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9 min read

【匯點:原罪背後 6】三十年一覺 民主黃粱大夢

A Decorative Image

1994 年 4 月 18 日,匯點與香港民主同盟召開記者會,宣佈聯合組織民主黨的計劃,並發表民主黨的組黨宣言。半年後的 10 月 2 日,民主黨舉行創會會員大會,正式宣布新黨成立,同時為匯點短短的十一年歷史,劃上句號。(圖:民主黨《一起走過的日子》)

1993 年 1 月,匯點成立剛好十周年,但會內並沒舉行什麼慶祝活動。倒是在 1 月 19 日晚,他們召開了一次特別會員大會。會議共有五十多位會員參與,入場時人人神色凝重。

歷時四小時的大會結束,劉迺強、王卓祺、曾澍基奪門而去。同為創會元老的三人,決定退出自己一手創辦的匯點。

中間究竟發生什麼事?

最表面的理由,是「主流派」與「少數派」對彭定康「新九組」方案的分歧。

「這個不是『袋住先』喎,是正到不得了,一個民主契機,你要不要呀?如果唔要,點交代?」葉健民當時是中常委成員之一,屬匯點的主流派。

「彭定康還返少少民主俾香港,就好似還錢,人還錢你無理由唔要。」盧子健是當時匯點秘書長,也是主流派一員。

「白貓黑貓,都是民主進步呀!」李華明當時是立法會議員,手執一票的他,準備支持彭督政改方案。

「將香港民主進程再推一把之嘛!」事關重大,早已淡出匯點的杜耀明當晚也回來出席大會,他支持方案。

反之,便是劉迺強、曾澍基、王卓祺的少數派。他們堅決反對匯點支持彭定康方案,卻礙於少數服從多數,別無他選,唯有退會。

「香港的民主是一國的前提下,香港作為中國特別行政區的範疇下的民主。」劉迺強正式退會後接受港台訪問時說。「如果我們支持這個方案,將來一定不能銜接,這個不完善的民主,大不了只有五百天的壽命,但卻換來將來的五十年更不民主。」

「發展民主,必須由香港人自己向中國爭取,而不應等待英國的賜予。」這是王卓祺當時的說法。

對彭定康政改方案的立場分歧,乃兩派最終分道揚鑣的表面原因。但細閱雙方說話,剖開表層理據,我們自會發現這次的分歧,其實不是因,而是果。

對「怎樣爭取民主」看法分歧的結果。

因為這點分歧,結果造成匯點史上最大型的一次分裂。基本上,也是它最後一次分裂 — 一年半之後,為了壯大民主力量,匯點決定跟港同盟合併成民主黨。這個創立於 1983 年的政治團體,就此走進歷史,被時代湮沒,被世人遺忘。

一切,都源於「怎樣爭取民主」這道問題。

A Decorative Image

葉建源。

一、「都爭取咗三十年了」

到了今天,又一個政改方案擺在全港市民眼前。而我們還在討論「怎樣爭取民主」。

「都爭取咗三十年了。」坐在立法會議員辦公室裡的葉建源,輕輕嘆氣。「整個歷程,我覺得好緩慢,好唏噓。」他想強調,爭取民主是一個橫跨三十年的「歷程」。

但也是一個兜兜轉轉、前路未明的漫長歷程。「趙紫陽的覆信、基本法,後來又應承 2017……到了現在,原來仲要爭,仲要不斷去重新演繹一些字眼。」他感慨。

葉建源曾經是匯點成員,如今是芸芸前匯點成員之中,唯一一名現任立法會議員。換言之,在政改方案臨近表決的當下,葉建源是唯一有票,可以決定是否「袋住先」的前匯點人。而他的態度也甚是鮮明 — 一早表明會投票否決「袋住先」,不作他想。

假民主,要不得。

可是大家同樣也知道,即使六月中「袋住先」方案如民主派所願被否決,一切也只是推倒重來。旨在爭取民主的同路人「原來仲要爭」,為此,只得返回起點線,重新思考一條大家已經想了三十年的問題:

今後,怎樣爭取民主?

又或更直接的:如何向中共爭取民主

雨傘運動後,有人提出要重新專注於議會選舉。而事實上,也有一班年輕人走入社區,深耕細作,準備參與區議會選舉。在他們眼中,這是一次新嘗試,也是如今要爭取民主的其一途徑1。

對此,他們充滿希望。

有趣的是,足足三十年前,同樣有一班年輕人,為了一場區議會選舉而摩拳擦掌。在日後分道揚鑣之前,他們曾經對這條路線充滿希望。

這班年輕人,來自匯點。

A Decorative Image

1985 年區議會選舉拉票情況。(圖片來源:無綫《新聞透視》畫面)

二、 1985 年區議會選舉,“We are where our mouth is!”

