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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流築跡.1】旅日四年建築師 嘆港少機會設計大型公共建築 陸沛靈:唯有調整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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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閱讀本專題第一篇:前言:香港建築零設計?本地建築師有話兒

談起享負盛名的建築師,大概隨口就可說出幾個日本人 — 安藤忠雄、伊東豐雄、磯崎新 ….. 三位都是「普立茲克獎」得主。反觀香港,又有多少建築師能走向國際舞臺?假若你是建築師,還會留在香港這彈丸之地發展?抑或率性背起行囊,到國外闖一闖?

現任呂元祥建築師事務所首席建築師及港大建築系兼職講師的陸沛靈,便曾在日本藤本壯介建築事務所(Sou Fujimoto Architects)工作四年,卻於 2017 年選擇回港。「我已經做到一個位,係同個藤本壯介好直接咁樣一齊做啲建築項目,去到我覺得冇咩提升(advancement)…. 同一時間我香港舊公司想請人又搵返我,所以就返咗嚟」。

轉眼間,重返香港職場三年,一切安好?會懷念在日本的日子嗎?陸沛靈坦言,在赴日前的舊公司工作,同事與工作環境都相對熟悉,未覺不適應或反感,至今參與了四、五個項目,以老人院、學校等公共建築為主。她強調,兩地工作環境難以直接比較、分高下,畢竟公司方向本就大相逕庭。

藤本壯介建築事務所屬日本小型建築事務所(陸沛靈任職期間約30名員工),注重設計,負責項目亦相當多元,從室內設計到住宅大廈都有;呂元祥建築師事務所規模較大,約兩、三百位員工,企業模式經營,除香港總部外,北京、上海、深圳等大陸城市設辦事處,多負責大型項目,同時也更講究建築實用性。九龍灣零碳天地、西九文化區戲曲中心、高山劇場等均出自呂元祥建築師事務所。

這位趕在三十歲前離鄉背井的建築師常言,無論是當初去日本,抑或最終落腳香港,都只是她人生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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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沛靈

出走

「我都唔知,細個唔知點解想起嘢,同埋都鍾意畫嘢,咁建築啲圖又靚。」當初為何投考港大建築系,陸沛靈自己也說不清。接著,她就和大多香港建築師一樣,一步步走過那職涯必經之路:學士畢業,實習一年,再讀兩年建築系碩士,接著再工作兩年,考取建築師牌照。

但從小在香港成長的陸沛靈拿到牌照後,沒有盤算要跳槽到哪家待遇更好的事務所,而是抓緊工作假期的最後機會,出走日本。

「其實我嗰陣去日本冇諗得咁清楚嘅,咁讀書時都鍾意日本建築,咪諗住去睇下。」她透過網絡申請了多份工作,最終獲日本著名藤本壯介事務所錄取,「好好彩咁搵到本行」。

出生於北海道的藤本壯介,被譽為日本新生代最有才華的建築師之一,曾獲日本建築大獎、JIA 新人獎等,倫敦蛇形畫廊夏季展館、東京透明私人住宅 House NA 等均出自其手。喜歡探索建築、人與自然之間關係的陸沛靈,早已久仰藤本壯介這位自然系建築領軍人物的大名。

然而,陸沛靈坦言到日本後發現跟自己想象的生活有所落差,「做嘢我一開始覺得好辛苦,因為佢哋工時超長,返朝早十點收夜晚十一、二點,全公司都係咁;香港就正常啲,做到七、八點」。

除長工時外,與香港建築事務所截然不同的工作模式,也讓陸沛靈直呼:「好難適應,我覺得好大壓力。」她解釋,藤本壯介建築師事務所會花大量時間在設計過程,評估無數設計選項後才會敲定最終方案。「而啲日本仔好快就可以出到五、六個方案,但我諗咗成晚都係得一個咁,呢啲位一開始係好掙扎。」

去日本前,陸沛靈早已習慣香港企業由上而下的工作模式,「即係老細話你咁樣畫,咁你就咁畫,除非你俾多啲時間做反建議」。她形容香港的設計方式「好線性」,跟著上司或客戶給予的大方向逐步完成要求即可,「但我以前喺日本就每一步都要攤開一堆嘢(想法或選項)先,再收返窄,然後不停攤返開,再探索」。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辛酸經歷卻是她在日本學到最珍貴的東西。她強調:「對設計嗰個好開放嘅討論,我覺得係好緊要」。

