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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點 同場加映】高達斌:匯點出身我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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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達斌

「我好自豪自己是匯點一員。」他說起來,一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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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人之中,有一個受訪者大唱反調,不認為匯點背負任何罪名,今天依然為自己三十年前加入過這論政團體而萬分自豪。

「難得我有機會加入匯點,認識香港一班政壇精英。」

過去兩三年,每次被記者問到自己近年何以冒起,身穿黃色背心,於佔領運動、反水貨示威等場合跟示威者激烈對抗,他都會洋洋得意地強調:其實我八十年代已經參加匯點,投身政治不是近來的事。

「這十年對我政治訓練好多,今日搞愛港之聲,好多處理手法,都是因為經歷過匯點,所以才知點搞。」

他是高達斌。他經常穿著的黃色背心,上面寫有「愛港之聲」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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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港之聲召集人高達斌,向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助理遞交投訴信。圖片來自 : SocREC。

他是匯點嘍囉

當然,匯點在高達斌心目中重要,並不代表高達斌對匯點重要。

被問到對這一號人物的印象,受訪的匯點人大多一笑置之 — 對於他加入匯點的經過,何芝君稱他為「飛來蜢」,「做印刷,以為他來撩生意」,杜耀明形容他是「痴埋嚟」;對於他在匯點的角色,畢浩明說他從來都不是核心,葉建源說他「不是主流,也不活躍」,葉健民說他是 nobody,「永遠唔出聲騎騎騎(笑)」,在劉迺強身邊插科打諢,「講衰啲,就是嘍囉一般行來行去、跟出跟入。」

「高達斌是一個極度 marginal,完全不重要的人。」一個曾經在匯點跟高達斌共事過的受訪者,如是說。

相信這也是眾多匯點人的真實心聲。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不能不好奇,為何像高達斌這樣的人物,會混進匯點裡頭的?如今大家對高的認識,就是那件搶眼的黃色背心,以及其組織針對泛民示威者一次又一次的挑釁和撩撥,但在三十年前的匯點時代,這中年大漢究竟又是怎樣的人?是什麼令他由當日匯點的邊緣嘍囉,變成今日愛港之聲的領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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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愛港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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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港之聲會址門外

訪問約在愛港之聲位於新蒲崗某工廠大廈的會址進行。到達預定的單位,卻發現門外並沒掛上「愛港之聲」的標示。黃色的大門旁邊是一幅大大的招牌,寫著「生活教室」四個大字,乍看來像補習社,多過像一個政治團體的辦公室。

一位女士迎門,她是愛港之聲辦公室的職員。她說,高達斌在路上塞車,要遲到十五分鐘,著我們先坐下等等。

於是我們開始四處張望。這個數百呎的地方,間了兩個房間,一間是辦公室,高達斌和剛才迎門的女士平日都在裡面辦公;另一間是儲物室,擺放了無數示威紙牌,一塊一塊地排在架上。至於大廳裡,則擺放了平日活動用的長桌,牆邊有一疊疊圓櫈,和一個個譜架。顯然,這裡除了是平日愛港之聲開會辦公的地方,還時常舉辦不同活動,供會員聯誼。

門口還擱著一大疊舊報紙,清一色都是《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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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熱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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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年匯點幹事會會議,地點正在「樹人書屋」。

一會兒後,高達斌到了。

他知道我們的專題有關匯點,顯得頗為雀躍。看到我們特地帶來的匯點舊文件複印本,他更是愛不釋手,還借來馬上影印了一份。「這些文獻那時候我全丟掉了,搬地方時沒特別留意。」他盯著舊文件,喜孜孜地道。

其中有一份會議紀錄,他看得最入神。因為紀錄所示,這次匯點會議的舉行地點,是「樹人書屋」。

高達斌的故事,要由這間書屋說起。

1979 年某個星期日,在旺角彌敦大酒樓,有一班畢業幾年的年輕人正圍坐一檯,口沫橫飛。他們不少都是理工書院的畢業生,在學時或參與過不同的社會運動,畢業後分道揚鑣,從事各行各業,但熱情未冷,於是每逢星期日,都相約酒樓談天說地,最初坐在大廳,後來酒樓職員見他們個個星期都來,就特別安排房間,讓他們暢所欲言。

這一次,他們談論的,是成立「樹人書屋」的事。

「要改革一個社會,首先要改變人的思維。所以要搞書店,賣文思哲的理論書,賣給一些有興趣的人,一起討論。」高達斌,正是那班熱血青年的其中一人。那個星期天,基於一份「歷史感」,他跟同儕提議要開一間書店,影響社會。

什麼歷史感?1979 年,麥理浩上北京見鄧小平,揭開後來香港前途問題談判的序幕。高達斌說自己當年先知先覺,感覺共產黨會收回香港。「中國話要收返香港,我們一定要做嘢!」就是令多些香港人認識中國,而開書店、賣好書、搞書會,就是最佳方法。