「就在此刻,四個本會的會友,和數百個熱心參與香港事務的市民,正在密鑼緊鼓地展開競選區議會的活動。我們都缺乏民主參與的經驗,正如所有開始學習的人一樣,我們尚未能十全十美,但以香港人善於適應學習的特性,相信總的來說,我們會表現不差,而且假以時日,我們會進步驚人。」

— 劉迺強「主席致詞」,《匯點成立第三年慶祝典禮特刊》,1985

匯點雖然是全港首個正式提倡「民主回歸」的論政團體,但對於「民主」,他們起初其實沒有太多的深思熟慮。「有時一日問題未出現,你就不會(把議題)討論得夠充實,只會講空泛原則。」杜耀明承認,他們當年對「民主回歸」四個字的討論,並不足夠。

而翻開 1983 年的文件,匯點對「民主」的定義也只有一句:不是一夜間全部民主,而是「循序漸進,逐步開放」。

那究竟循的「序」要是怎樣?進的「步」又要有幾多?不要一步到位,那又可怎樣達至目標?他們明顯沒有很詳細的討論。

也很難怪,因為當時的社會現實根本難以容納具體的討論。那個時候,港英政府連《代議政制綠皮書》也尚未推出,香港的三層議會選舉(區議會、市政局、立法局)幾乎沒有任何直接選舉的成分。

起點也沒有,匯點中人自然無從說起,爭取民主的路究竟具體應該怎樣走 — 藍圖、時間表、路線圖,更當然未有。

儘管如此,早在成立之初,匯點中人卻大致同意爭取民主的第一步,是要推動各級議會的民主改革。

這大方向的理據源於四個大字:民主生活。

「選舉作為民主生活(的實踐),要在各級議會裡面推行,趁香港有主權變動的時候就正好發展這種東西。」人稱「畢仔」的畢浩明記得,當年主力做基層工作的楊森和馮可立經常強調這套說法。「無民主生活,講咩基本法架構,都嘥氣。」因此匯點當時主張,民主建基於選舉制度,而選舉就理應由最低層的平民百姓開始。

而結果,他們如願以償。

1984 年,中英就香港前途問題達成初步協議後,英國確知 1997 年要撤離香港,於是加快社會民主化步伐2。當年 7 月,港府發表《代議政制綠皮書》,提出推動代議政制,「使其權力穩固地立根於香港,有充份權威代表香港人的意見,同時更能較直接向香港人負責。」各級議會的選舉開始進行改革,由最初的封閉單一,逐步邁向民主化。

在議會選舉民主化的背景下,本來停留在議政(甚至吹水)階段的匯點人,開始構思通過民主參與,改變社會。

「我們話民主回歸,主張香港開放議席,身體力行梗係落去參選啦。」黎則奮解釋,選舉可以將權力由政權下放民眾,「要逐步過渡,用香港民主力量去 take over 個政權。」

「要透過參政,建立由下而上的力量。」杜耀明抱持同樣信念。

因此,就如劉迺強於 1985 年 1 月匯點成立第三年慶祝典禮上所言,匯點雖無實際選舉經驗,卻密鑼緊鼓,準備學習投入這場遊戲。

1985年的區議會選舉,正是他們學習的起點。

對此,杜耀明印象特別深刻。「好有規模架,做哂家訪了解情況,然後搵人選,準備隊伍參選。」當年他做幕後軍師,負責油麻地東的選舉工程,在前台參選的是陸順甜。「好容易當選的,對『街佬』好易搞,兩嘢搞掂,贏到他保險金都拿唔返。」今天回想,他仍一臉興奮。

當時的本地左派,由於不清楚中央對香港發展政黨政治的取態,亦憂慮參與地區選舉會被視為干預「一國兩制」和「港人治港」,於是只是低度參與3。在地區選舉中跟民主派對撼的,多是街坊組織和鄉事組織的各種保守人士4,也就是杜耀明口中的「街佬」。匯點人自然輕易勝出。

勝選固然教人興奮。但對於匯點人來說,更興奮的是以往只擅於議政的他們,終於找到能夠發揮所長的民主參與方式,「研究哂統計處分區 demographic,走訪,了解社區問題,(選舉工程)就開張。」杜耀明說。「是新的參政模式,所以好有自豪感架。」

「匯點好高興有我們幾個,因為啲大佬,好似盧子健、楊森都不去選。我們代表匯點牌頭,他們好支持。」當年首度參選的匯點人,還有李華明。

A Decorative Image

1985 年的李華明。(圖:無綫《新聞透視》畫面)

當年他出戰觀塘翠屏。「七層大廈徒置區,第一、二型公屋,潮州人多。」匯點的最主要政綱是「民主回歸」,但李華明直言在基層社區,這套理論太離地,因此拉票的時候,他不會特別提及。「十大政綱裡面,(民主回歸)可能是第十個。講咩民主回歸呀,有飯食、重建改善居住環境,講呢啲就選到喇!」他喜孜孜地道。

選舉結果一如所料,李華明獲得 2010 票,輕易勝出,票數比另外兩位對手加起來還要多。

這一年的區議會選舉,匯點初次參與,卻意外地嶄露頭角。出選的四個成員,李華明、陸順甜、吳明欽、熊永達,全部勝出。「四個選,四個都選到。」李華明雀躍憶述。

「全部人都話,咁勁嘅這個新興政治力量,我們當然好開心。」

「We are where our mouth is !」畢仔如今回憶,「就這樣,很簡單的,講得出做得到。」由純粹論政,到落手落腳,入社區,做研究,設街站,辦家訪,參與民主政治……毫無疑問,這是匯點仝人一次新嘗試。

