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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王菀之的入行 15 年:迷惘過,然後學習擺脫標籤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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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用了幾年時間去了解自己多一些,『那是怎樣一個狀態?』」

入行 15 年的王菀之(Ivana),曾憑一首給張學友的《我真的受傷了》嶄露頭角,讓人記住一把淺吟低唱「燈光也暗了  音樂低聲了」的輕柔女聲,2005 年時以唱作新人王之姿出道,還被形容為「天使吻過的聲音」。這些年來,她寫出過不少大熱歌曲,是各大音樂頒獎禮的唱作、歌曲、歌手獎常客,兩度在紅館開演唱會。

然而,一如很多其他歌手,在娛樂圈「浸」得久了,身分總不會很純粹,王菀之也拍過電影、電視劇,做過舞台劇,《老表,你好嘢!》中花痴的「晴晴」是她,《金雞 SSS》裡不顧形象的妓女「吳璐」是她,唱出風格偏鋒的《留白》也是她。

在不同的身分形象之間遊走變換,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形容詞也愈多,她一度迷失在各種標籤裡:究竟自己是歌手?藝人?諧星?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嘗試理解自己如何看待手上的工作,是商業性一點的,或藝術性一點的、表演性一點?經過頗長時間的迷茫後,她才意會最簡單的道理:每個標籤背後,她的本質都不曾改變。

「即是大家睇到的不同面向的我,對我而言個面向是一樣的,你給一個舞台劇的舞台給我,和你給一個電視劇的錄影廠給我,及你給一個紅館的舞台給我,我的狀態都是一樣。」王菀之說,「我只是在用不同的表達形式,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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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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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都和藝術有關

相約王菀之訪問,在銅鑼灣鬧市一個展覽場地,穿過街道旁的玻璃門,是粉紅色的空間,左手邊牆上掛著展品,前方一個木架掛上展覽名稱《The Pink Room》,藝術家署名處印着「by Ivana Wong」,正是配合她新歌的同名體驗展。已經好幾天留在場內統籌、準備展品的王菀之索性連造型、化妝都安排到場地裡間完成,助手告訴我們,為新歌辦實體展以前從未試過,她從構想、製作展品都親力親為,笑言,「Ivana 好多諗頭㗎。」

的確,以唱作女歌手身分入行的王菀之,這些年除了歌的曲、詞、編、監,MV 的剪接、導演,到做舞台劇、電影配音,拍電視劇、電影,甚麼都試過。只是,王菀之這兩年似是明顯放慢腳步,展開一系列與藝術有關的 project,從向草間彌生致敬的《波點女皇》到遠赴冰島拍 MV、向 Björk 致敬的《碧玉》、《一定都和藝術有關》,親自出品、翻譯和監製百老匯音樂劇《First Date》,全是耗費心力的企劃,卻一定不是商業世界中最大路、最賺錢的作品。

在香港做歌手,每年都有大同小異的工作流程和目標:出歌,出受歡迎的歌,再出多幾首,然後就開 show、賣碟做宣傳,計算能否趕及年尾參加頒獎禮,拿到獎,就是那年的成績表。音樂工業的流水作業循環往復,王菀之卻似乎暫時跳出了這個模式。

談起上一次見她已是 2017 年度的叱咤,一襲鮮黃蓬蓬裙趣怪又可愛,捧走唱作人銀獎和女歌手銅獎,成績四平八穩,如今她聞言回想一會,「《等死研究所》(舞台劇)那時?」隨後又恍然大悟,「噢,是《離魂記》(當年派台歌)宣傳吧。」歌手的時間非線性,記憶果然是用作品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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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菀之到冰島拍攝《碧玉》MV(圖片來源:Ivana Wong 王菀之 facebook)

「啊,那是最後一次去頒獎禮了」她想想又說。當然意思應該不是以後不去,只是至少,這兩年的王菀之,沒有在追趕速度和「爭獎」這回事。談起剛剛完成的展覽和新歌,她顯得十分雀躍,「這是我第一次,最全面地、多角度、多媒體地去分享一個,由音樂出發的作品,透過這些 music project 的不同呈現方式,我有 message 想分享,inspire 大家一些想法,是我最希望做到的事。」

她形容,現階段的自己,是一個清晰知道,自己想向夢想進發的時候,「個夢想就是包括,希望可以自己選擇用哪個 expression,去 share 自已的想法,用不同的 art form 去 share 我的創作,我的理念,我的 message。」

順帶一提,「表達 expression」和「分享 share」,是這次訪問中她說得最多的其中兩個字,前者 37 次,後者 4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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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菀之監製、統籌、演出的百老匯愛情音樂喜劇《First Date》,2019 年。(圖片來源:Ivana Wong 王菀之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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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樣一個狀態呢?

