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被指助 12 港人偷渡被捕 霍朗齊:續做應做的事 母:深信兒子沒有錯
今年 1 月 14 日,霍朗齊被捕,被指「串謀協助罪犯」,與 12 港人案有關。當日被捕的還有律師黃國桐、前學聯副秘書長何潔泓的母親。
30 歲的霍朗齊說,被帶到柴灣警署後,曾被搜身近十次,錄影問話三次,被盤問了三、四百條問題。在羈押室過夜的寒冷晚上,披著母親出門前塞到手上的兩件厚外套瑟瑟發抖時,不停擔心,患有精神疾病、右手傷殘的母親,會否因受刺激而出意外。
被捕的情景揮之不去。那天,清晨 6 時他和家人半夢半醒間被門鐘吵醒,急促的拍門聲和不尋常的時間點,霍朗齊應門前已隱隱感到,很可能是警察。
果然,開門一看,6 名便衣警,冷著臉出示搜查令,毫不客氣地登堂入室。在他們黑色背心外套胸前,赫然印有「NSD」(警務處國家安全處)字樣。
個多小時後,霍朗齊被戴上手銬押送出門。從家門往升降機短短二十米路,走廊一片死寂,警員捉住他走在前面,母親在身後慢慢跟著行。一直表現異常冷靜的母親,此時發出悲憤的呼喊,「點解香港會搞成咁?」
他在升降機門關上前的一瞬,與母親交換一個安慰的眼神:不用擔心,相信我處理到。
兩扇鋼門在眼前嘭一聲關上,隔絕了母親牽掛的視線。
霍朗齊與母親
該做的「繼續做」
12 名港人去年 8 月底疑在海路前往台灣途中,被廣東海警截獲,後扣留深圳鹽田看守所逾四個月,終在去年 12 月底遭深圳鹽田人民法院判刑。案件在香港引起廣泛關注,警方在去年 10 月已曾以涉嫌「協助罪犯」罪名拘捕 4 男 5 女共 9 人。至今年 1 月 14 日,警方第二次高調行動,再以 12 港人案為由在港作拘捕。
當日早上六時,警方國安處在全港多區,拘捕包括本身為律師的九龍城區議員黃國桐、前學聯副秘書長何潔泓的母親等合共 11 人,霍朗齊也在被捕之列。至傍晚,警方證實,清晨拘捕了 8 男 3 女,年齡介乎 18 歲至 72 歲,他們被指「協助罪犯」,與 12 港人案有關。
11 人均被警方通宵扣查,霍朗齊在被羈押 40 多小時後,翌晚交出一萬元保釋金,沒有被收走護照,離開柴灣警署。他當時面露疲態,對守候的記者表示,警方拘捕「可笑」,會繼續做應該要做的事,去協助被捕者和被告,寄語「寒冬特別冷,香港人要小心保重」。
霍朗齊也說,沒想過自己會被捕。在他眼中,平日做「家長」幫助「小朋友」(年輕被捕抗爭者),帶他們看醫生、見律師,張羅飯劵等,都是合法行為,「突然被捕,開頭係有啲錯愕。『咦,殺到來啦?』『咦,到我啦?』之後好快就好平靜。」他想起過去一年多以來,大搜捕已成為日常,還有無數被捕、流亡、受傷的抗爭者,那一刻就覺得,對比之下無甚麼好害怕。
霍朗齊母子家中有「香港人抗疫」「香港人加油」字句卡片。
他不知道,自己與另外 10 人今次被捕代表甚麼,「要問返政府想表達啲乜嘢訊息,是否背後有任何政治目的,我不知道。」不過他認為,即使政權打壓、箝制,該做的還是「繼續做」,會堅持香港人在憲制保障下的合法權利,例如支援「小朋友」,陪他們上庭、抗辯,不會停下來。
對於現時的政治氣候,連一句「香港加油」說出口亦戰戰兢兢,霍朗齊坦言悲觀,看不到希望,「即使點樣互相幫助,都打唔贏個政府啦,任佢搓嘅。難聽講句,香港人只能夠自求多福,仲可以做啲乜嘢?」他強調,自認為做的都合法,卻突然被調查、搜屋,無端要交一萬保釋金,「同打劫有咩分別?」他連一句「撐住」也說不出口,反覆思量,對香港人的寄語亦只有「自求多福」。
母親的怒火
回到獲保釋後那夜,霍朗齊由親友陪同回家,一看家人安在,四壁完好,不禁鬆一口氣。為了安撫母親,他一改過去「唔黐家」個性,推了大部分約會,每晚早早回家,餵狗、彈琴,也幫忙執拾被國安處人員摷亂的家居。
一星期後,記者踏進霍朗齊回復光潔整齊的家,他坐在琴前自豪地說著,媽媽單手無法行動,仍可每年重新為全屋牆面髹油,日常的煮飯、洗衣全都難不倒她。