這次嘗試,多少奠定了此後幾年匯點發展的路向。之後幾年,他們逐漸成立地區支部,展開地區工作。

也出產了像李植悅、吳明欽這樣的政壇新星。前者以創新的選舉手法和口號,開創民選市政局議員的先河5;後者曾是區選票王,1985 年至 1992 年離世前七次參選各級選舉,全部獲勝6。

A Decorative Image

《匯點動態》31期。匯點最初成立地區支部的負責人名單。

作為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港人治港的本港民間團體,匯點的不少工作發展,如組織的結構、地區發展都具有一定的開拓性質,我們希望這些經驗對發展一個民主社會能夠起著一點的積極作用。

— 王卓祺(匯點屯門辦事處主任)「匯點地區工作的策略考慮」,匯點成立第四年慶祝典禮特刊,1986

有了這些經驗,匯點開始更積極參與選舉政治。當時他們的想法很簡單,一方面透過走入地區,改善民生,進行公民教育,使港人認識何謂民主;另一方面進行議會工作,影響政策,循序漸進地促成香港社會的民主化。

三年後的 1988 年區議會選舉,匯點再接再厲派出 23 人出選,其中 16 人當選,是當時最積極參與選舉的民間組織。

選舉政治,固然不是當年匯點的唯一工作。除此以外,身處八十年代後期的他們,還很關注基本法的制訂、香港整個政制的發展(例如曾經引起極大爭議的「八八直選」),以至後來的六四屠城。

但就如畢浩明所言,他們大多同意,落手落腳地參與選舉,是「怎樣爭取民主」的最佳答案。

其時未有異議,也未有分歧。

A Decorative Image

1986 年市政局及區域議局選舉後,匯點立即出版通訊報捷。

三、1991 年立法局選舉,「匯點決心發展成為民主派的一個政黨」

當然大家更沒有分歧的是,區議會選區狹小,方圓不過數幢大廈,就算當上議員也不代表什麼。區議員或可跟平民百姓緊密接觸,針對需要,改善當區民生。但談到爭取民主,恐怕是遙不可及。

到了 1991 年,他們迎來了一個新機會:立法局選舉。

此前立法局一直不設直選議席,即使是八十年代中後期,民主派陣營組成民促會,爭取八八直選(即 1988 年立法局引入直選議席),也在商界和左派反對,以及政府扭曲民意調查之下,宣布落空。

直至 1989 至 1990 年間,中英雙方就香港的政制發展進行多輪秘密會談,雙方最終同意 1991 年立法局選舉的六十個議席當中,有十八個議席可由直選產生,使《基本法》內的民主步伐稍微加快,香港才真正第一次有機會直接選出自己的立法局議員。

當時的香港正值後六四的傷痛,匯點本來亦然。但經過一番思量之後,匯點終於 1990 年發表《邁進九十年代宣言》,確認繼續走「民主回歸」路線,並在組織策略方面定位於「民主派陣營」。然而就算決定續走民主大道,他們還是必須重新思考那條老問題:怎樣爭取民主

匯點仝人當時認定,要繼續「We are where our mouth is」。

爭取直選,是匯點多年來推動政制民主化的一項目標,也是作為迎接九七年後港人治港的重要準備。既然匯點堅持留港、為九七年後港人治港作出承擔,便必須以認真的態度參與直選的活動。

— 張炳良「主席的話」,《匯點成立第九年特刊》,1992 年

經過會內慎重挑選後,匯點最後推派了李華明、狄志遠、黃偉賢三人以「留港改革、致力民生」的總綱參選,結果前兩人順利當選,黃偉賢則以些微票數落敗,幾個月後幸運地參與補選,順利勝出,進入議會。

一時之間,匯點成為議會裡的一股新力量。

當然,這股力量跟六四後由李柱銘和司徒華成立的民主派政黨「港同盟」相比,其實不甚了了。18 個直選議席中,主打「民主抗共」路線的港同盟,一舉拿下 14 席。結果多少反映了正值後六四時期的港人,對於民主派人士的信任,還有 — 民主派政黨的寬闊發展空間。

A Decorative Image

《星島日報》,1992 年 9 月 14 日。

因此,當時匯點開始積極研究,由當初的論政團體、政治團體,正式轉型成政黨。

匯點決心發展成為民主派的一個政黨,一方面是貫徹早期定下來的政黨化目標,另一方面是經過九一直選得到選民和社會的認同與支持後,更自覺要擴大組織以承擔其政治責任。今天匯點所關注的,不是本身作為一個團體的生存與否的問題,而是如何透過力量的再集中和資源的相應結合,去支持匯點在九十年代的政治使命。

