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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瓜灣變遷時.下】重建前最後日子 「土家」在推土機前的鄰舍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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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現時由「社區文化關注」和「維修香港」兩個組織共同營運。由左至右:「社區文化關注」社區營造幹事許謹穎(Helen)和陳瑞玲;「維修香港」發言人梁敬生(Max)

前言

近日港鐵沙中綫土瓜灣站沉降超標醜聞,令焦點再落在這曾經繁盛、重建將臨的舊工業區。滾滾巨輪將至,聚居區內數十載的街坊,除了面對自身安危,也將看見因重建「打散」自己的生活,眼前的舊香港仍有多少能存留?

《立場新聞》記者走訪兩個社區組織「維修香港」、「土家」,看看一些有心人,如何在「要向前看」的隙縫中,伸手把街坊們拉住、連起來,認真地說:「事情不一定要這樣」。

上篇文章(由維修劏房到關注沉降 「維修香港」的民主揼石仔實驗),我們跟「維修香港」一同出隊洗樓,了解這個成立於後雨傘時代的組織,如何走入舊區實踐民主「揼石仔」實驗,又遇上什麼挑戰。

「土家」則是可一而不可再、大膽的鄰舍實驗,不少街坊的聚腳地。一班「佛系」的「土家人」,嘗試透過不同點子,讓更多人看到這獨特社區,又用心聆聽街坊心聲。日後要搬走時,只望在心中的人情味,成為重新開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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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瓜灣以前不是這樣的。翻開古老的地圖,這裡叫「土家灣」,曾是海邊一座山,又有沙灘。60 年代,政府移山填海,土瓜灣發展成工業重地,生產火柴、味精、電池和暖水壺等廉價用品。這裡的街名和樓宇,不少都隆重其事地加上「新」字,似要提醒人這區來日可期的新氣象。

這區海邊曾有一個怪石嶙峋的海心島,島上的海心廟和魚尾石更是「旅遊景點」,填海後變成是神功戲和歌舞表演之地,及後再成為街坊工友蹓躂的「海心公園」。後來,「香港製造」成絕響,土瓜灣社區再變:橋裕、橋發由工廈變住宅;為興建中九龍幹線,曾是拍劇、釣魚談情聖地的馬頭角公眾碼頭也將清拆、重置。

土瓜灣現已成「自由行」住宿「聖地」,又有碼頭「大巴」泊位。走在區內,不時會看到跟著「旗仔」走、駱驛不絕的旅客,中產屋苑樓下舖都是應運而生的金行和朱古力手信店,附近大都是做「團餐」的食肆。

一個炙熱的周日下午,「維修香港」發起人之一阿龍,帶著導賞團遊走於變得沙塵滾滾、地盤處處的社區。

「那是我的小學,小弟有個 15 分鐘生活圈,我是超過 30 年的街坊,在前面住,工作也在附近。我每日返工不是『塞車』而是『塞人』(自由行)。」阿龍指著在拆卸的「汽車渡輪碼頭」一帶,對團友們說。「我們遺忘了的沙灘,遺忘了的新山、新碼頭街、(樂民)新村,好多新嘢都變舊了。」

滄海桑田,原本的土地格局在數十年間,已完全從記憶中洗去。今次重建完成後,還有多少人記得現在的土瓜灣是何等模樣? 重建後阿龍又會不會留下?「會,反正留了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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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熱警告生效的下午,陽光暴烈地曬在土瓜灣鴻福街上,街頭靜悄悄的令人昏昏欲睡。兩邊車房師傅赤膊在修車,有上年紀的街坊買完餸緩緩走過,在唐樓陰影下的「貴記」荳品舖,店家在舖內陰涼位休息,畢竟他們每朝四時已開工磨豆漿。