王菀之當然熱愛創作,也熱愛藝術。有機會辦展覽,豈不是盡情釋放了潛在骨子裡的藝術家性格?她笑道,「係呀,無錯!」隨後,她認真地糾正記者,不需要標籤她是藝術家,就如歌手、藝人一樣,都只是用以分類他人的表象,對她來說,一切只關乎「選擇」,選擇用甚麼身分和方式,去表達她的想法,而重點,應是放在想表達和分享的訊息本身。

她說,也是經歷過一段頗長的迷惘日子,才知道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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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菀之兒時彈琴(圖片來源:Ivana Wong 王菀之 facebook)

王菀之出身音樂世家,自小展現音樂天分,大學時期做暑期工,一次在辦公室裡抬頭看見窗外下雨天,隨心拿起筆寫了兩句歌詞,不期然就完成後來的大熱歌《我真的受傷了》,還成功賣給張學友,同事介紹她給音樂監製伍仲衡後,2000 年參加《CASH 流行曲創作大賽》已勇奪冠軍,有公司想簽,她卻跑回加拿大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讀經濟系,其後回港才正式入行。第一隻碟《Ivana》已盡顯她不受框架限制,隨心所欲的創作風格,例如跳脫的《想飛》、哀愁的《我真的受傷了》,風格迥異亦能共冶一爐。

到她 2013 年第一次替 TVB 劇集《老表,你好嘢!》演出,外界大跌眼鏡,認為其形象與「公仔箱」格格不入,連她亦曾在訪問中表示內心掙扎,足足考慮了四個月,連走入片場都是戰戰兢兢的。「破格」之舉陸續有來,同年,她還拍了電影《金雞 SSS》,扮醜演出搔首弄姿的妓女吳璐,還因此連奪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及「最佳新演員」兩獎。

究竟王菀之是藝術型的歌手,還是貼地的演員?每當她身上似乎出現互相衝突的風格,外間總充斥各種意見,眾聲喧嘩,令她感到迷惘。「很多聽眾、觀眾(的看法)是很單純的接收,你去做一個搞笑的角色,就是一個『諧星』,你去唱歌、參加頒獎禮,就是『歌手』,一定會有這些分類,但我都用了幾年時間去了解自己多一些:這是怎樣一個狀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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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純粹 陷入迷惘

人人都忙着去定義王菀之,那幾年甚至有人曾對她說,「你唱唱下歌去咗拍戲,我唔聽(你的歌)咯」。當事人也感混亂。「自己也會不知點 position 自己:究竟我係想做啲乜嘢呢?係咪我想做嘅嘢呢?」

她繼續認真解釋,迷惘不是因為選擇去做甚麼,而是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王菀之入行一段時間非常高產,九年出了 12 隻碟,另加兩個演唱會及三個舞台劇。她形容,那段時期,有時歌曲 A 和歌曲 B 是同期創作的,但聽眾的接收卻是:這首是  pop 的、「賣到飛」的,那首是難明的、深奧的。

久而久之,她下筆寫歌的心態逐漸不再純粹,開始考慮趕出碟、趕頒獎禮的問題,想市場流行什麼、旁人也會發表什麼,作品卻連自己都不滿意,「寫完之後呢,我會有少少 confused,『點解我要寫呢隻歌嘅?』會咁樣囉,有呢個狀態。」

她強調,那種感覺不是很負面的,或是後悔或憎惡自己寫了某一首歌。自然,她也沒告訴記者,哪首歌令她有這種迷惘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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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菀之說,經歷過一段迷惘的時期,連自己也不知怎定義自己:「究竟我係想做啲乜嘢呢?係咪我想做嘅嘢呢?」