— 張炳良「主席的話」,《匯點成立第九年特刊》,1992 年

於是,該年的匯點周年會員大會正式通過了加速政黨化的方案。席上,張炳良的理據很簡單:「以刷新的另一民主派政黨形象面向社會,並爭取支持民主回歸、理性改革的人士加入行列」;他們期望,政黨化後的匯點會「更具組織力、更強調綱領和政見、更注重議會內外政治活動的相互配合」。

換句話說,多年來以「論政團體」為招牌的匯點,準備因應時代轉變,全面投入議會選舉的政黨遊戲。

1992 年 9 月 13 日,匯點於周年會員大會上宣布,正式改組成政黨。時任主席張炳良向記者表明,日後匯點會務將會由從政工作主導,致力影響公共政策,實踐民主,改善民生。

主導這政黨發展的,不再是昔日的講究理論的社會派元老,而是站在議會前台、針對實務的立法局議員。

從此以後,基本上匯點不再是當年討論「靚妹仔」事件的社會派「吹水平台」,也不是成立初期那個「講多過做」,同時夾雜幾分精英主義的「論政團體」。

它成為了真正「落手落腳」,講究政治力量、看重政治現實的「政黨」。

當時匯點人一致認為,這就是爭取民主的最佳方法。

似乎沒有異議,似乎沒有分歧。又或者,就如同那個大家一心一意落手落腳參與選舉,從而爭取民主的八十年代一樣,關鍵的爭議未到,大家也就無法洞悉彼此的分歧,矛盾根本就不會浮面。

而隔了廿多年回看,一切或許就看得更清楚了。

向政黨發展代表,匯點正式願意積極地參與六四後、九七前的這場民主遊戲(又或戰爭) — 就如張炳良所言 — 這場遊戲的玩法很簡單,玩家要增強自身實力,跟同路中人組成同盟,從而在議會裡推動法案,於九十年代初中英之間夾縫裡,替香港社會奠定一套(盡可能)民主的政制。

情況就如同這十數年議會內的泛民主派 — 透過選票,透過協商,透過籌碼,嘗試向政府爭取民主改革。

但問題是,這場遊戲其實並不簡單,因為在參加者的身後,永遠有兩股勢力(中英雙方)在交戰,遊戲過程不單有規則要守(中英聯合聲明、基本法),而這些規則更有可能隨著兩股勢力的此消彼長而浮動變更 — 如此遊戲,又該怎樣玩下去?

在正式組成政黨的 1992 年 9 月 13 日,匯點人尚未需要深究這些問題,直至不足一個月後。

因為一個英國人,他們開始分歧。

A Decorative Image

1992 年 10 月,彭定康於立法局發表政改方案。(圖:無綫《新聞透視》畫面)

四、1992 年彭定康政改,「這個不是袋住先喎!」

「他扭轉了整個政治文化、社會氣氛,奠定了民主的基礎。」葉健民回憶。「他就是這種級數的政治家,你不得不欣賞他。」

這個英國人,名叫彭定康。

1992 年 10 月 7 日,即匯點正式成為政黨不足一個月後,彭定康到立法會宣讀任內第一份施政報告。當時社會輿論普遍預期,這位上任才三個月的新任港督會就 1995 年的選舉安排進行一定程度的民主改革,但結果卻是出乎意料。

彭定康的方案,竟然比大家所想的更加進取。

其政改方案內容大致如下:

一、取消兩個市政局及區議會所有委任議席;

二、將最低投票年齡由21歲降至18歲;

三、1995 年立法局的 20 個直選議席,全部採用「單議席單票制」投票方法(取代較有利建制派的「雙議席雙票制」);

四、功能組別議席由 1991 年的 21 席增至 1995 年的 30 席,新增的九個功能組別議席(即「新九組」),將會擴至所有在職人士均可按職業劃分投票,換言之是「一人兩票」,即每個在職選民可投一票直選、一票功能,令功能界別選民擴大至香港 270 萬的工作人口。而其他原有功能界別,則盡量以個人投票取代法團投票(俗稱團體票);

五、1995 年立法局有十席由全港區議員組成的選舉委員會選出。

總的來說,彭定康的意圖十分簡單:盡量利用《基本法》的灰色地帶,將 1995 年立法局選舉的民主成份提升到最高。

譬如說,《基本法》訂明回歸後首屆立法會由 20 席直選、30 席功能組別及 10 席選舉委員會產生;彭定康明知其九五方案不能超越此規定(否則有違「直通車」協議 — 即 1995 年立法局自動過渡至回歸後的立法會),於是另闢蹊徑,索性將 30 席功能組別全面「直選化」 — 只要你有一份職業,無論是廚師、記者,抑或清道夫,登記做選民,一人就有兩票。

毫無疑問,若方案獲通過,1995 年 立法會選舉將會是香港有史而來最民主的一次選舉。

A Decorative Image

葉健民。

「你話民主回歸啫,但個關鍵是民主嘛!」葉健民當時已晉身匯點的領導層,到了今天,他仍然記得知悉方案當日的興奮。「這個不是袋住先喎,係正到不得了,我們諗都無諗過可以咁樣『新九組』。嘩,你咁癲嘅去到!基本上就是直選,完全超乎我們所有的要求,肥彭一舖過搞掂佢。」