「你無睇共產黨點成立?都是陳獨秀在北大講吓嘢,組織一班人。」

當年的高達斌是小童群益會的社工,一做就做了六年。那陣子,他本打算用社工身分搞小組,叫人認識中國,卻不獲上司批准。他內心有氣,便萌生退意。「與其靠人家去批准,為何不自己批准自己?所以我要搵錢,做老闆,控制到自己時間,又有錢做自己嘢。」

結果當天早上在彌敦大酒樓,高達斌成功游說了九個大學同窗一同夾份,開辦樹人書屋。「下午我就 quit 咗份工,證明我決心,唔係玩玩吓。」對此他依然自豪。

「你聽個名就知呢間不是普通書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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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劉迺強 f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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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迺強與高達斌(圖:無綫《新聞透視》畫面)

但一年多後,初衷偉大的樹人書屋就宣布結業。「無錢經營,蝕到攤攤腰。」高達斌苦笑。但他倒懂得變通,看準當年沒太多人關心版權問題,隨即添置了影印機,書店轉型做印刷,專門替人翻印書籍。

不單生意好轉,高達斌還遇上他人生其中一個偶像 — 劉迺強,不,其實是艾凡。

「艾凡」是劉迺強寫《信報》專欄所用的筆名。當年高達斌最愛讀他的文章,「由小商人,寫到營商七十二招,到後來講政制,講回歸。」由《信報》1973 年創立,他就一直追看。

至八十年代初,樹人書屋裡上演一場粉絲奇遇記。當時高達斌成立了一個「印藝學會」,並出版特刊;碰巧當時也是印刷商人的劉迺強上門領取刊物,兩人見面談了幾句,一見如故。

「我諗都諗唔到艾凡就是劉迺強!。」

之後的情節不難預料:高達斌向劉迺強推介艾凡的文字,劉大笑,然後自報身分,高達斌於是雙眼發亮。「正正因為他寫得好,我欣賞他,所以和他有交往。」他直認不諱,也沒有面紅。

「到現在我仍是他的忠實支持者呀!」語氣像一個迷戀偶像的小粉絲。

劉迺強也是高達斌加入匯點的原因,「後來他搞匯點,叫我入,咪入囉。」完全毋須猶豫。

匯點人當中,除了劉迺強,高達斌最相熟的,是政見完全相反的黎則奮。「Q 仔阿媽洗衣店就在我舖頭旁邊。我跟 Q 仔很熟,跟他阿媽更熟。」兩人是街坊鄰里。「有次去飲,衣服的鈕扣掉了,也是他阿媽替我補的。」

「樹人書屋」位於船街二號一樓,旁邊是黎則奮母親的洗衣店,而它的樓上,船街二號二樓,後來卻成為匯點的會址。

這也是高達斌的「功勞」。

匯點成立之初其實沒有會址。成員只能像打游擊那樣,有時向社區經織協會借場,有次甚至借用高達斌的樹人書屋。一年後,執委有意尋找一個固定地方,恰巧樹人書屋樓上有一個空置單位,在高達斌介紹下,那裡便成為匯點首個落腳處。

此後匯點每次開會的文書印刷,都由樓下的高達斌幫忙處理,既快捷又方便,「突然有什麼要趕印的,我立刻告訴伙記,搞完上返去又開會。」

如今回憶,他臉上的笑容,自豪依然。

「我可以話是半個秘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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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民族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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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達斌早前率領愛港之聲,抗議法院輕判佔領案,高呼「法治已死」(來源:網上片段截圖)

高達斌的加入,多少也證明了匯點就是這樣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曾澍基、黎則奮、楊森這些活躍於大學校園的知識分子固然是團體的核心,但除此以外還有不少小商人、平民百姓參與,高達斌是其中之一。

但就算匯點向來龍蛇混雜,當年的它始終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推動民主回歸。換言之走進匯點的,無論是有識之士抑或市井之徒,理應有相近的理念,就是期望民主回歸。

「當時我是回歸大過民主。」高達斌坦言。「回歸中國,天經地義架啦,這班人都是因為咁,先成立匯點。」他自認民族主義者,也認為當時的匯點人同樣基於民族立場而推動回歸,加上偶像劉迺強的號召,於是二話不說,飛身加入。

至於不少匯點人口中的「民主契機」論,高達斌說自己不清楚,「他們鍾意講理論。」

而他的眼中,由始至終都只有「民族」兩個大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有些人一生就是為自己,吃喝玩樂,搵到錢自己圓大屋享受;有些人一生是為國家民族。」言下之意,他自己是偉大的後者。「作為知識分子,我們為什麼不去關心國家民族的前途?」

高達斌的愛國民族之路,早在六十年代開始。當年他還在唸中學,遇上一個從國內偷渡逃到香港的老師,「他影響我對中國的睇法,雖然他都是因為受共產黨迫害,先至來香港。」老師教少年高達斌不要看個人榮辱,要看國家民族長遠發展。「他影響我,唯物辯證,樣樣有二分,有好有壞。」所以共產黨做盡壞事,你也要看它做好的一面,高達斌說。「我阿爸鄉下有田地被充公,他一世人都話共產黨唔好,但死時都話共產黨好。」