「以前係日本,老細(藤本壯介)當然係決定究竟點設計嘅人,但無論係一個啱啱入職嘅員工又好,資深員工又好,你一提出意見,老細真係會睇、會諗你個設計係咪可以 應用喺呢個項目。但喺香港或者我公司呢種大嘅企業(corporate office)啦 ,就比較少啲咁樣嘅溝通。」陸沛靈補充,「睇番日本 corporate office 其實都同香港差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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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本壯介

平衡

除了對設計的開放討論,日本經驗給予陸沛靈另一重要啟示是 — 設計與實用的平衡。

「平衡又係我日本老細成日講:『in the end,it’s a balance』…. 你個建築師有幾勁,可能就係要個平衡劃得準。」交出天馬行空的設計,但最終無法落實,終究也是一場空。

陸沛靈遂以藤本壯介為例,闡釋一名建築師要如何達到「平衡」。她指出, 藤本壯介的設計往往很瘋狂、誇張,但同時可以滿足客戶很實用的要求,「嗰一下我覺得好犀利」。她以自己也有參與設計的巴黎綜合理工學校學習中心為例,藤本壯介將設計部分集中在公共空間,利用帶狀中庭及樓梯平台貫穿所有功能區,並在中庭種滿植物,在學習中心裡面建出一條生機勃勃的景觀小徑。設計感十足,卻無阻一所學校的實際教學功能,因藤本壯介將所有課室都設計得方方正正,整齊排列在中庭後方,「其實對客戶嚟講,最重要就係呢啲房你排返曬比我啊嘛,咁佢咪利用出面嘅空間做設計」。美感與實用,都能兼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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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綜合理工學校學習中心 ©SFA+NLA+OXO+RSI

當一名建築師,不能摒棄其想像力以至對現有空間的批判、質疑,「咁你個設計先可以行前再行前一步」。但陸沛靈總強調想像可以很前衛,最終還是要「落地」。

「當你個空間要係呢個時刻實現嘅時候,你係要落地,你真係要比呢個時代嘅人用得到。呢個又係試同經驗,點樣先可以係呢個空間設計度有進步,但係都適合依家嘅人用。」

那她自己呢?在日本學到的溝通與平衡,回港這兩、三年,有派上用場嗎?能做到既符合客戶要求,又可發揮創意嗎?

陸沛靈遲疑片刻,答道:「我覺得係好過以前 …. 但你話係咪話好大,或者好容易就見到成效,咁又未必,但我覺得日常運作上係有幫助。」如今已成首席建築師的她坦言,在大公司工作,層級關係較為複雜,還是要晉升到一定職級,獲同事信任,才有權參與決策。而日本學到的經驗至少讓她在說服客戶或上司時,能兼顧對方在實際操作方面的考量,令設計意念較容易獲接納。她重申:「係我可做嘅範圍之內,睇下可以點樣將我係日本學嘅嘢擺到落去」。

抉擇

然而,還有許多因素不在建築師的可控範圍。例如香港地少人多,寸金尺土,導致樓宇只能建得又高又密,同時必須受非常嚴謹的建築條例規管,避免影響到周邊建築群。「譬如日本、大陸,好少地方好似香港咁密集,當啲樓唔洗咁密集嘅時候,本身一個地盤,你棟樓係中間,你(棟樓)呢度伸出啲、嗰度凹入啲、整舊嘢,其實都唔會太影響到人,你個規例咪唔需要咁緊張」。

在眾多條例中,陸沛靈認為限制最大的是總樓面面積(Gross Floor Area,GFA)。根據《建築物(規劃)規例》第23(3)(a)條,建築物的總樓面面積為在每層樓面水平(包括地面水平以下的任何樓面)量度所得的建築物外牆以內面積,連同建築物內每個露台的面積(以露台整體尺寸計算,包括其圍邊的厚度),以及建築物外牆的厚度。但根據《建築物(規劃)規例》第23(3)(b)條,建築事務監督如信納任何樓面空間有以下情況,總樓面面積即可不計算該樓面空間的面積,例如停車位、垃圾房、機械房等。

西九文化區戲曲中心,便是受樓面計算影響而改變設計的案例。英國建築師黎雋維指,戲曲中心概念設計,原先外部「如同垂墜的珠簾」,「輕盈巧妙」,但建築落成後,珠簾卻變成「一塊塊厚重的外牆,外形如同互相交疊的布幕」。

