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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夫余文生被指煽動顛覆囚 4 年 許艷由家庭主婦變人權捍衛者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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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9 大抓捕」發生至今已五年多,但餘震未止。

2015 年 7 月起,中國政府拘捕、傳喚維權律師及人權分子近三百人。其中被控「顛覆國家政權」被判囚 4 年半的維權律師王全璋去年 4 月刑滿出獄,普遍被形容為獲釋最後一人。但事實上還有更多律師,因為代理案件被牽連其中。

其中曾代理王全璋案件的北京律師余文生,就同樣因「煽動顛覆國家政權」遭判囚四年,上月底二審被駁回,剛被調往南京監獄服刑。

今年 53 歲的余文生,自 2018 年 1 月被抓捕以來,有近三年時間一直音訊全無,妻子許艷和律師不獲准與他見面,信件也全數被打回頭。案件在徐州法院進行秘密審訊前,律師連他的案情卷宗也沒有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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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權律師余文生與妻子許艷(圖片來源:中國維權律師關注組 Facebook)

許艷幾年來跑過看守所幾十次,連大門都進不了;寫過申訴材料數百份,猶如對牆喊話。直至今年 1 月終現曙光,許艷獲徐州看守所批准視像會見三年不見的丈夫。但隨著案件二審完結維持原判,余文生被當局轉往監獄繼續服刑。

儘管許艷及人權組織一直促請當局把余文生送回戶口所在地的北京監獄,當局最終仍在上月底把他轉往南京監獄,距離北京的家有 1045 公里距離,甚至比之前徐州更遠。但許艷不作罷,儘管監獄人員聲稱疫情期間不得會見,她連夜買火車票,2 月 5 日一早跑到南京,和監獄人員理論,坐在馬路邊堅持不走,終又成功爭取見夫 30 分鐘。

余文生猶如掉進司法的黑洞,許艷費盡勁想把他拉回來,幾次差點也被扯進去。但許艷接受《立場》視像訪問時說,這幾年的艱鉅維權經歷,不僅未有把她輾碎,維權的心反比以前更堅定。

「我心理方面成長了、堅定了,我從一個家庭主婦,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定、甚至是優秀的人權捍衛者了。」許艷自信地笑。

「很艱難,但我沒有後悔。我依然非常堅定,只要余文生他沒有回家,我還會繼續為他維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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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艷接受《立場新聞》視像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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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炯炯的丈夫

2018 年 1 月 18 日,中共十九大二中全會那天,余文生因發表修憲公民建議書,提出刪除憲法序言、建議國家主席由差額選舉產生等政治改革建議,翌日送兒子上學時,立即就被抓捕了,一直渺無音訊。

與不同部門周旋近三年,乘坐三個多小時高鐵,許艷終於獲准視像會見丈夫,發現他本來用來寫字的右手顫抖不已,右肩耷拉著,四顆牙齒被拔掉或脫落了,頭髮被剃光。許艷又說,余文生提及早前體檢測心電圖拉高衣服涼一涼,過一會就拉肚子,明顯是身體太過虛弱。

許艷也得悉,余文生曾在獄中被罰坐板,坐得太久沒有了時間概念;被罰沒收書籍,也曾因與其他在囚人士起衝突,遭監獄人員噴辣椒水懲罰,現於南京監獄更被罰睡地板。她從其他家屬口中聽聞,其他維權人士去坐牢,也常遭遇這些違反人權的對待。

关于修宪的公民建议
余文生致中共十九大二中全会的公开信 pic.twitter.com/66Df4tYPlP

— 余文生 (@yuwensheng) January 17, 2018

這不是余文生第一次被抓捕。2014 年,余文生因替支持香港佔中的維權人士張宗鋼辯護,爭取會見當事人,被當局關了 99 天, 期間遭施以背銬酷刑,獲釋後才發現腹膜被拉破,受傷後患小腸疝氣,急需進行手術。

經歷酷刑獲釋,余文生卻一刻都未停下來。2015 年 709 大抓捕後,他毫不畏懼地投入協助被捕人。王全璋妻子李文足曾經撰文憶述,有一次余文生想趕去天津支援 709 律師,但未出門,家樓下已有國保監控,他便兩手空空下樓,便衣於是放鬆了警惕。余文生從樓角拐個彎過去,到了自家陽台的樓下,打電話叫許艷從露台把背包扔下來,撿起背包直奔火車站。

