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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選唐吉訶德 4】只要他那輛「車」不跪低,他可以克服 — 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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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榮參選區議會選舉,似乎也是意料中事。但他的選舉工程,比其餘934名候選人都要困難,當然也遠比他在沙田頌安區的對手困難。

葉榮的對手是身兼立法會議員、在當區做了8年區議員的民建聯葛珮帆,資源豐沛,不是代表工黨出戰的葉榮可比。但更大的困難,源自香港社會各種建設,對殘疾人士並不友善。

身體上的殘疾,是大部分人對葉榮的第一個印象,來到選舉,這亦是他必須面對的問題。葉榮在他的選舉單張中,開宗明義:「自出生後便與『戰車』為伴,成長處處碰壁」、「我是殘疾,的確有事情我不能一人完成」。不過,他強調自己可以用政策分析解決地區問題,也會耐心聆聽街坊的需要。葉榮不諱言自己需要別人的幫忙,但同時想用行動來告訴街坊,他也可以幫助別人,最終實現他助人自助的願景,「今日我幫了你,他日你也可以幫別人」。

「困難?做6點(街站)做不到啦,想做晚點又不能,(太夜)尾班車都走了。我不怕告訴對手,我有事情做不到。」

每天早上大約7、8時,是各區選候選人接觸選民的黃金時間,因為大部分人出門上班。儘管葉榮也是每天早上5時多起床,但他不能像其他候選人般,6、7時便抵達街站,與選民接觸打招呼,因為他的復康巴士,最早只能在7時到他家接他,車程需時約45分鐘。這復康巴士,他早在大約4個月前就已經預約,預約時需向對方解釋自己為何比其他人更有需要使用,而不乘坐港鐵。

平時到位於頌安邨的張超雄地區辦事處上班,葉榮搭港鐵,需要個半小時至兩小時不等,原因是由葵芳的家到頌安,需要轉3次車,和大部分輪椅人士一樣,每次上車下車都要用月台板協助,等港鐵職員拿月台板來,就往往錯過了5至6班列車,而且早上經常上不到車,「現在還要經常故障哩!」常故障的包括列車和升降機。去年,他前往立法會時,就因金鐘站的輪椅升降台故障,而被困梯間1小時。至於巴士,不是每部都設有輪椅斜板,要上到車,可能已是半天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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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天陰有微雨的早晨,近9時才來到馬鞍山聽濤雅苑前,疏落的最後一批趕上班的居民,陸續登上免費穿梭巴士,葉榮和選舉代理人Steve仍在把握機會向急步過的人遞出選舉單張,說聲早晨。

選舉,對殘疾人士不友善

「早晨,請支持2號葉榮。」一個由女傭陪同的婆婆接過選舉單張,「好叻呀!要加油。」她笑容可掬;接著另一個婆婆步近,卻婉謝過單張,「拿過了,到時投給你。」然而,她們的匆忙程度令你難以判斷,她們手中的一票是否真的會給葉榮。

外出的人潮漸漸散去,葉榮和Steve收拾物品後便一起回到辦事處工作,途經休憩處和領展商場時,有長者與葉榮打招呼,有個婆婆與他聊起天來,談談近來的身體狀況,如血壓還有沒有高等等,狀甚熟落。

與婆婆道別後,葉榮繼續驅車帶我看他爭取得來的無障礙設施、區內仍然對輪椅人士和長者小孩不友善的設施,並向我講述領展商場內商戶的轉變,纖悉無遺。眼見商場內賣廉價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商戶不獲領展續約,取而代之的是「拍烏蠅」的連鎖貴價中藥材舖和金舖,葉榮慨嘆,「(領展)寧願拍烏蠅,但租給付得起較高租金的商舖,也不願租給真正想服務街坊、賣廉價東西的小商戶。」

在地區工作的過程中,一定有受過街坊的質疑吧?葉榮說,質疑的人通常不會說出口,大多只會從頭到腳打量你。「曾經有街坊口快心快,話以為我是求助者,我會用事實去證明。他要求我出信給相關部門,我就叫他坐在我旁邊看我打信,十多廿分鐘我就可以給他信。」他想告訴街坊,有人把電腦放在他面前,他一樣可以1分鐘打30、40字。

