到,生意應該都爭好遠。」Joanne 說。「其實都好現實架嘛,如果啲客三、四個月都收唔到我哋啲嘢,自然唔買架啦,咁你嘅錢都會耗盡。或者你追到個速度加新貨,啲人就會返嚟繼續買,我哋就會多啲錢可以入貨。」

團隊預見,同類理念的生意只會越來越多,光時如果無法在短期內改善以上兩大問題,結業並非一件遙遠的事。「如果我哋一路都追唔到個速度,啲人就會唔信光時,就會開始 bad-mouth 我哋,咁到時就唔再係買貨可以解決到。」Joanne 說,目前送貨、執貨的速度是改進中,貨品的種類也在一步步增加。但究竟是否趕得及在支持者失望離去前力挽狂瀾?「係繼續 uptrend 越來越好,定係大家開始忘記光時、冷淡咗喇,我諗應該都差唔多會見到,唔會唔知得太耐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