鴻福街 16 號地下,是前身為「昌興雞鴨」的「土瓜灣故事館」(下稱「土家」)。綠底紅字的「化整為零」傳統花牌匾下,街坊周太在大枱旁,與「社區文化關注」社區營造幹事許謹穎(Helen)傾計,興奮地展示她剛「淘返來」的「戰利品」— 數學彩色小膠棒。風扇吹出熱風,周太幾位小朋友滴著汗在玩,「啦啦啦~」地哼起歌來,桌上擱著瑩光粉紅透明玩具槍、藍威寶清潔劑和半瓶可口可樂。

「土家」就如社區中心、托兒所和補習社混合體,住在附近的小朋友一放學,就會過來玩和做功課;街坊屋企要「鑽洞」會過來借電鑽;閒時經過,又會在門口「打牙骹」。「土家人」願意花時間跟街坊做朋友,平日經過車房又會跟師傅們打招呼,這都是街坊感受到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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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就如社區中心、托兒所和補習社混合體,住在附近的小朋友一放學,就會過來玩和做功課

「很多時社區力量有多少,很靠平日在生活上的片段和關係去凝聚…我們也不想好像『外來人』般入來。」Helen笑說。

本由聖雅各福群會營運的「土家故事館」,在得到「市區更新基金」兩年資助下,於四年前的 6 月 7 日悄悄進駐這個被唐樓包圍的小社區。幾年下來,這地方逐漸成為社區平台、街坊聚腳地。

其中一位最初來「開館」的,是曾在灣仔藍屋「香港故事館」工作的社工小田(黎嘉駿)。他憶述,最初原意是希望透過「土家」幫街坊尋回生活喘息的空間、彼此連結,日後面對重建變遷時,也可以一起面對。

「個個都住劏房,是很局促壓迫的地方…這裡好像變了他們的『大廳』,讓他們找到生活的地方。」小田笑著說。

「土家」主力籌辦「接地氣」的社區活動、工作坊和展覽,如區內導賞團,每周家長小組,讓街坊交流「煮餸」和「湊仔」心得;又與當區老舖合作,製作立體拼貼畫和記錄口述歷史;見唐樓不少信箱「霉霉爛爛」,就製作白鐵信箱送給唐樓住戶;甚至曾辦放映會、粵曲會、街頭運動會等。昔日鄰舍關係較為密切,「土家」嘗試透過各種活動與街坊進行「鄰舍實驗」,把這些在城市變遷裡蕩然無存的人情味和社區網絡,再次連結起來。

曾差點關門大吉的「土家」

「土家人」日常的「重要工作」,就是在這「社區大廳」裡跟街坊做朋友,聆聽他們往往被忽視的心聲,又「有來有往」地分享自己的故事。有了互信,再去找適合的組織方法。

要連繫街坊,因為推土機即將殺到土瓜灣。重建項目規模有多大?市建局 2015 年宣布土瓜灣首個重建項目,一年後再增加三個,包括「土家」範圍在內,至今已宣布的有十多個重建項目,合共影響 5 千多人,規模比影響 3 千多人的觀塘裕民坊重建還要大。「離土家十分鐘路程,有八成土地已被市建局收購。」Helen 說。

「尤其是土瓜灣是個基層草根社群,他們有很多內心世界需要被聆聽、被感知。」另一位「社區文化關注」社區幹事瑞玲說。「如他們社區網絡意識強的話,在政策推動、行動時會很主動。當重建來臨,他們也願意多講需要,或知政策有不足時,也會站出來爭取。」

這裡,街坊們不是一串串被登記的檔案編號,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未來當變遷臨到,要面對冷冰冰的重建大計和官員時,這種看似微小、累積下來的溫度,或能給予他們多點勇氣和力量。

「土家」成立至今,經歷不少波折,更曾因資助「斷纜」而差點關門大吉。現時雖沒固定資助,卻由「社區文化關注」和「維修香港」兩個組織共同營運。這個合作,說起來也算是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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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修香港」發言人 Max(梁敬生)

