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min read

【專訪】右眼失明印尼記者:中槍改變人生 堅持訴訟為阻警暴重演

A Decorative Image

採訪 「929 全球反極權大遊行」期間,疑遭警方槍傷右眼致永久失明的印尼籍女記者 Veby Mega Indah ,日前經已出院。早前她入稟高院,要求警方披露涉事警員身份,以提出私人訴訟,不過事隔七星期警方仍未有回覆,其法援申請也音訊全無。

Veby 接受《立場新聞》專訪時,促請當局公開開槍警員身分,並斥法援署沒有正視案件只有六個月訴訟期限,做法令人感到十分失望,亦反映制度出現問題。她又指,若警暴繼續被默許「無後果地」持續發生,所造成的傷害,會如同她被「爆眼」一樣,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她將繼續留港追究警方責任、尋求公義。

「今次訴訟不是單純為了自己,也是為許多(在警暴下)受傷的港人和前線記者,所以我要堅持下去。」

A Decorative Image

圖片授權:眾新聞

(影片來源: SUARA,事發現場 Veby 所拍片段)

*   *   *

受訪當日,Veby 精神尚算不錯,她對記者表示右眼傷口仍感疼痛,不過已減少服用止痛藥,醫生早前確認其右眼將會失明,她曾動手術減輕眼壓痛楚,目前在休假養傷。她指仍在適應失去右眼視力後的生活,走動時會伸出手去量度眼前物件的距離,以免「撞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很多時我仍會感到沮喪,今次受傷改變了我整個人生。」

她指留院時曾反覆思考應否提出訴訟,令她最後拍板,是源於感到有責任為其他人發聲。「反送中」運動以來,有不少人甚至前線記者,在示威現場因警方的武力而受傷,不過擔心若果提控,可能反招來警方控告,因而不敢追究。當日,她在灣仔天橋與一眾記者行家採訪,反光衣、記者證及防毒面具等記者裝備「樣樣齊」,卻仍遭警方槍傷,她因而能「理直氣壯」地控告警方,「這是我的案件重要之處,對我來說,放棄或會更易,留醫時也多次考慮,但我知道,今次訴訟不是單純為了自己,也是為許多(在警暴下)受傷的港人和前線記者,所以我要堅持下去」。

取得開槍警員姓名提訴最為迫切

中槍後,Veby 向投訴警察課(CAPO)投訴,並多次去信要求當局披露開槍警員姓名,以進行民事訴訟。惟警方一直以「案件仍在調查中」為由,未有實質回應,也沒有確認該警員是否被停職;而據她所知,當日目擊經過的記者,警方至今也未有聯絡他們作證。

其代表律師韋智達(Michael Vidler)稱,目前最迫切的是取得開槍警員姓名,因案件有六個月提訴時限,現在兩個月已過去,故此才入稟高院。他們因此亦一早申請法援,並表明案件具迫切性,惟七星期以來毫無進展。她斥法援署當此案作「普通傷人案」而拖延處理,她批評法援署用的是納稅人的錢,當市民申請法援時,卻阻擬他們遵法律途徑尋求公義,這顯示制度出現問題,「他們對此案的迫切性視而不見,此案是有時間上的限制,他們卻在拖拖拉拉(dragging their feet)。」

A Decorative Image

印尼女記者 Veby Mega Indah

她提到韋智達是「七警案」事主曾健超的代表律師,當年同樣是因為要取得涉案警員名字而入稟高院,他們也有申請法援,結果法援在一天之內批出申請,「他們是可以做到的,為何我的案件卻不能?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日前警察公共關係科高級警司江永祥在記者會上表示,不認為警方是拖延回覆,亦不存在包庇,而是有涉及個人私隱的法律觀點要解決,投訴警察課與投訴人代表律師有密切溝通,又指警方做事要符合法規要求,當中亦涉及個人私隱考慮,由於涉及法律程序,因此時間可能會長一點。

「(法援)不單止令我感到失望,也令港人感到失望。此案若拖延的話,不止槍傷我的那名警員,可能其他警員也會因而覺得這樣做毫無問題,可以任意妄為;如他們恐慌起來,連槍擊他人也是可以的。這是個文明的都市,不容這種事情發生,若這種事被默許持續,若他們再不正視此案的迫切性,這將會在其他人身上重演。」Veby 難掩激動,指著自己蓋有紗布的右眼說。