霍朗齊在家中彈琴。
他一直知道母親堅強,但沒想到的是,平時說起特朗普敗選都會氣到哭的她,國安上門那天竟然沒有流淚,顯得很淡定,還大聲質問警員,是否打算震懾港人,製造寒蟬效應,「我媽媽好叻,從屋裡到我入 lift,一滴淚都無流過,我覺得好佩服。」他由衷道。
一直慈愛地看著兒子的母親,此時卻幽幽開口,「望住個仔畀人拉走,升降機門在眼前關上,他跟我揮手說 bye bye,那時候,我是不想讓他看見……」她哽咽,「我知道他在裡面一定好難受。我這個兒子很乖……顧家、又錫老母……我當時很無奈,我只知道, 心在滴血,我好憎自己,保護不了兒子。」
母親說起兒子被捕的早上,還是心有餘悸。她記得,警員進門後仔細地搜,每個袋、每頁文件都不放過,又帶走所有電子器材,儘管她曾抗議,平板電腦只是孫子平日看動畫之用,警員亦恍如不聞。
至警員要搜走兒子的日記簿時,她清楚聽見警員間說,「攞唔到嘢就是但啦,頂住數先」。那一刻怒火突然在心裡熊熊燃燒,「咩叫頂住數先?根本佢哋自己都講唔到個理由,查唔到嘢,未有證據就拉咗先,莫名其妙。」她那一刻極力抑制又驚又懼的情緒,到升降機門前時終於忍不住爆發,「點解香港會變成咁?」
霍朗齊母親自責,兒子被捕時無法保護他。
霍母是在反送中運動後由藍轉黃。這一年多以來,政府經常對民主派人士大搜捕,她說,沒想到如拍戲一般的畫面,有天會臨到兒子身上。她沒有懷疑過兒子,並說,對於曾在運動中發聲的人,政府要拘捕反正就不需要理由,「可能只是有遊行,或有發聲,佢都可能話拉咗先,唔需要話咩 12 港人。」她和兒子常幫助被捕的年輕抗爭者,帶他們看過醫生,煮過飯給他們吃,她說或也是被捕理由,「我深信個仔係無錯,我哋係有幫人就係有,你覺得我幫人要拉嘅,拉得落手你就拉啦。」
兒子的堅持
霍朗齊說,一家人感情很好,也許是因小時候曾經離散,加上媽媽和哥哥都有精神疾病,特別珍惜可以互相照顧的日子。訪問這天,記者邀請母子合照,母親興奮地二話不說挨在兒子身上,霍朗齊顯得十分害羞,手腳僵硬只尷尬地笑,母親即撒嬌道,「你呀,記唔記得小時候……」霍朗齊聞言即擺擺手,柔聲氹,「哎呀,得啦得啦。」
也許是有家人作後盾,霍朗齊才無後顧之憂去做想做的事。他自細喜歡音樂,16 歲已開始嘗試創作曲和詞,22 歲畢業在串流音樂網站任職,兩年後就請辭追尋音樂夢,接不少幕後工作,同時尋找發展機會,可惜一直未有太大成續,反而坦承沾染上這行業的虛浮氣,「以前唔知自己做緊啲乜,但就好似跌咗落個坑、迷失咗方向,以為自己好出名,其實係屎一般,所有嘢都好假。」
霍朗齊母子合照,初時表現尷尬。
反送中運動爆發,他經歷了轉捩點。遠房堂弟 2019 年 9 月被指涉刑毀被捕,激發他自發學習法律知識。另一方面,因著他以前的一些人脈,陸續有些被捕的年輕抗爭者向他求助,他就幫忙聯絡律師,慢慢自己也落場幫忙處理些法律程序,得了個「師爺」的稱號。幸運地,甚至有幾個他支援的被捕者,一度贏了官司。
他說,就是因為這些被捕的年輕抗爭者,後來成為了他的支持者,鼓勵他重新發展音樂事業,終於,他在去年第一次推出原創歌曲《明明》、《HYPNOTISING》,兩首歌都拍了 MV,都是獻給運動中被捕的抗爭者,想要他們聽到。「是那種感情的抒發」,他說。
對於隨政治表態而來的知名度,大於對其作品的關注,他表示不介意,因生態就是如此。而本來,兩者已很難劃清界線,「政治只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去關心我們生活的地方,就像關心家裡的家頭細務。」社會動盪而撕裂,要在娛樂圈,或是樂壇生存,注定愈來愈難,霍朗齊說,心態已比以前豁達許多,「就算日後舞台可能細啲,只要支持我嘅人會來睇,咁就已經足夠。」
霍朗齊母親患有躁鬱症,在家中一角貼有安撫心情的字句。霍朗齊被捕後,她把兒子獲保釋的剪報也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