「社區文化關注」與聖雅各在爭取保育灣仔藍屋「留屋留人」一役,曾緊密合作。「維修香港」則在傘後成立,並在在「土家」開第一次會,很自然地這裡成為他們的落腳點。此後,一班師傅和義工逢周四出隊,為基層街坊提供家居和電器維修,義工亦會跟街坊傾傾區內需要和民主理念。周而復始的維修與傾談中,無論七一元旦六四、爭取全民退保、修改議事規則,還是港鐵土瓜灣站沉降超標,都有「維港」參與的身影。

「土家」就是他們開會、出隊前集合的「基地」。

於是,當兩年前「土家」的資助「斷纜」時,「維修香港」一班師傅義不容辭幫忙。「(土家)有難時,我們啲師父和義工覺得要幫囉!佢地係有恩於我地嘛!」「維修香港」發言人 Max(梁敬生)笑著對記者說,「我哋傳張紙好像『投名狀』咁,『你可以每個月捐幾多錢啊?』,每個人寫個銀碼,加埋個數係啱啱夠錢,所以決定續租。」

這樣就促成了「維修香港 x 社區文化關注 x 聖雅各福群會」的「聯乘」。今年 4 月,由於附近一帶唐樓預期於年底被「土收」,聖雅各離場,剩下兩個團體繼續「拍心口」,在靠義工支撐日常運作下,延續這個社區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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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拼湊成的土瓜灣故事

從前鴻福街一帶是很興旺的排檔街市,庶民街道生活豐富。時日變遷,街坊用「自己的方法」繼續率性地生活:會「擔櫈仔」到街上歇歇「吹水」,搬枱到街上打麻雀,又會在竹棚上掠衫;住一樓的街坊在,會嗌落街叫個仔「返來食飯啦!」

一次記者甫到「土家」,一群小女孩笑著衝了出來 — 原來她們在街上「玩捉」,嘻嘻哈哈地在「掘頭」的鴻福街上奔走玩耍,有個小女孩更跑上了唐一樓躲避,「你捉唔到我啦!」

有自由公共空間,人才能放鬆地溝通連結,而在「土家人」眼中,只要想得到、能與街坊一起嘗試的點子,基本上沒什麼不可能。

試過有天多了餘閒時間,便即興邀請街坊,在街頭一齊「開枱食飯」。於是隨即在「土家」炒餸煮飯,街坊一看這班「土家人」下廚手勢,笑道:「一睇就知無煮開飯啦!」,然後捋高衫袖幫手。當晚吃到的都是家常美味:清蒸魚、炆蘿白雞翼、蒸蛋、炒蛋和煎肉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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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人」興邀請街坊,在街頭一齊「開枱食飯」。(圖片來源:土家)

瑞玲笑說,叫隔離車房食飯時,師傅們還教他們煮,「嗱茄子你用個燒烤爐,記住要壓平佢,煎幾分鐘再加醬料」;講到腐乳炒通菜就問:「吓,唔落椒絲呀?」。街坊透過「土家」,重新看到「自己屋企」值得欣賞的地方。那一晚,他們發現原來土瓜灣有眾多「隱形大廚」。

土瓜灣有許多新移民聚居,包括南亞裔和非洲裔等,也有不少政治難民,大多被區內平租劏房吸引而入「土」。因此對「土家」來說,除了重建議題,連結少數族裔亦是另一重點工作。

近「土家」的士多外,尼泊爾裔居民晚上會聚在石壆,飲酒、吹水、彈結他,「土家」仝人有時收工後會加入。某次「洗樓」時他們認識來自盧旺達的居民,得知他們新年會在芭蕉葉上寫上祝福,像揮春一樣,於是便為他們搞「藝墟」,將「芭蕉葉揮春」發揚光大,又分享新年食物和 henna 手繪,大伙兒在街頭打鼓玩音樂。「我們拿炸油炸鬼的筷子,敲櫈、路牌和發泡膠箱!」Helen 回憶。之後他們又一起到有數十年歷史的「榮興茶餐廳」吃飯,「土家人」特地為少數族裔街坊準備清真食物,店家也沒問題。