「你要實事求是,佢有好你要支持,唔好就要反對,無理由做了一件事成世都唔好。」

出奇地,高達斌說共產黨也做過錯事,例如文革。「我們文革鬥到國家爛哂,打爛了中國文化,將好多寶貴的嘢全部粉碎。」他顯得著緊。「老學究被鬥死,無接班中間斷層。有識之士鬥垮鬥臭,人心扭曲。」又例如六四,「始終去到悲劇收場好可惜,個感覺係『唉,又衰咗』。」

如此我們不就應該批判共產黨嗎?高達斌卻不同意。像文革,「共產黨知道又點呢?檯爛了櫈爛了,都要搵錢慢慢重建嘛!」他反以此為如今共產黨看重經濟不理人權而開脫。六四亦然,「中國政府不是全對,但它有苦衷,它手法包裝得唔靚,但穩定大局有功勞。」

於是近兩年的六月四日,高達斌跟愛港之聲都在銅鑼灣街頭設立街站,宣傳他的「無證據六四有死人」以及「六四屠城有助穩定政局」論。

顯然,他是徹頭徹尾的民族主義者。

而早在四十多年前,高達斌已因民族主義而立足街頭。「我們抱住孫中山像,操去美國領事館,抗議美國將釣魚島交給日本!」那時是七十年代初,大專生發起保釣運動。「我們預備被人扑濕,拉去坐監的。」他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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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學生會第一屆幹事會,高達斌出任宣傳秘書

當年高達斌在理工學院紡織系就讀,因為平日喜歡在飯堂談歷史哲學,就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參與學生會。他是第一屆理工學生會的宣傳秘書,也有份創立了理工學生報。背景,其實跟去年走上街頭的熱血青年沒有兩樣。

「當時成個大專界都反殖反貪嘛,覺得社會有好多不公平,想推翻殖民地政府。」跟馬國明、何芝君他們,取向似乎也沒太大分別。

於是畢業後,滿腔熱誠的高達斌走上當社工,希望「影響後生仔」。直至六年後,因為被上司拒絕搞「認識中國」組而毅然辭職,開樹人書屋。

某程度上,他跟匯點人有著類近的成長背景(反資反殖),唯一差別就在於其無比高漲的民族意識。

這,也是最關鍵的差別 — 時至今日,他跟其他匯點人走上不一樣的路,也是基於這份民族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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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民主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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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達斌

這就是高達斌的前傳。

他加入匯點之後的事,倒不那麼重要。高達斌說,自己雖然不是最核心的匯點成員(「因為我不太鍾意權力核心」),但也曾為這團體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譬如說,他當過「匯點之友」的副主席,負責聯絡不屬會員的各方友好;他試過在匯點的地區支部當副手,搞地區事務;他試過在油麻地為陸順甜助選,在觀塘為李華明幫手(「我同佢好 friend 的」),也去過北區為黃成智、狄志遠等打選戰,洗樓、派單張,樣樣做啲。

憶述往事,高達斌滔滔不絕。只是奇怪地,其餘匯點人對於他的種種「功績」都不太有印象。

到了 1993 年,他說自己在匯點討論彭定康方案的大會上率先退會離場,「點知劉迺強他們都退了」。這個場面,當日有出席大會的匯點人也沒有什麼印象。

不過高達斌始終為自己的匯點成員身分而自豪 — 特別因為匯點是第一個正式提倡「民主回歸」的論政團體。

「我們是真的民主派呀。」

到現在他仍然這樣相信。「我是民主派呀,我支持民主。」那為何不支持民主的真普選?「民主制度同民主精神是兩碼子的事,今日好多人講民主,就講民主選舉制度,這個制度有問題,只會選蠢人出來做領導,唔會叻人做,只有平庸的人識得 social ,就做領袖。」他頓了一頓,又說。「本來我覺得立法會議員應該好掂,點知原來選到垃圾出來,真是垃圾會呀。」

那如何選賢能,他竟提起中國帝制。「中國咁多朝代,皇帝都是打返嚟的,他最有能力。」

那老老實實,高達斌支持的「民主」又是什麼?「我們追求的是民主的精神,不是用口講,而是生活。」意思大概是「就算意見不合,也互相尊重」,根據他的說法。互相尊重,那為何「愛港之聲」時常會挑釁示威者?高達斌淡定搖頭,「民主精神唔代表唔可以激進,民主精神是講道理。」

突然「民主精神」由「互相尊重」變成了「講道理」。

「我們激進同他們激進抗衡,是好正常的自然生態,action and reaction。」不就是「以牙還牙」?「可以咁講,這當然是民主的一部分,民主不是我舉手投降,不是有反對意見都無條件接納。」高達斌繼續用言語,把龍門搬來搬去。

他當然推崇以牙還牙。去年 10 月 3 日,愛港之聲及一眾反佔領人士暴力衝擊旺角佔領區時,高達斌在現場就說過這一番話:

「香港市民已經忍無可忍,他們(佔中者)識趣的,就即刻拆左佢,打通這裡南北東西的通道。否則我們控制不到民情,民情洶湧,分分鐘這裡出現傷亡……如果他們唔離開,有乜流血事件,由他們自己負責。」

 這就是高達斌口中的,民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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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點:原罪背後】專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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