那種感覺就好像,爭取多年的民主,頃刻間竟然近在咫尺。

「這個時機是 now or never,可能是香港歷史時刻,從來都無咁民主過。」杜耀明語氣堅定。

對於這份比民主派所要求還要前衛的政改方案,匯點自然歡迎之至。政府方案發表當晚,一眾中央委員立即聚集會址,開會商討回應。最後一致決定就這方案採取支持的立場。7

但黨的立場是支持,不代表裡面沒有反對的聲音。這一次,反對的聲音還來自一手創辦匯點的三位元老 —劉迺強、曾澍基、王卓祺。

A Decorative Image

《明報》,1993 年 1 月 21 日。

五、1993 年匯點會員大會,「我們都知道代價是決裂」

於是 1993 年 1 月 19 日晚,匯點不得不在會址召開一次特別會員大會,讓正反雙方進行一場正式的辯論,商討匯點就此政改方案的立場。事前,十二名中常委還先行預備了一份建議書,作為會員討論的基礎。

辯論的關鍵在於,對彭定康方案後續影響的判斷。當時大家多少也預計到,若彭定康方案一旦通過,中國政府很有可能宣布原先的「直通車」不再有效,同時推倒重來,「另起爐灶」(回歸後建立另一套制度),此後也可能對香港民主發展更加顧忌。

面對擺在眼前的民主,連同將來可能出現的困局,當下應該如何抉擇?

其時匯點正副主席(張炳良、李植悅)、四名立法會議員(李華明、狄志遠、黃偉賢、梁智鴻),以及其餘一大批中常委(包括葉健民和盧子健)立場鮮明:彭定康方案是值得支持的;而反方代表則包括劉迺強、曾澍基、王卓祺,其中劉迺強更特地預備了一份個人意見書,即場宣讀。

內容主要有三點8:

一、匯點對彭定康方案的立場是違反了「匯點」堅持的新三民主義(民族、民權、民生)原則;

二、在策略上,無論在短期與長期都極為不妥;

三、處理這件事的方法上,也不符合黨內民主的原則。

「劉迺強就好明顯啦,現在大家都睇到,好著緊同北京之間的關係。」葉建源如今憶述。這也是劉口中的「違反民族立場」 — 在民族主義的角度來看,支持彭定康就是跟外敵合作,背棄中國,背棄民族,令共產黨唔開心。

「我認為我們應該質疑英國為何突然改變了她的立場和政策?背後的動機是什麼?…我們雖支持民主,但並非支持彭定康,要與他保持一定距離。」這是當時劉迺強的說法8。

「我眼中無咩外唔外敵。」盧子健反駁這套「外敵論」。「彭定康還返少少民主俾香港,就好似還錢,人還錢你無理由唔要,他是敵人都好,唔收錢咪好戇居?」

葉健民也同意。「係,我知道英國佬一定有啲嘢,無理由咁好死,總有些計算在後面,中國又不會咁順攤,總會整返你一嘢。」他分析。「但即使有這些未知數都好,那一刻,你唔通唔要?」對他來說,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民主契機 — 由匯點成立前開始他們已經在講的「民主契機」。「搞咁多年,都是想確立這些基礎啫,當然是越快越好,你憑什麼去 say no 呢?」

「他們覺得是港英政府陰謀不應該踩。」李華明說自己不懂理論,只管實務。「但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都是民主進步呀。」雖然方案還未算是真正的全面直選,頂多是「變相全面直選」,「但有個改良民主開始,總好過無嘛。」這理據倒還跟近月的「袋住先」有點相像 — 當然,彭定康的政改方案比起如今特區政府的政改方案,都更進步。

李華明也說他不怕得失北京。「中央政府是唔高興架,但是我們六四都唔高興啦,一人一鑊啫!」

A Decorative Image

杜耀明

至於杜耀明,六四後因為跟匯點主流意見不合,本已淡出。但那一次討論事關重大,他還是有出席。「當時開大會叫我回去,我都不知是什麼身分,照講啦!」他的立場一貫堅定,「透過用中英之間的矛盾將民主擴大,將香港民主進程再推一把之嘛!」他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正如十年前中英談判,他們舉起「民主回歸」旗幟之時。

「香港人幾時有咁嘅力量變成民主?就是借彭定康,當然彭定康也借我們,藉這次機會讓香港人 taste 到,民主是怎樣的力量。」杜耀明信念清晰。

「衰極咪拉倒(直通車)囉。但拉倒都好,都有一次經驗,確立了香港其實試過咁普及而平等的選舉,又 work 架喎,該五年有亂咩?無喎,個議會都是咁 function 喎。」葉健民再補充。「有實際經驗,比起你講一萬次、寫一萬篇文更加有說服力。」

談理論也好,講實務也好,他們的信念其實很直接:既落場參與了這場遊戲,目標就只有一個:贏得民主,令香港人初嘗全面直選的滋味。他們主張,只要能達成這個目標,就無需理會遊戲的其他對手 — 中英雙方。或許是通番賣國又好,或許是得失大陸,但為了達至(一次)民主,他們覺得還是值得的。