陸沛靈表示,戲曲中心的實體與設計圖立面(即建築物外牆)部分相差甚遠,與遷就樓面面積有關。她指,戲曲中心原初設計要求立面多於 300 毫米,但根據屋宇署條例,立面厚度少於 300 毫米可豁免計算在總樓面面積,為了不浪費樓面面積,最後只好調整到 300 毫米內。她形容 300 毫米的立面厚度猶如「一層紙」,難以在這限制內做出令人印象深刻、外觀立體的設計效果。「如果你要立面做到啲效果出嚟,其實係要多過 300 毫米」。

陸沛靈說,戲曲中心並非單一個案。為遷就樓面面積將立面厚度控制在 300 毫米內,是大部分本地建築都會面對的問題。

「香港就係好少地,我用盡我可見嘅樓面面積,我都覺得空間唔夠用,我點會浪費呢啲樓面面積只係去令個空間望落高啲、大啲,講緊用呢個樓面面積可以起多一個單位。」當發展商只想賺盡每一呎,建築師就要算盡每一呎。 

此外,香港客戶多為大集團、發展商,不像日本或國外會有一些私人屋主或個體客戶,整個設計審批程序因此牽涉許多層級,變得極其繁複,「最低層嗰啲批核咗,但上到去高層好可能又變咗另一樣嘢」。

在香港,從建築設計到落實,要過五關斬六將。

陸沛靈承認香港的建築師發揮空間相對少。那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落腳國外?「其實我覺得建築師最後其實最想、最想係設立自己嘅公司,可以做自己想做嘅設計,咁你係外國作為一個外國人要做到呢樣嘢就更加難,因為牽涉你係咪有客戶或者連結。」她遂指,即便是地域上與香港較為接近的大陸市場,基於兩地文化與法制大相逕庭,大陸客戶也未必選擇香港建築師。

但弔詭之處在於,回流建築師若自立門戶,大多只能先做室內設計。陸沛靈指香港不像日本,會用比賽形式公開招聘建築事務所負責公共建築,而是分等級交由指定建築師事務所承投,導致大型建築項目終究落入有一定規模、名聲的建築事務所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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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中心概念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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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中心,由呂元祥建築師事務所操刀

目前單是香港建築師學會便有 170 多家公司會員,但只有在《建築及有關顧問公司遴選委員會顧問公司名單》內的建築事務所,才可承投政府工程。顧問公司名單會按所聘專業人員數目及公司成立年期被分為兩個組別。根據建築署資料,第一組別公司須擁有至少十位註冊建築師以及三位認可人士(Authorised Persons),並連續經營五年,才具資格承投委員會批出所屬類別的顧問合約,而每項工程的估計價值超過 3 億元;第二組別公司則至少要有兩位註冊建築師兼認可人士,才合資格承投顧問合約,每項估計價值不超過 3 億元。第一組別公司包括呂元祥建築師事務所在內,共有 25 間,第二組別則有 23 間。

至於沒有納入《建築及有關顧問公司遴選委員會顧問公司名單》的中小型建築事務所,則會由建築師事務所商會有限公司和香港建築師學會編製、備存為《第三組建築顧問公司名單》,可承投小型公共及私人工程項目。第三組可承辦的政府顧問工程,以每項工程計算,估計顧問費用會少於《物料供應及採購規例》中規定的報價限額,目前即 300 萬港元。

換言之,規模或年資未達標的建築師事務所不大可能拿下政府建築工程。也許有人會馬上指還有價值 300 萬的工程,但在香港 300 萬能建什麼?

「日本都有大型公共建築,會要求大建築公司做,但有啲偏遠地區,政府只不過係起一棟好細嘅樓,就會覺得搵小型建築事務所都已經得,咁個啲就真係機會,但香港就真係少。」想起香港行業辛酸,陸沛靈不禁自嘲,「有嘅 … 可能就得個公廁咁」。

「我諗可能要調整下自己心態,我會調轉諗,一旦你明白咗香港生態係咁,其實所有嘢都只係你自己一個選擇,譬如我自己依家選擇繼續留喺大公司,定係遲啲自己出嚟做,咪接受做室內設計先囉,有機會梗係想做返建築設計。」待合適的事業夥伴出現,陸沛靈也打算開一間自己的工作室。

去或留,做建築或室內設計,大概是香港建築師都經歷過的取捨與抉擇。

文/鄭晴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