李文足說,余文生當時「目光炯炯,鬥志昂揚的狀態」,給了家屬極大信心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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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余文生(圖片來源:余文生 twitter)

余文生以前接受訪問曾談及生平,透露自己生於共產黨空軍軍官家庭,父親有時把香港《明報》、《大公報》,甚至內參(內部參考,指新華社在黨政系統內部不公開發行的文件)帶回家,他晚上睡不著就看報紙,接觸到民主、人權價值。因此即使畢業後專攻民商法案件,也時而接手例如法輪功等敏感案件。

許艷直言,余文生 2018 年被抓捕時,其實她並沒有太多心理準備,打擊也非常大。而在她眼中,丈夫是個對家人、對當事人都這麼好的人,「是我堅定地相信他、也堅定地支持他,才能堅持在三年多裡面,這麼艱難也一直在維權。」

雖然已被關了三年多,許艷探視過余文生後,發現他的意志絲毫沒有改變,「還是非常的堅定。」

「他說過,如果要再失去自由,自己的抗酷刑能力,一定時間更長。他 2014 年的時候就是不服,零口供,就對他用刑。他說自己今次會堅持更長時間。」

不過許艷說,「但這一次他們就改變策略,拿妻子、孩子進行威脅恐嚇。」

连续视频1
1月11号,晚上约18:28分,3个声称是北京市石景山分局国保的人,来家里敲门,问是不是明天要离开北京。其中一个国保刘某,骂许艳和余文生律师的话包括:
卖国贼
汉奸
7次骂不得好死
1次骂死全家
就判你们家怎么了
应该游街
活该,还得判,就应该重判
到处告洋状、跪洋人
骂死他、吐沫心淹死他 pic.twitter.com/NMqUYcK2bR

— 余文生律师妻子许艳 (@xuyan709) January 1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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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羞辱恫嚇的妻子

許艷本身修讀法學,但本科畢業後不久就嫁給余文生,之後一直當家庭主婦。這幾年為丈夫維權,成為她重拾法律的原因。

 上周五(5 日)她赴南京監獄要求探視余文生,監獄人員以疫情為由,起初拒絕她探視。但許艷不服,她知道如果接受這疫情藉口,當局日後就可以此為由阻止所有探視。

她一直和監獄人員理論,按照中國《監獄法》家屬每月有一次探視權,「我說你要不就拿出法律規定…如果有司法部、或者中國法律規定,說在疫情期間不能會見,那你拿出來。但如果你拿不出來,只是內部的規定,你就要遵守《監獄法》,因為內部規定不能超越法律的效力。」最終獲放行。

2021年1月14日,下午14:30,徐州市看守所同意让余文生律师与妻子许艳,视频会见。许艳高兴…….。 pic.twitter.com/d0imuCnpVa

— 吕动力 (@qqwweeldl) January 15, 2021

堅持與強悍,是從創傷中煉成的結果。因持續為余文生維權,許艷先後三次被警方傳喚,其中一次被扣 19 小時,坐在審訊椅上不吃不喝接受問話;另一次則在嚴冬中,被要求脫光衣服搜查及問話。許艷憶述,當時被勒令把冬衣一件一件脫掉,面對巨大的無助與羞辱感,她崩潰大哭。

「你作為一個普通老百姓,一個個體,你沒有任何辦法。」

許艷當時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傳喚,她亦是第一位維權律師家屬被以此可判死刑的嚴重罪行傳喚。許艷說,第一次被告知罪名時,她幾乎噴笑。

「以前就是在家裡照顧孩子,實際上就是家庭主婦,他一下以這個罪名傳喚。我看到罪名的時候,都差一點笑出來,沒有恐懼害怕,而是覺得特別可笑,差點笑出來。」許艷說,當時她自己,甚至律師看見罪名,都未能反應過來,是後來才意識到嚴重性。

「後來兩次繼續以這個罪名傳喚,而且越來越殘暴的時候,我就認識到嚴重性了。他們不是說你有沒有這樣(犯罪),而是說,(就算)沒有,也有可能以這個罪名去抓捕你,或者直接給你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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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許艷 Twitter

