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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傭在香港 3】印傭Siti對僱主說:你要關心人,工人也是人

在4月19日的活動,常見印傭表演不同的印尼民族舞。
在4月19日的活動,常見印傭表演不同的印尼民族舞。

在4月19日的活動,常見印傭表演不同的印尼民族舞。

每逢周日,維園便是在港印尼家庭傭工的聚腳點,隨處可見印傭三五成群地坐著。外人以為一群印傭只是聚在一處吃飯、聊天,打發假日時間,然而,維園不止讓她們與同鄉見面、一解鄉愁,更是她們學習香港法律、傭工權益及向工會求助的重要地方。

「不是你一出世就想做migrant workers」****— 印傭Yima

「(印尼) 中介公司好似講故事那樣 : 在香港,有維園,好多姐姐在那裡。你小心,不要跟工會『痴埋一齊』。」Yima的廣東話頗為流利,她現已成為印傭工會IMWU(Indonesian Migrant Workers Union)的主要領導者之一,十多年前便來港工作,連續工作四個月才初獲假期,到維園集會 :「我在家裡好似坐監,星期日有得放假,我就去維園。」

4月19日下午,Yima與筆者坐在維園的大草地,當日有多個印傭工會聯合籌辦「Indonesian Women Hero Day」,紀念印尼著名女權份子Raden Ajeng Kartini。廣大的草地形成一個個自成一角的小舞台,那邊有選美比賽 ; 不遠處有人載歌載舞,在Yima這邊,便正在舉行有關印傭在港的權益問答比賽。

印傭多透過「人搭人」方式,在維園向工會成員求助。Yima本來也對自己的權益一無所知。她十多年前首次來港工作,在機場收到勞工署職員派發、以印尼語寫成的小冊子,不止文字艱深,更旋即被中介公司沒收。

五年前,她在維園認識IMWU的成員Muti,收到由非牟利組織「Mission for Migrant Workers」出版的小冊子,才使她初次了解自己的權益與香港法律 :「我當時好似(覺得) : 嘩,好似有東西(一直)被蓋著,然後打開來。印尼政府好有錢,為什麼我們要來做工人做奴隸,是誰『食晒啲錢』? 你做migrant workers,不是你一出世就想做migrant workers,是因為政府唔好,他們export migrant workers。」

起初不諳外傭權利,Yima只能忍受她首位脾氣暴躁又挑剔的僱主:「我『夾餸』都被他說我不對。我不吃豬肉,有三碟菜式,分別是雞、豬肉跟菜,那我當然吃雞跟菜,他就好大聲罵我說 :『做咩夾晒我啲餸!』」

直至遇上現時的家庭,Yima才感到自己被人尊重。曾在加拿大留學的僱主夫婦鼓勵她參加工會,她因而更有精力從事工會的工作,也接觸過許多個案 : 「有個印傭姐姐,半夜一點鐘被人炒魷魚。她老闆叫她走,走得去邊? 有個姐姐,(被老闆警告)掉一根頭髮,罰她十萬元。有姐姐被人打,用飯碗扑頭。為什麼有過Erwiana的案件還依然是這樣? 真的不知道。」

在4月19日的活動中,有印傭穿上民族服裝走貓步。
在4月19日的活動中,有印傭穿上民族服裝走貓步。

在4月19日的活動中,有印傭穿上民族服裝走貓步。

「對不起,請不要報警」****— 印傭Aisyah

「如果你去印尼,一定要先去雅加達。」Aisyah如數家珍地說起印尼的著名景點,大多是筆者感到陌生的地方。過一會兒,有印傭在草地以結他唱民歌,Aisyah又開朗笑說 :「你會玩結他嗎? 我喜歡結他,但現在我太老了,我不能彈了。」

45歲的她當年中學畢業,父親便去世,她不顧母親反對,堅持到新加坡打工,讓她兩個妹妹上大學,並幸運地遇上一名澳洲籍的好僱主。在新加坡工作多年的她能說流利的英語,由於當地規定外傭的年齡須介乎18至50歲,她有感自己將屆滿年齡限制,去年選擇來港工作。

Aisyah在新加坡每月能賺取近六千港元,早上六時半起床,夜晚九時便能睡覺,中間有四小時的休息時間。在香港每月只賺約四千港元,早上六時便要起床,工作直至夜晚十一時,僅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

「香港的先生常常找我的錯處。」Aisyah來港工作五個月,她的男僱主時常生氣,又常以拳搥打房門或牆壁,她說 :「他們不准我碰他們的BB,說我髒,有很多細菌。我跟他說,如果你那麼不喜歡我,你可以炒我,但他說他不會,因為他不會賠我機票。」