但曾澍基不這樣想。如果劉迺強顧忌的,純粹是當下英國的動機,以及中國的心情;那曾澍基關心的,就是支持彭定康方案對中港關係,以至香港民主發展帶來什麼長遠後果。

「他是站在宏偉角度去看這件事。」視曾澍基為啟蒙老師的杜耀明如是說。

多年後,曾澍基撰文重提舊事9,並提出當年反對方案的兩個考慮:(一)就算是全面民主化的立法機構,根本也無助建立一個民主政體,因為香港的政制設計,始終是行政主導;(二)策略問題,過於極端的爭取可能會阻礙日後的民主發展。

「我諗他覺得,由於有六四這個傷害,中國政府對好強烈的民主要求呢,可能會更加避忌,或更加小心。」葉健民分析。「如果要搞一個咁驚天動地的民主發展,它(北京)的反應一定好大,這影響到曾基的判斷。」

事實上亦然。彭定康方案引起中國政府強烈反彈,指它違反《基本法》、《中英聯合聲明》,以及中英雙方就香港憲制安排達成的秘密協議,及後更開動輿論機器,批評彭是千古罪人。

及後中英就此進行多輪談判,最終卻破裂收場。結果,中方隨即宣布原先的「直通車」(即 1995 年立法局自動過渡至回歸後)不再有效,並「另起爐灶」,於回歸後設立「臨時立法會」。

一切,如是推倒重來。

「如果我們支持這個方案,將來一定不能銜接,這個不完善的民主,大不了只有五百天的壽命,但卻換來將來的五十年更不民主。」劉迺強退會後的晦氣說話,最後竟然成真。

「當時諗住,我就唔信你可以推倒重來。點知它咁叻,真係。」葉健民慨嘆。「所以 in a way,曾澍基是對的。」

當然,歷史沒有絕對的對錯。「去到尾都是視乎對中國點估計。」盧子健總結。「究竟同中國的關係,應該是維持友好,是朋友但又對抗,抑或全面對抗?真的好難拿捏。」泛民向來傾向「又傾又砌」。「但永遠都是講易做難。」要達至遊戲的目標,這一刻應該跟對手維持怎樣的關係?

永遠沒有答案,今天依然。

A Decorative Image

資料圖片:盧子健

當晚的辯論歷時足足四小時。到了最終表決,支持彭定康方案並不提反建議的主流意見獲得大比數通過。劉迺強、曾澍基、王卓祺於是決定退出匯點,並即時離場。

「我去到的時候,他們剛剛結案陳詞。」當晚,是何芝君離港多年深造後,首次返回匯點。豈料正碰上昔日戰友離場一幕。「曾基行出來見到我都打咗個突。後來我入到去,只是想 find out what’s going on。」當時匯點人心情大多十分複雜。

「我們都知道個代價是會決裂,對個會的損害是好大。特別是曾澍基,裡面所有人都尊敬他,是好耐的朋友。」葉健民如今以「痛苦」來形容當刻心情,「你可以想像他走,其他人都會走,劉迺強、陳文鴻會走,陳文鴻有班年輕的 fans,都會一齊走。」

會後,張炳良嘗試挽留三位創會成員,卻不果。兩星期後,劉迺強、曾澍基、王卓祺的退會申請獲中常委接納,正式退出十年前自己創立的政團。

繼六四事件後,匯點再一次分裂。

這或許是理所當然。回顧香港民主發展的歷程,每當對「怎樣爭取民主」的看法出現分歧,代價通常就是分裂。匯點如是,民主黨如是,社民連如是,人民力量也如是。由當年到今日,都如是。

可是分裂還分裂,匯點的路還得繼續走下去。

A Decorative Image

《明報》,1993 年 2 月 1 日。

六、1994 年政改表決,「可能好難頂,但匯點人有這個特點」

而之後的路,就比較好走了。畢竟留下來的人,立場都經已近乎一致,就是 — 由政治現實出發,繼續玩這個民主遊戲。

儘管途中波瀾再起。

1994 年 6 月 29 日,彭定康方案正式在立法局表決,結果以一票之微獲得通過。匯點的四名立法局議員,全部都投下「贊成票」,促成「變相直選」。

但當年的劉慧卿嫌這方案只算是「一滴民主」(a drop of democracy),並不稀罕,於是隨即以私人草案形式提出其「九五直選」方案 — 全港劃分為六十個選區,單議席單票制,選民一人一票選出全局六十名議員。換言之,這是百分之一百的直接選舉。

這方案鐵定違反《基本法》,又或這樣說,它無視了《基本法》有關回歸前後立法局銜接的規定。因此,我們幾乎可以完全肯定,就算草案獲立法局通過而又獲彭定康簽署確定,中方也必然於回歸時將之推倒重來。