少數族裔居民在九龍西的影響力不可忽視。「維修香港」的 Max 因整水喉而認識了印裔的 Pia 先生,及後「土家」邀請 Pia 教印度語,吸引了一批喜歡「寶萊塢」電影的年輕人上堂,失業己久的Pia,在過程中亦找回尊嚴,重新打呔、穿恤衫,認真地當老師,更加入他們的街站。

Max 說,人很容易對不熟悉的人與事,產生誤解和縫隙。平時Pia 跟「維修香港」出隊時,有本地街坊會害怕他的啡色皮膚,「但當接觸了,他就變成你的街坊,見到也會打招呼,這些是我們看到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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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修香港」因整水喉而認識了印裔的 Pia 先生,及後成為「土家」的印度語老師和「維港」義工。(圖片來源:維修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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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功念恩」:再次被看見的街坊們

訪問中「土家人」不約而同流露「以人為本」的處事態度。瑞玲和 Helen 均提到「土家」的靈魂人物、「社區文化關注」創辦人— 前嶺大副教授陳允中(人稱YC)和前港大比較文學系教授司徒薇,他倆的佛教信仰和多年社運經驗,深深影響「土家人」。

他倆經歷藍屋保育和菜園村「不遷不拆」的抗爭,居民由團結抗爭,到後來因分歧而爭執,深深傷害彼此。因此,他們十分重視「土家人」的內心修養,希望他們學懂欣賞他人,重視人與人的關係。

於是待在「土家」,經常會聽到「你真係太好了!」、「你真係太善良了!」這些讚美說話, 其實是他們在實踐「觀功念恩」— 主動開口欣賞別人的優點;有爭拗時就深呼吸,嘗試:「好,那就觀功念恩吧」。

「人,這就是你的主題,對比你能否砌到個行動、文宣出來, 其實人才是組織工作最重要的。我們會更緊張人與人間的關係。」瑞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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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文化關注」社區營造幹事陳瑞玲

對於面對重建的街坊,這些內在的態度改變,看似不重要,甚至不實際,卻是他倆在其他戰線,以血淚記下、必須銘記的抗爭教訓。所謂「有諸內,形於外」,「土家人」日常儘量「鍛鍊」彼此和與街坊的內在情商,希望在推土機來臨前,可幫他們面對變遷。

聽起來有點玄、有點「佛系」,不說不知:原來「土家」仝人都是日本漫畫《聖☆哥傳》的粉絲,主角佛祖曾說:「你的快樂終究是會輪迥到我身上」,更是他們相信的「至理名言」。「YC 說過,最緊要你們開心,你開心,街坊見到你都會開心,這種能量才會不停地交換。」Helen 說。

曾任學聯常委和在勞工組織實習的瑞玲,對此感受更深。她形容,從前開會做事要「衝鋒陷陣」,講能力、少講建立人與人的關係,去年她來「土家」後就「照搬」,關注組開會前只跟街坊傾兩句,就「直入」行動點做、聲明點寫,後來發現如此抽離,對她、對街坊也沒好處,尤其是當他們工作和生活界線變得模糊,一旦缺乏互信,便很難要求街坊積極參與重建的討論和組織行動。

「以前的圈子,你的情感是沒有地方安放的,在這裡則有能力安放到情感,你就算真係頹,情感有困擾、嬲呀,都可以在這裡說得出口。」她說。

她們又提到,有間潮州「打冷」店今年一月遭迫遷結業,該店是老闆十多年心血,獨自撐著家人的生計。不過由於市建局規定,一日未收樓,被迫遷的租客「一蚊」賠償也收不到,關注組曾爭取但不果,打冷店老闆負上極大經濟壓力。有次「土家人」到她家探訪,當大家傾計和逗貓時,這名外表堅強的女士,終忍不住抒發久被壓抑的感受。這次經歷,令瑞玲和 Helen 更深體會到,懂得聆聽街坊有多重要。