一段「頗長」的時間裡,可能是幾年,她說,學懂要如何跟自己溝通,釐清自己的想法,來避免這種迷惘的感覺。溝通的方法看似簡單,真正實行起來卻也很花力氣,首先要清空腦袋,願意給自己時間,靜下心來深呼吸,然後反覆問最簡單的問題︰What do you want?Is this really you?Why?「我真係咁樣問㗎,靜落來,就會聽到心中的說話,它會自己跟你說,因為那是你由頭到尾未答到嘅問題,所以佢喺度,等緊你去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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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選擇

現在的王菀之不再迷惘,她形容是一個長達數年的學習,去決定自己的創作想表達甚麼,然後學習用不同的媒介,把自己的想法分享,一切都是選擇。簡單如,決定寫一首「用來賣飛的歌」,只要選擇夠清晰,實行不難,畢竟流行曲有其流行方程式,每個步驟皆可計算,起承轉合可以計,編曲是簡單還是複雜,歌詞抽象或直白,技術上的細節計算,主宰一首歌流行與否。

看似很功利,但王菀之坦然,「如果我知道呢隻歌的功能,是清晰地知道,自己同自己講,而你選擇去咁樣做,咪做。」

娛樂圈的五光十色容易令人迷失,這些年王菀之卻用創作和音樂,努力尋找認識自己的方式,並學懂在了解自己後仍堅持做自己,「我是好認真去做一樣嘢嘅人,如果我要做一個電視劇角色、要拍《金雞》、要唱《波點女皇》、要做一個體驗展,我都是要將自己放入去那個狀態,去好相信用呢一個 expression 去表達我需要表達嘅嘢。」

她從出道的第一隻碟起已經知道,創作不一定是自由的,現實總是會存在掣肘,但「掣肘可以只係一個提醒,inspire 你去諗『係喎,如果咁樣可能仲好喎』,佢唔一定要 twist 到你,唔一定會係咁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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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2 月,王菀之與張敬軒合作的紅館演唱會《The Magical Teeter Totter》(圖片來源:Ivana Wong 王菀之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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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政治」作為標籤

新歌《The Pink Room》以標籤文化為主題,不禁令人疑惑,她如何看待自己身上的標籤?她不好意思笑笑,佯裝想不到,未幾又指向身後一個塗鴉裝置,聳聳肩,讀出上面的形容詞,「I am nuts, I am sad, I am crazy, I am weird. Ok, most of them. Hahaha …  Demanding, Insane, Dumb, I’m a problem. Well, sometimes.」

她說,對於大部分標籤,例如有人形容她為火星人、諧星、懶惰、肥胖,大多可用 have fun 的心態去看待,但被問到最不喜歡的標籤,她靜默了十多秒,一字一頓道:「佢係咁㗎啦」。「我唔係好鍾意聽到『佢係咁㗎啦』,我感覺是 imply 咗好多嘢,你對我嘅了解,係咪真係深到到可以用『咁』字去概括?」

那麼,被人茶餘飯後作為談資,多年前一句「我討厭政治」引起風波,又是否成為其中一個負面標籤?她想了一會,只淡淡回道,「我希望唔係啦,但佢(的確)係曾經一個出現喺我身上嘅標籤。都係 negative 嘅標籤。」

也許人都是經一事長一智,既不擅應付輿論,那回歸最熟悉的音樂世界,或許更安全。就如當記者問,作為藝術展覽,在創作時有否回應某些當下社會的情緒時,王菀之也只是概括地道,「這(作品和社會)是緊扣的,因為你在這個大環境中生活,跟住個社會去到呢一刻……就算是我 personally 到呢刻想表達標籤文化,都是因為同生活一直緊扣,畀 inspiration 我今天講呢個 topic。」

至於她眼中的大環境、社會、生活是甚麼面貌,也許就如她所說,「artist 做的同觀眾睇的,永遠都唔會 100% in sync」般,無從探究,只能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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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菀之

撰文/丁喬
採訪/丁喬、詠姿
攝影/劉子康

Credits 
Makeup : Janice Tao
Hair : Jo Lam @ SALON TRINITY
Wardrobe : Sacai from JOYCE

Venue : 
The Pink Room Experience Pop-up, 
Shop A & C, G/F, 53 Paterson Street, Fashion Walk, C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