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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梓樂死因研訊】死因庭筆記:來自急症室醫生的生死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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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沙伯醫院急症室醫生梁子恆

法庭變了醫學堂
 

伊利沙伯醫院急症室醫生梁子恆,是戴著醫護用的口罩來上庭的——兩條白色綁帶各紮成兩個結,在後腦十分顯眼。

梁子恆是在醫院第一個接觸、搶救周梓樂的醫生。為了作供,他特意畫了三張圖,以深入淺出解說周梓樂的傷勢。

成個作供過程,好像上了一堂醫學堂般。四頁紙的醫治報告,梁子恆不只是讀出,而是在每個抽象的醫學名詞之後,用淺白「人話」解釋一次:「氣胸即是好似水樽裏有個氣球,氣球應該貼實樽邊,但如果撞擊,胸腔可能冇事,但肺部受傷,氣球的空氣走出來,處於氣球同水樽之間,有機會壓住心臟,供不到血⋯⋯」

「前額頂同後顳區,遮我哋俗稱嘅『魂精』,有硬腦膜下血腫、中線偏向右,意思即是血塊大到將右腦推到左邊⋯⋯」

傷勢之重。

從梁醫生的解說裏,大家很快明白周梓樂有三大傷勢:腦部重創、盆骨骨折、輕微氣胸,最嚴重就是腦部,草圖顯示他右腦多處骨折,分析得出顱內壓升高,需要馬上動手術。

他說要幫周梓樂做「右邊顱骨切開術」:「即是做開腦手術,有機會要鑽開個窿,打開顱骨,放引流管,減低腦壓。」

死因研訊主任請梁醫生用簡單說話形容第一刻見到梓樂的情況,梁子恆說:「好嚴重,非常之嚴重。」他隨後又指出,梓樂應該是受到「好高能量的撞擊」。

所謂「高能量創傷」,梁子恆說,他無法分辨是由高空墮下、還是受到硬物襲擊、還是被車撞到。在研訊主任進一步提問下,梁子恆指出,周梓樂傷勢可以是兩次傷害:先打到頭,再撞到胸腔和盆骨,但他無法分辨是一次過的傷害,還是分兩次。

最令人屏住呼吸的,是梁子恆清晰講到,他判斷周梓樂有可能在受傷前已經不醒人事,因為年輕人跌倒,第一時間應該用手腳支撐,但梓樂手腳沒有擦損,「比較少見。」

「除非暈一暈,否則不會用頭直接撞地下,」梁子恆又說,透過檢查,他排除了梓樂濫藥、飲酒、低血糖這些造成眩暈的可能性。

梁子恆進一步表示,頭部創傷未必單單由高處墮下造成,可以是被人以硬物襲擊頭部而失去知覺,這是有可能,然後從高處墮下。

問答激烈,醫者仁心

最令人印象深刻,是之後警方代表律師對梁子恆進行的詢問,氣氛可謂激烈。

針對梓樂墮樓前清醒與否的判斷,警方代表律師熊健民咬住不放,詢問了多個問題。

熊大律師:假如傷者是失去平衡墮下,假如他反應不切?或者跌下的姿勢、令他冇自然反應機制(指以手腳撐住保護自己)?

梁醫生:可能性好低。即使打側跌倒,內耳會知道自己跌緊落去。即使好似我這樣坐著,向旁邊跌倒,這麼短的距離,我都會有反應。梓樂跌下來 4 米,也有時間反應。

熊大律師:如果這個人失去平衡、或者專注力不足,做不出這個(自然保護)反應,是否有可能性?

梁醫生:你意思是比如顧著看電話?我覺得,一個健康的後生仔,內耳蝸、小腦平衡會好好。

熊大律師:如果姿勢向後(跌)?

梁醫生:向後跌難講啲,未必向後撐,但他情況奇怪,(向後跌)應該後面仲骨折過前面。所以我認為向後跌不太可能。

針對梓樂手腳沒有擦損、梁醫生判斷他沒有用手保護自己,警方律師又問:

熊大律師:如果傷者墮下時用手撐住,即時未必看到手上有傷,有可能之後才顯現?

梁醫生:如果跌落地到骨折咁嘅能量,(手腳的瘀傷)一個小時左右可以顯示,但我對著他一個幾鐘都冇見到有。

一番對答後,警方代表律師最後關注的問題,是到達醫院的時間,是否不影響存活機會。

熊:「你剛才說,在他受傷一刻已經決定了康復機會⋯⋯換句說話,係咪咁講:在救治層面,早到(急症室)5 到 10 分鐘,對存活機會不會有重要影響?」

梁醫生答:我好難劃界線話早幾多分鐘就點,但時間如果早啲、減輕顱內壓,對存活機會好啲。不過他咁重傷,就算生還都有機會變植物人。

熊大律師追問:你有冇任何理由認為,傷者在送達急症室之前的診療有任何失誤,影響存活機會?

梁醫生的聲音此刻變得很低、很輕柔:

好難一概而論。梓樂傷得好重,我不期望他100%變返受傷前那個後生仔⋯⋯他有機會要長期臥床,靠喉管餵食。咁多顱底骨折,⋯⋯如果早少少減低顱內壓,對生命有機會幫到,對整體往後的康復機會不會有太大影響。⋯⋯我不會預期他好像之前咁,一個後生仔行得走得⋯⋯

熊大律師續問:如果早到 5 分鐘,⋯⋯(停頓一下)不會對存活機會有重大影響,你同唔同意?

梁醫生:同意不會有好大影響,因為都係咁差。

庭後,周爸爸媽媽向梁子恆醫生走過去。

梁子恆搭著周爸爸的肩膀,三人相擁良久,聽不清他們說話,只看到周爸爸、媽媽一直用力點頭,周媽媽淚痕滿面,梁子恆也激動,掉了眼淚。

周圍的記者停下,空氣安靜。

梁子恆最後說:「保重。」周爸爸:「知道,知道。」

周媽媽其實從梁子恆入庭一刻就開始流淚,此刻她泣不成聲,步出庭外。

庭外天空晴朗,今天陽光也很好。
 

文 / 楊子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