「你的心點諗,即使沒有說出來、做出來,但也會驅使他人感受到…對我來說,可以做到大家的『窗口』,是很珍貴的地方。」Helen 說。「佛系真係 work。」

才來了一年的瑞玲說,他們會不停自問,如何在限制中找平衡、去做得更多。「收成」是很難量化的東西,她說,有位獨居土瓜灣幾十年的伯伯,遇上他們後,不時會來「土家」,有什麼活動也很留意,叫他落來食飯一定無「托手踭」,冬天時還會關心「土家人」夠不夠衣物,甚至參與補選助選,「當有街坊願意行出來作嘗試,這些已是進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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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瓜灣很多小本經營的商舖,受重建影響,不單沒有了住的地方,更沒有了十多年的生計。」Helen 說。「土家」本身也是重建區舖戶,他們希望「小店租戶關注組」聚焦街坊訴求,透過爭取行動發聲,就政策漏洞提出改革。

這小社區內不同行業,本身已有默契地互相補足。一次 Helen 經過車房時,看到地下有一堆堆「黃黚黚」的東西,就問車房師傅是什麼,他們笑稱是「黃沙、金沙」,原來因為車房機油很難清理,剛好隔離工程舖刨木產生很多木糠, 於是「有晒默契」,定時會拿木糠過去給他們「吸油」。

瑞玲說,街尾有個洗車師傳因沒車牌,一有警察來炒牌時,就會找車房師傅幫手,把等著他洗的車駛入舖中「避風頭」。「我早排聽到都呆了:吓!乜你無車牌?就搵人幫拖,警察抄牌就互相通傳,好醒嫁!」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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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文化關注」社區營造幹事許謹穎(Helen)

很多車房師傅,是由「學師仔」做到師傅、老闆,不少人是「一條友」或與拍檔創業,十多年由一間變幾間舖,口裡未必有埋怨說,但要他們離開社區,等同捨棄心血和整個生活模式,談何容易?「他們會好有『雷氣』地企喺度講:我現在不爭取、也要為下一代爭取, 唔通以後的重建都要搞成咁咩?撐一盤生意多年,有返咁上下的霸氣和硬淨是可以想像的。」Helen 說。「但街坊很可能再找不到舖位,以後更可能做唔返這行。」

「譬如有些會說,『就算你俾間舖我,但我唔係跟大家一起搬,到時我仲有無得好似呢區咁,做做下生意可以坐低,飲下啤酒食下煙,傾下計又一日,咁開心?』。他們講得出社區對他們有幾重要,這一大班車房(師傅)互相照應,對這個社區網絡有多重要。」

阿龍在帶導賞團時也說,要這班「個體戶」、「大師傅」去維修行打工受氣並不容易,轉行做保安、清潔更是困難,他們將面對「中年危機」。

除了車房之外,需有較大空間的五金行也受重建影響,區內冰室、藥房和小店更難以倖免。Helen 以「貴記」荳品舖為例,數十年來因是「自己舖」,他們才可以一家人拼手抵足賣芽菜荳品維生,「其實他們也很難再經營了」。

現時的重建策略,仍離不開建「高價私樓」的方向,加上 2015 年 4 月慈雲山車房大爆炸後,車房成了「厭惡性行業」,政府收緊有關地下舖車房的條例,現存的車房、回收舖和小店自不然亦會消失,整區的生活形態定必大變。

「土家人」曾於 2015 年提出「民間規劃方案」,建議興建「公私營混合房屋」,地下舖做回收中心。初時呈上城規會時以「程序問題」被退回,至去年到城規會申述時,市建局指在此「建公屋」是「浪費公帑」,方案最後「行人止步」。