香港新聞自由汲汲可危

受傷後,她的心理創傷仍需時復原,Veby 稱這陣子難以入睡,她仍然不想見到灣仔告士打道行人天橋這個事發現場。過去數月在前線面對警暴以及中槍,完全顛覆了她對警隊的信任,從前她覺得有事致電「999」,警察自然會來幫她。當她在街上看到防暴時,心裡不期然焦慮起來,「我立刻會想:天呀,他們會對我做什麼?我估目前再沒有人會在香港感到安全。在沒有後果之下,(警察)可以任意妄為…這是不對的,我們是有法律,這是個文明都市,香港並不是個叢林(jungle),不是你有武器就可以對他人為所欲為」。

A Decorative Image

身為記協新聞自由小組成員,Veby 坦言對香港的新聞自由狀況,深感憂慮。她指,現時已有逾 50 宗記者在前線採訪時,遭警方武力所傷或受粗暴對待阻擬採訪的事件,她指這不單止是傳媒的事,全港市民也受到影響,她從沒想過香港會變成這樣,她認為這反映了制度上出現了問題,各界也不能繼續當一切生活如常,她又批評投訴警察課(CAPO)是「自己人查自己人」,根本無助投訴者找出真相。

Veby 指,若沒有大規模的制度改革,而警方用武又不需要承擔後果,她擔心記者在前線採訪時,只會面對愈來愈高的風險,尤其是當近日警方明顯加強武力。「(記者)被警方持棍追打,被阻礙拍攝採訪,又怎會有新聞自由?有記者因在現場做訪問而被捕,他們做錯什麼?他們只在從事他們的工作。我又做錯了什麼?我也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曾為中槍不能續採訪感羞恥

任職記者 13 年,Veby 多年來在印尼報道環保新聞,當地雨林被企業大規模破壞,原住民不時要群起抗議,因而累積了衝突現場報道的經驗。 她 2012 年來港,現時是本地印尼媒體《Suara》副編,專門報道勞工權益及移工新聞,她萬料不到,在香港也要走到仿如戰爭的前線採訪,更因而中槍。

「事發前我訪問過不少受了傷的示威者,我沒想過會成為其中一員。」她眼眶一紅,聲調微微嗚咽地說。「我是受過衝突訓練、有經驗的記者,當我中槍時,心裡承受很大壓力,因為作為記者,我是習慣做事要有彈性、遇事也要盡快繼續採訪,但今次我再做不到,開始時令我感到羞恥。為何我做不到?」

A Decorative Image

圖片授權:眾新聞

其後有同事開解她,指受創傷後有這類情緒實屬正常,不要費力與之對抗。此外,信奉基督教的 Veby 在病中通過信仰獲得安慰,相信即使她本人可能未夠強大,但有神「加持」困境必能渡過。在她留院期間,不少市民送上水果、小食和心意卡,她感謝各界的關懷,而她留港陪伴的家人已回到印尼,現時一班她笑稱「Veby’s angels」的同事,會陪她覆診和處理日常事務。

自從她中槍後,Veby 每日都禱告,祈求不要再有人受傷。不過,近日警方武力升級令她擔憂,除了「慣常」的催淚彈、橡膠子彈和布袋彈,警方在包圍理大一役,更懷疑出動閃光彈、震撼彈以至狙擊手,早前又有警員向示威者開槍。她對於警方仍然以「公關手法」試圖為所使用的武力「解畫」、又不懲處使用過份暴力警員,感到難以理解,「我認為沒有人會再信,因為這是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現在已不止前線記者,其他人也能看到發生什麼事情。」

A Decorative Image

印尼籍女記者 Veby Mega Indah, CNN片段截圖

Veby 表示,將留在香港這個居留了七年的「屋企」,繼續尋求公義、當記者為印尼移工發聲,「我中槍後,很多人問我會否返印尼,經過思考和祈禱後,我從《聖經》得到答案--我應該為神派我到的地方做點有益的事。神派了我來香港,所以我是會留下的,因為香港是我的家。就好像你家裡起火了,你可以一走了之嗎?我希望,我的案件能為香港做到一點事情。」

文/S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