在這兩年多,愈來愈多街坊在有困難時會主動找他幫忙,天花石屎剝落、家中有白蟻、壞電器等,他都能證明給街坊看,他是有能力的,「口碑這回事要慢慢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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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困難的事,難不到我,不要看得我太低。」他指,即使有困難,都是來自周邊的配套設施的不足,「我沒困難,只要我這輛『車』不『跪低』,就真的沒困難。」葉榮其實不太喜歡談他所遇到的困難,而總是大談他如何解決問題,困難在他心目中彷如無物。但他承認,選舉對殘疾人士並不友善,很多表格都要親身去遞交,幸好有同事的幫忙。

遭街坊質疑「無腳」 樂觀面對

選舉不容易,為何還要出來參選?「我在這區都工作了快3年,既然有機會,我想試下。而且,我也不想建制派在這區自動當選。」他認為,這兩三年,香港人看到很多不公義的事情,加上近月的鉛水事件,口口聲聲幫市民解決民生問題的民建聯,卻在立法會就特權法議案投反對票,「如果可以阻止她自動當選,希望這區的居民可以手上這票投給我。」他指今年初開始考慮參選時,也有很多東西要計劃,「不似健全人士,揹個背囊就可以出門做早站,我要籌備很多,早起身如何運作?天都未光又如何乘車?」

最重要的還是,他想讓街坊知道,殘疾人士有能力參政,服務社區。他本來擔心,會受到街坊歧視,幸而這區甚少,起碼比早前宣傳反政改時少;不少居民聽到他要參選,豎起姆指表示支持。

不過,也有街坊,尤其是一些較年長的,總認為殘疾人士的能力就是低人一等,「這幾日有街坊話,你都無腳,怎樣選?」記者覺得這些說話太傷人,但葉榮笑稱,「我沒事喎,我份人很樂觀。」他說當時心想:「幫(街坊)不是用腳幫的,用腦的嘛!」但沒有說出口,因不欲在街邊與街坊吵鬧,而且這些本身不相信你的人,通常也比較難一下子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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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安這個選區,一半是中產階層,居住在聽濤雅苑、觀瀾雅軒,以及新劃進該選區的天宇海;另一半則是以基層長者為主的公共屋邨頌安邨。整區選民登記人數為10,878人。上屆整體投票率只有37.73%,葛珮帆得2,455票,得票率是58.8%;婦女參政網絡的劉家儀則有1,721票,得票率有41.21%,泛民候選人雖然落敗,但支持度不算差。 

區內選民是中產階層和基層大約各佔一半,3個私人屋苑的居民大部分是中產,通常有較高知識水平,葉榮會把較多時間和資源放在公屋頌安邨。他擅用支持他的朋友的長處,例如會找繪畫了得的殘障朋友,在邨內舉辦畫班;街坊家中有電器傢俱損壞了,需要維修,他又可以找到相熟的「收買佬」,為居民提供價廉物美的零件或舊電器以替換,亦會找義工到居民家中幫忙維修,「有些地方我去不到,例如街坊家中的露台,但我一定會走到最近」。

由追星少年蛻變為社運青年

在地區工作了兩年多,葉榮和街坊之間建立起感情。不少熟落了的街坊知道他參選後,都會偶爾關心一下他的身體狀況,例如下雨或太陽太猛時,叫他拿把傘,但他都只是笑笑口,說:「不用了,我很快走。」

「試過和個街坊去房屋處辦事,突然間下雨,想不到他會幫我舉傘,這很有趣,很難忘。」

一個打傘的動作何以令他如此感動?下雨時葉榮不打傘不怕生病嗎?「我拿不到(傘)。」他說。

我們平時覺得輕而易舉的打傘動作,對頸椎受損的葉榮卻不是理所當然。儘管街坊這樣叮嚀,但在派單張時他不想義工站在身旁為他打傘,覺得不好看,「濕身,我從小到大都習慣了,就算我出街玩,如果突然下雨,我拿不到傘就是拿不到,只可以走快點。」他說自己很少因此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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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葉榮Facebook專頁