余文生 2014 年被關押那一次,許艷已開始為他維權。她認為,比較現在 2014 年,中國當局現對維權人士家屬的打壓變得更全面、更出盡全力。

「我 2014 年為他維權的時候,沒有傳喚,都沒帶到什麼派出所,包括 2015 年之後的 709 家屬,那時候已經變殘酷了,但最多以什麼尋釁滋事,短時間帶到派出所一段時間。」而許艷得知,在她之後,亦有至少幾個家屬因替被捕的維權人士維權,而同樣遭當局以煽動顛覆為由傳喚,甚至有家屬被處監視居住或取保候查,情況比她更糟。

「傳喚的時候有問他(警察),以什麼證據傳喚我,他一開始不回答,最後沒有辦法,就說『因為你是他的妻子』。」

許艷認為,當局明顯是在濫用顛覆罪名,威脅維權人士和家屬噤聲,因當案件牽涉到「國家安全」,當局就有理由阻撓律師及家屬會見被捕人。「他前期就可能弄出很多時間,比如去對抓捕的人審訊或打壓,或者讓他們屈服。」

「那時候都不知道害怕。你知道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什麼叫『煽動顛覆』?甚至對於有些人權捍衛的人來說,得到這麼罪名傳喚,或者是被抓,其實是一種榮耀、是一種榮幸。」她苦笑。

除了不知何時發生的抓捕,日常生活亦無一不在政權監控之中。許艷家樓下有棟平房,裡面有幾個電腦屏幕,顯示幾個拍攝着她家附近的閉路電視鏡頭,按某段時期有多敏感,平房裡有時沒有人,有時由不同人當值,可能是國保、警察、或者居民委員會人員。平常出門,許艷身邊總會有一堆人跟著攝錄,記錄她每天的行踪、見過什麼人;每逢「大時大節」被限制出門,已非新鮮事。

許艷又痛斥,公安常選在周末、或夜間進行拘捕、斷水斷電、或大班人衝上來搜查,擺明是要故意嚇著他。兒子現在也往往一回家就把門關上,拿布、帳篷圍上睡覺的地方,「他沒有安全感,以前沒有這樣的。」

日常生活中與恐懼共存,對兒子被傷害的無能為力,是她最痛心之處。「我就說如果你們再對孩子這樣,我就跟你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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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語港人:學會保護自己

雖然傳喚時曾被警告不得接受媒體採訪、不得跟國際組織聯繫,但許艷從自己及其他人的經驗習得,在內地維權人士遭全面打壓、連找律師代理案件也有難度的環境,家屬高調地為案件維權及爭取關注、向國際求援,與其說是選擇,其實更是必然的一步。

「他們畢竟在說要『依法治國』,也是聯合國的成員,你要他保障國內的法律,要遵守一些聯合國裡答應的事情,國際上的關注也是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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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24日,許艷與默克爾會晤 (社交媒體流傳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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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1 月 28 日,許艷與捷克副大使、美國、歐盟、法國、英國、瑞士、瑞典、加拿大、荷蘭、比利時、芬蘭、愛爾蘭等約 18 個國家官員午餐,請求幫助要求中國政府釋放余文生(圖片來源:余文生律师妻子许艳 twitter)

許艷憶述,當初為丈夫維權,每一次出門都害怕得雙腿發抖。但後來,她不僅聲援親人,聲援 709 律師、甚至連早前因代理 12 港人案被吊證的盧思位律師聲援行動,都見她的身影。

「確實是每天都很多提心吊膽,也是實際上面臨着失去自由的威脅,但依然有很多人還在堅持。」許艷說,「我能堅強的走到今天,也是一直得到很多人的幫助。所以也希望在自己所能及的範圍內,去幫助正在付出、正在遭受苦難的人。」

她也坦言,大家都留意到、也擔心香港的情況。她寄語港人要保持理性、學會保護自己。「畢竟現在的處境,我們前幾年都經歷了,也非常難受。」

余文生被關至今已超過 1,100 天,料距離出獄還有 14 個月,但出獄後能否立即恢復人身自由及回家,目前仍屬未知之數。

許艷說,兩人見面時,儘管擔心,余文生也沒有勸止她繼續維權。「他了解我,要我不維權,我肯定是做不到。所以他也沒說,說也沒有用。」

「我沒有後悔,只要余文生他沒有回家,我還會繼續為他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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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2 月 5 日,許艷到南京監獄探望余文生後留影。(圖片來源:余文生律师妻子许艳 twi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