初來香港的首個月,她就被僱主關進廁所兩天。那時是十二月,她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只靠喝著水喉水生存 :「先生放我出來後,跟我說『對不起,請不要報警』。我不可以這樣報警,因為我喜歡他們的BB。如果他們被關進監獄,就沒人照顧BB。」

Aisyah在維園認識朋友,經介紹後加入IMWU,上月中參加聲援Erwiana的遊行,豈料被電視台拍下她的身影,僱主質問她是否加入工會,她直認不諱 :「我今天告訴他,我要去IMWU的活動。他很生氣。」

在4月19日的活動,Aisyah與朋友Jawaria參加蒙眼化妝比賽。盡管她曾說過,僱主要她當晚八點便回家,但跪坐在地上、蒙著雙眼的她仍難掩雀躍,一聽到主持宣佈開始,便拿起口紅,托著Jawaria的臉,摸索她的嘴唇,為她塗唇彩,不時塗到她的下巴去,惹得Jawaria不斷尖笑。

在4月19日的活動中,參與蒙眼化妝比賽的印傭。
在4月19日的活動中,參與蒙眼化妝比賽的印傭。

在4月19日的活動中,參與蒙眼化妝比賽的印傭。

「Have to be a caring person」— 印傭Siti

周日 (4月26日) IMWU又在維園大草地舉行活動,紀念IMWU的成立。在IMWU負責籌劃活動的印傭Siti Alfiah以流利的廣東話說,這天的活動較小型。

今年35歲的Siti自小已兼職,幫補家計,憑獎學金讀完中學,畢業後為了供養弟弟讀書,於2000年到新加坡打工,待了六年,再轉到香港打工,為體驗不同家庭的特色,她每隔兩年就換僱主。

Siti初來港時,中介公司表示她只能每兩星期放一次假,她立刻致電勞工處求證。原來她在來港前,已在印尼找到香港勞工處的電話,寫在紙條、放入鞋底,以繞過中介公司的審查。

她的首任僱主是一對醫生夫婦,時常要求她周日工作,但會給她補水 :「我做了差不多六個月,付清給中介公司的錢。我(對太太)說 :『你再不讓我放假我就不做。你嚇我也可以,但合約寫明(我每周能放假一天)。』然後太太說 :『為什麼你這麼大膽,你只做了六個月而已。』」但Siti據理力爭,僱主終於讓她定期放假。

Siti的敢言,來自新加坡僱主的教導。他是一名軍人,當年得知Siti來港工作,早已教她外傭應有的權利,使她了解到香港有勞工處、印尼領事館及工會等。該名僱主收養了一名印尼籍的嬰兒,Siti照顧孩子到六歲 :「老闆會跟他的孩子說 :『你大個後找工作,搵到錢,要給錢姐姐,是她湊大你的。』」

4月26日,IMWU在維園草地舉行聚會,慶祝IMWU成立,圖中印傭正在玩集體遊戲。
4月26日,IMWU在維園草地舉行聚會,慶祝IMWU成立,圖中印傭正在玩集體遊戲。

4月26日,IMWU在維園草地舉行聚會,慶祝IMWU成立,圖中印傭正在玩集體遊戲。

她在五年前才選擇加入IMWU :「這裡 (指維園) 沒什麼特別故事,只是可以幫到人。好多姐姐被僱主打,又underpaid,她們不知道香港法律是怎樣。在這裡可以教她們法律,慢慢告訴她們。」來集會的印傭很多,但這個圈子其實很窄 :「這裡個個都知道,誰替哪個『老細』打過工,全部都知道你湊過哪個『老細』的BB。」

「有姐姐不喜歡來聚會,她們有時間只會行街,唱卡拉OK,她們會想 : 做這麼多事是為了什麼……但她們出事了,就知道這裡有多重要。」Siti說,工會每逢周日聚在維園草地,方便其他印傭來求助 :「有個姐姐沒有電話。上星期碰巧她可以出來 (維園),見到朋友,她朋友帶她來見我們。」

但工會不一定每次能幫助印傭解決問題 :「她自己的能力也是需要有的。我們是教她怎樣做,如果她自己驚,我們都沒有辦法。」Siti說,最近有一名印傭在照顧犬隻時,手指被狗咬去,僱主卻不帶她去看醫生,事發兩天後更辭退她。事主拒絕留院醫治 :「她不斷想 : 如果要留醫很久,又找不到工作,就沒有錢寄回家。她 (在印尼) 的媽咪 (知道事件後) 好傷心,我們都好傷心。」

在兩地打工共十多年,Siti自言從新加坡學懂這個信念 : 「have to be a caring person」。她在香港的首任僱主曾要她說出工作感想,她便對僱主說 :「你沒有關心人,你不會問自己有什麼問題,你好執著。你在醫院有不開心的事,回家後個個都被你罵。你要關心人,工人也是人,她也有屋企人,如果你對她似屋企人,她會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