「既然銜接已經成為泡影,為何我們還要在基本法的框框內打轉?」但劉慧卿如是說。

我們也可將劉慧卿的建議視為彭定康方案的極致版本 — 反正都是關係破裂,何不玩到最盡?至少,可以讓港人試試百分之百的民主選舉。

「黑暗快將過去,我們等待黎明。香港人等得實在太久了。主席先生,足足一百五十多年,我希望今晚等得到。」

— 劉慧卿於立法局發言,1994 年 6 月 30 日凌晨

就此草案的討論,一直進行至深夜。直至清晨 4 時 50 分,辯論結束並進行投票。

結果,方案以一票之微被否決。左右大局的,正是四位匯點議員 — 四個人都投了棄權票。

立法局的旁聽席上,民間團體「蟻聯」成員羅沃啟指著匯點議員怒罵:「匯點,歷史罪人,你們出賣民主!」然後,傷心到即場痛哭的他,還被保安員驅逐離場。

匯點,原來早就曾經被視為「歷史罪人」。

A Decorative Image

《明報》,1994 年 7 月 1 日

「當時已經有基本法,劉慧卿講九七過渡,全面六十席直選,完全不可能咁做,同基本法唔銜接。」「罪人」之一的李華明如今解釋。「我們是鍾意六十席全面普選,但這樣的情況做成好多破壞,寧願棄權。」他認為這做法很公道。

「唔反對是因為我覺得理想值得支持,但明知唔得,所以唯有在中間,就是棄權。」當然事後回想,棄權其實就是反對。

這很難不令人質疑:為何要支持彭定康方案,又要反對性質上無異於前者的劉慧卿草案?匯點不是說要讓香港人試行民主嗎?大好機會在面前,何以又要放棄?

當時匯點的官方解釋如下:

匯點對 1995 年立法局全面直選問題,引起部分民主派朋友的激烈批評。他們甚至指摘匯點是「歷史罪人」,「不算民主派」等等。對於批評,匯點虛心接受,但同時堅持辯論問題必與擺事實、講道理,平心靜氣,而不是扣帽子,無限上綱。匯點與批評者進行多次交流,但不認為原來的立場有錯誤。到今天,匯點仍然承認基本法的憲法地位,認為應著重爭取修改基本法以促進民主,而非刻意違反基本法。

— 錄自《匯點中央委員會 1993/94 年度工作報告》

但這始終不是一套很有說服力的說法。甚至乎,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匯點那一套「擺事實、講道理」的矛盾。對於遊戲規則(如基本法),它沒有一套很明確的立場;對於遊戲的對手,它的態度也在左右搖擺 — 1993 年初,當匯點決定支持彭定康方案,它跟中方的關係曾陷於低潮,但同年 6 月他們又訪問北京,恢復對話。

到了1994 年 4 月,中方邀請張炳良出任港事顧問,他欣然接受,一個月後匯點宣布跟港同盟合併,中方因對民主黨路線起疑,而隨即宣布解除上述聘任。匯點對中方表示失望,卻又不忘補上一句:「匯點與中方對話的大門是打開的」。

匯點為何總要被大陸牽鼻子走?面對如此惡名昭彰的對手,「擺事實、講道理,平心靜氣」究竟還是不是必要?

但這始終是匯點人的特性。他們認為這是理性、務實、尊重規則;而往後的人則斷定,這是迂腐、墨守成規、和理非非的極致。

就算是二十一年後的今日,這份「堅持」仍然殘留在不少匯點人身上。

A Decorative Image

資料圖片:狄志遠

比如是當日投下棄權票的狄志遠,今天撐「袋住先」時說:

「現在已進入直路,我們有兩個選擇,政制向前一步,通過方案,或是原地踏步, 否決方案。大家都會明白, 向前一步, 比原地踏步更為進步。」(狄志遠)

以及 1991 年區議會選舉跟狄志遠並肩於北區彩園選區代表匯點出選並雙雙勝出的,黃成智。

通過今次政改方案,一方面讓香港處境不再壞下去,另一方面在2017特首選舉時,透過全民投票的機會,更有效去發動新一輪民主運動!(黃成智)

有人說,他們投共了,被統戰了。

有受訪的匯點人不同意。「阿 Dick(狄志遠)、黃成智都有一種想像,覺得可以(跟中共)對話,溫和地傾。」該匯點人認為,兩人的表態跟以往的信念沒有太大的差異。「可能好難頂,但一路這班人都有這個特點。」這個特點,就是相信透過「溫和」、「對話」、「信任」,最終可以達至(或被賜予)「民主」。

這曾經是民主派集體認同的金科玉律。但如今對許多人而言,這想法就如該匯點人所言,好難頂。

那究竟應該「怎樣爭取民主」?又好像很難說得出。

A Decorative Image

1994 年 10 月 2 日,民主黨正式成立,同時宣告匯點正式解散。(圖:無綫《新聞透視》畫面)

七、1994 年民主黨成立,「匯點已經完成歷史任務」

1994 年的匯點人,當然不會想那麼多。面對愈來愈民主化的政制,他們想的只有一回事:怎樣可以壯大民主派的勢力,於一年後的選舉獲得盡量多的議席,從而積累能量,跟政府周旋?