隨著一個個舊區重建,車房師傅要搬,但搬到哪裡?鴻福街一帶的租金,一萬蚊可租到800 呎至一千呎,但其他土瓜灣地舖,舖租已升至高達 6 萬蚊水平。

「把握未來一年多時間,看安置方面有什麼可做到,仍有很多變數。」Helen說。「他們本身很了解這區在發生什麼事,夠『鍾意』這區才會作相應爭取。我們不斷嘗試做的,是推他們幾把,與他們一齊同行去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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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日子:打破社區空間使用想像

「土家」亦想推動社區「空間再造」的可能性。平日這裡已是托兒所、自修室和社區中心,;早前近盂蘭節時,在微綠燈光下,街坊又一起睇電影「回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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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萬聖節,「維修香港」把「土家」變身成「應節」鬼屋。(圖片來源:土家)

「『土家』的空間創造性和可能性很高,600 多呎地方可以搞咁多,更何況整個社區呢?」Helen 笑說。最令她感到驚奇,是立法會補選時, 為泛民候選人姚松炎在「土家」對出空地搞「造勢大會」。「回想幾百人在那裡搞這樣大型的活動,又沒有街坊衝下來罵我們,這空間真的是沒什麼不可能!」

去年大除夕鴻福街頭舉行了倒數派對,「維修香港」的師傅們更自製「倒數鐘」,街坊笑容滿臉地擠滿街頭,迎接充滿未知數的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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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大除夕的「倒數派對」,「維修香港」的師傅們更自製了「倒數鐘」。(圖片來源:土家)

在重建前的最後日子,兩個組織除了負責「土家」的日常,還辦很多組織者培訓,又會繼續舉行不同活動讓人看見土瓜灣。去年起他們出版名為「土著」的社區報,今年會以「重建」作主題,記錄歷史變遷和重建時發生的事;另外又會做「社區地圖」,記錄地區小舖故事和社區關係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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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去年搞小朋友畫班,透過他們的視角去看重建和轉變中的土瓜灣。(圖片來源:土家)

「土家」今年又會繼續搞,譬如由孩子帶路去找貓,「這茶餐廳有貓」、「洗衣舖也有」。「其實這社區在培育很多人,不單以電腦或資訊去吸收對這社區的認知,而是生活上的東西 — 看到的東西,與人相處的東西,不斷去累積。」Helen 說。

「土瓜灣即將面對咁大的重建規劃,即將把我們過去幾年建立的人、社區的空間和不同的嘗試,全部連根拔起。」她不無唏噓地說,尚未懂得判斷自己還剩下什麼,「我們還在想,究竟到了這一刻,還可以為社區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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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已舉行了 34 回的土墟,街坊與「土家」義工們在鴻福街頭「夾band」。

訪問在八月天進行。空氣中滿是到酷熱的味道,鴻福街的唐樓斜影剛好遮了半街的涼,街坊與「土家」義工們興高采烈地唱陳奕迅的《單車》,「難離難捨想抱緊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這小小即興音樂會掀動了一隅的熱鬧 。

「Encore! Encore!」瑞玲和 Helen,一個捧著一托盤的玻璃杯,一個拿著兩大罎子冰凍冬瓜水,在為街坊樂隊歡呼打氣。一月一期的「土墟」,不經不覺已舉行了 34 回,面對或於年底啟動的重建,存留在「土家」這自由空間的人情味,未來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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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街坊樂隊歡呼打氣的「社區文化關注」社區營造幹事瑞玲(中)和 許謹穎Helen(右)

重建關注組的阿晴,一邊逗「頂好粉麵」櫥窗中的貓,一邊對記者說,預期下半年或年初會收樓,「土家」將搬到區內舖位,期間會搞籌款活動,她笑著問:「『土家』搬,你唔係唔來撐我地嗎?」

每個能令人願意留步的地方,都總有屬於那個地方的故事。即使將來土瓜灣或會面目全非,但這些年來的人情味記憶和故事,在推土機臨到前,仍在不斷編寫。

文/S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