但訪問這天,葉榮其實已整整病了一個月,咳嗽還未清。說起自己的病,葉榮卻突然興奮地告訴我他的一個小發現,「吖,原來呢,區內有不少私家診所,輪椅是進不了的,因為有一兩級梯級。因為這次生病,我體驗到,輪椅(人士)是看不到醫生的。所以我病得嚴重了,因為我三更夜半回到家都沒有醫生看。」他希望,不論能否當選,都可以改善區內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是要真正坐在輪椅上(生活)才知」。

除了議員助理這個身份,葉榮也算是個社運青年。葉榮曾向傳媒提及,參與社運時繞過保安的技巧,是在年少時追星的日子裏學來的,再問他這事情,葉榮一臉羞澀,「鍾意就自然會想到辦法避開保安親近遇像啦。殘疾人士一向觀察都很細微,會估計對方的路線怎樣走。追星,在停車場等候是主要的位置,而官員逃走的位置也在停車場,不多不少都有點相同之處。」明星保鑣較兇狠,還是立法會保安?「當然是立法會啦!」他笑指,因為保護官員的還有警察和便衣。

2009年「反高鐵」最後一夜,葉榮也在現場。激發他走出來的原因,是當時他的電動輪椅壞了,政府對他這種非領取綜援人士沒有太多資助,而一張5萬元至9萬元不等的電動輪椅,對一般人來說也不容易負擔,更何況是當時剛出社會工作的他?眼見政府要把600幾億元投進連「一地兩檢」都未談妥的高鐵,他覺得非上街不可。問他出來行動之前,會否有很多考量?「前面一批警察而已,沒甚麼(好怕)。我想他們怕我比較多。」

「我不激進,只是站得較前」

葉榮近日在其Facebook專頁貼出母親的心聲,文中葉媽媽自言是「藍絲」,覺得「政治是污糟邋遢的」,很擔心葉榮出事,亦曾經不希望他參選,如今卻呼籲選民投兒子一票,「令他有機會可以走遠一點」。葉榮在訪問當日指出,最初參與社會運動時,家人十分擔心,叫過他不要去參與,但現在也明白,更漸變為支持,「可能覺得我明白,都已長大,控制不了」。

自反高鐵至今,葉榮參與過不少社會運動,從土地問題到政改議題,都見到他的身影。他卻不認為自己激進,「我坐在『四個轆』上,激進極都有限。我不激進,連說話都很斯文,很細聲。」他自言只是站得比較前,論激進難比健全的社運人士,「不過我算係殘疾人士之中,被標籤為最激進啦」但他認為自己的行為和思想都是務實的。

很多人都相信區議會應該「去政治化」,若多談政治就會被批評「搞事」,但葉榮強調,生活上每件事都是政治,「你今日不搞它,政治遲早有日會來搞你。」他舉例指,該區的聽濤雅苑差不多二十年樓零,遲早要做大型維修,近來又經常出現圍標事件,「你今日不理,遲早你都要來找我。圍標問題,你第一個會想到找民主派解決,還是民建聯?」

葉榮理解自己的弱勢,但他也看到自己的可貴之處,「我有同理心。我會與弱勢、殘疾、基層,一起解決地區上的問題」,「我一定明白弱勢的需要,起碼我是過來人。」

這次選舉對葉榮來說是一場硬仗,令他學會很多事情,也為他帶來很好的情緒商數(EQ)訓練,「面對那種緊張,加上被人罵,那種EQ都幾難控制。緊張是指對家(候選人)找人跟蹤你的那種無形的壓力。我去到哪裡都被人跟。今早做早站時,也派兩個人來跟我,特意在我附近阻著我派單張。這些真的不夠他們賤,可以用賤來形容。」對此,同區另一名候選人葛珮帆回覆本網記者查詢時表示:「對於無理的抹黑,我不會回應」。

對於勝算,葉榮表示不理會民調,亦不會評估形勢,如今只本著「死就死啦」的心態去做,甚麼都不想,「辛苦了那麼久,衝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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