他們選擇了跟同道中人「港同盟」合併。1994 年 5 月 15 日,匯點召開會員大會,討論匯點應否解散並加入新黨,多位資深成員如呂大樂、馮可立,均有發言分析形勢,並解釋重組的需要,希望會員放開成見,投入新黨。

「隨著環境變化,政治角色已經改變,民主步伐現在是重要問題,一個壯大的民主組織你不參與,就是邊緣,無辦法影響個民主運動。」一名匯點人憶述當時的論點。

基於年半前政黨化的時候,大家已對這種以參政爭取民主的策略有所共識,這一次匯點人再沒有太大的分歧。

「匯點已經完成歷史任務,應該併入成為民主黨。」其中一位匯點成員如是說。

1994 年 10 月 2 日,民主黨召開創黨黨員大會,正式宣布新黨成立,也正式宣布匯點的解散。匯點主席張炳良成為民主黨創黨副主席,馮煒光擔任司庫,而李植悅、李華明、馮可立、盧子健等,則擔任民主黨的中常委及中委不等。

此後他們也成為了傳媒口中,民主黨裡面的「匯點派」。

某程度上,匯點人這次決定,是成功的。1995 年的立法會選舉,新成立的民主黨獲得超過四成選票,合共 19 個議席;而民主派更合計取得過半數的 31席。左右此後兩年的政府施政,例如通過捍衛工人權益的「集體談判權」議案,以及成功修訂《公安條例》中與人權法有相違背的部分,保障公民集會示威權利。

但也只是那兩年,眾所周知。

回歸後,由商界和左派人士構成的臨時立法會就馬上還原多條被視為「惡法」的法例。香港開始沉淪。

A Decorative Image

資料圖片:2004 年七一遊行(來源:維基百科)

八、2015 年 6 月,今後怎樣向中共爭取民主?

之後的事,大家比較了解。

回歸後的政治形勢大致在中共的掌控之中,民主派經歷了 2003 年的高潮後,勢力逐漸減弱。在中央的態度日趨強硬,特別是去年 831 更為香港民主判定死刑之後,昔日匯點以至民主黨那種重視「溫和、「對話」、「信任」的態度,也逐漸變得不合時宜,被新一代摒棄。

今後,怎樣向中共爭取民主

像當年匯點的種種爭議一樣,概念上,我們應當如何看待遊戲規則?又如何處理跟中共的關係?是撕破臉皮,還是委曲求全?

具體做法上,是像當年匯點的年輕人一樣由地區選舉開始,從頭茁壯?抑或像去年秋冬一樣,佔領馬路,在制度外持續抗爭?

一連串問題,沒有人知道答案。我們唯一肯定的是:

三十年,就此過去。

「整個歷程,我覺得好緩慢,好唏噓。」手執一票的立法會議員葉建源,如是感嘆。

A Decorative Image

資料圖片:去年雨傘運動,市民佔領金鐘反對「袋住先」

唏噓還唏噓,三十年過去,一眾匯點人又會怎樣評價他們最初提倡的「民主回歸」?

——

註釋:

[1] 如由金鐘佔領區義工組成的新青年團體「拾.念」,見此訪問

[2] 詳見馬嶽《香港政治:發展歷程與核心課題》,2010。作者指出,港英政府在港督麥理浩 1979 年訪華後,便已估計有可能要撤離香港,因此和撤出其他殖民地一樣,準備在撤出香港前推行有限度的民主化。至 1984 年中英談判已成定局,港英政府便加快民主步伐,保持英國「光榮撤退」的聲譽。

[3] 見 Li, Pang-kwong. 2000. Hong Kong from Britain to China: Political Cleavages, Electoral Dynamics and Institutional Changes. Aldershot: Ashgate.

[4] 見 Ma, Ngok. 2002. “Changing Political Cleavages in Post-1997 Hong Kong: A Study of the Changes Through the Electoral Arena.” In Ming K. Chan and Alvin Y. So (eds.), Crisis and Transformation in China’s Hong Kong. Armonk: M. E. Sharpe, pp.111-138

[5] 李植悅 1983 年參與首次擴大選舉權後的市政局選舉,成功當選,其第一張競選海報只以背部出鏡,附上文字「改革的時候到了」,令人注目。1986 年他高票連任市政局議員成功。

[6] 吳明欽 1985 年夥拍同為匯點成員的朱偉彬參選屯門區議會大興選區,擊敗尋求連任的鄉事人士聶澤棠,並獲得四千七百票成為區選票王,紀錄保持三十年,至今仍未被打破。此政壇新星卻於 1992 年患上血癌病逝,成為民主派中人一大遺憾。現任教育界立法會議員葉建源接受此專題訪問時慨嘆,「如果他還在生,應該做我現在這個位,我做不到他的東西。」

[7] 見張炳良《還匯點一個公道 — 回應劉迺強》,信報,2004-05-15。他於文中指當日的中常委會議,劉迺強也在場,更並未表示異議,至「後來北京高調反對,他才批判起來」。三日後劉迺強撰文否認這說法,見劉迺強《還民主一個公道》信報,2004-05-18。

[8] 根據 1993 年 2 月 4 日於《信報》刊登的劉迺強專訪。

[9] 見曾澍基《與歷史存在式對話 ——兼論處理局部均衡》,明報,2012-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