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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巨人的碰頭:馬勒與佛洛伊德的唯一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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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與二十世紀交替時期,維也納的咖啡廳不斷增加,逐漸形成一種「維也納咖啡廳」文化,讓藝術家、科學家、思想家等知識份子高談闊論,交流意見。在濃厚的人文氣息環境下,維也納一方面名家輩出,另一方面吸引到各地的人才前來發展,不少影響世界深遠的偉人都曾在維也納留下足跡,例如畫家席勒(Egon Schiele)、哲學家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物理學家馬赫(Ernst Mach)、波茲曼(Ludwig Boltzmann)等,使維也納成為當時的文化及科學之都。

在芸芸名人之中還包括兩位在各自的領域中各領風騷的巨人——馬勒與佛洛伊德。雖然二人的專業南轅北轍,但他倆不乏相似之處:同為猶太人,同樣要面對當時日益嚴重的反猶情緒;他們極具創新思維,前者新穎的作曲語言開拓了新的視野,直接影響諸如荀白克等後來者,後者更創立精神分析學,開闢一個全新天地;二人直至去世時只經歷過一段婚姻。

事實上,這兩位毫不相干,卻有不少共通點的巨人,曾真的以醫生與病人的身份碰過面。不過,這次「緣分」還得先從一位女人說起,她的名字是艾瑪(Alma Schindler),也就是日後馬勒的妻子。

從馬勒的情史說起

艾瑪的父親是山水畫家辛德勒(Emil Jakob Schindler),她自小被藝術氣氛薰陶,曾接受作曲訓練。一九零一年十一月七日她與馬勒在一個沙龍中碰面,那時候馬勒已完成帶點純真的《第四交響曲》,並開始著手創作《第五交響曲》。而艾瑪才二十二歲,看似是入世未深,但實情是她的戀愛史已經非常豐富,連大名鼎鼎的克林姆(Gustav Klimt)也是她的裙下之臣。不過她最終情歸當時身兼維也納宮廷歌劇院及維也納愛樂樂團音樂總監的馬勒。至於馬勒,同樣愛上年輕他近二十年的艾瑪,更在同月月底跟她訂婚,這項消息旋即成為城中的熱門花邊新聞。

就像克拉拉之於舒曼、亞娜(Pauline Maria de Ahna)之於理察.史特勞斯,艾瑪變成馬勒的繆思女神,她更按他的要求放棄作曲,全心全意協助丈夫的創作事業和照顧家庭。馬勒在維也納這段時期無疑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階段,娶得嬌妻之餘,音樂事業亦達至頂峰。奇怪的是,在這段美好的時期,他卻創作出充滿悲傷氣氛的《第六交響曲》,後人更為其命名為「悲劇」。

不過,跟很多夫婦一樣,這段婚姻曾遇上紅燈。在一九一零年,馬勒已遠赴美國發展,偶然回歐洲指揮,當時艾瑪因「精神憂鬱」而帶同女兒前往格拉茲的托伯爾巴德(Tobelbad)接受溫泉治療。她果真在那裡找到特效藥,就是二十七歲的建築師格羅佩斯(Walter Gropius),二人火速陷入熱戀。這位格羅佩斯可不是泛泛之輩,他後來成為現代建築大師,創辦了包浩斯學校,貝聿銘亦是他的學生之一。艾瑪的眼光實在不得不令人佩服。

即使二人分開之後,依然互寄情信。可是不知為何,格羅佩斯犯下一個低級的致命錯誤:把收信者錯寫成馬勒本人!於是奸情便被識破。儘管如此,馬勒大概因為太愛艾瑪,所以未有主動提出離婚,更曾跟第三者會面。只是這個打擊對年屆半百的馬勒實在太大,他意識到必需求助於他人,以拯救自己和婚姻,於是一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佛洛伊德。

「婚姻輔導員」佛洛伊德

此前,馬勒早已聽過佛洛伊德的大名,但他顯然對精神分析不以為然,曾說過佛洛伊德只是用一種角度去治療所有精神疾病。至於佛洛伊德,除了一些歌劇外,對音樂興味索然的他應該未曾聽過馬勒的作品。不過作為醫生,他倒曾治療過馬勒的忠實門徒華爾特(Bruno Walter)。那時候華爾特手臂疼痛的問題久病未癒,因此向佛洛伊德求診,結果果然痊癒。

馬勒在一九一零年夏天向佛洛伊德寫信求見,佛洛伊德對這位大音樂家很感興趣,所以儘管他正在度假,仍然欣然答應。然而馬勒先後三次取消預約,他們最後決定在八月二十六日於荷蘭的大學城萊頓(Leiden)會面。

馬勒在會面前一天從他最後一座創作小屋的所在地、意大利北部城鎮多比亞科(Toblach)前往萊頓,而佛洛伊德則在附近的諾德偉克(Noordwijk)出發。他們相約在當地的金土耳其(Golden Turk)咖啡廳碰面。見面後,他們沒有坐下來談話,而是在城中隨處散步傾談。當地人大概沒發現到兩位一代巨人竟在這個不太起眼的歐洲城鎮內並肩而行。四個小時後,二人分道揚鑣,各自回去。

馬勒竟是性冷感?

究竟他們談了甚麼?也許是基於醫德,佛洛伊德沒說過該天的情況,直到馬勒死後十五年,他才向女弟子瑪麗公主(Princess Marie Bonaparte,拿破崙的曾孫姪女)提及當時的談話內容。佛洛伊德對馬勒對理解精神分析理論的能力印象頗深,認為他雖不曾讀過自己的著作,似乎仍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透過聆聽馬勒的往事,佛洛伊德推斷出馬勒有強烈的「戀母情結」,因此猜想他的母親名叫瑪麗(全名是Marie Herrmann Mahler)。這令馬勒大吃一驚,佛洛伊德解釋因為艾瑪的名字中有瑪麗(艾瑪的全名是Alma Maria Schindler),成為母親的投影。同理,艾瑪的父親是一名畫家,因此她才會愛上一名叫馬勒的人(畫家的德文是Maler)。

佛洛伊德還提及另一件有趣的事:談話中途,馬勒忽然大叫,說終於明白自己的音樂為甚麼總在一些高雅的樂段中,突然出現一些通俗的音樂。原來年少時馬勒曾目睹父母在爭執,他忍受不了而跑到街上,正好當時有人用手搖弦琴(hurdy-gurdy)在附近演奏著名的維也納歌曲〈噢,親愛的奧古斯丁〉(Ach, du lieber Augustin)。這個情景導致他的創作總是讓悲傷的感情跟平凡的喜劇纏繞一起,一種情緒無可避免地引領出另一種情緒。

佛洛伊德在一九三五年給一位叫萊克(Theodor Reik)的學生的信件中,除了再次提及馬勒的「戀母情結」外,還交代了當時馬勒對艾瑪已經沒有性慾,所以她才會作出反抗的行為。然而那時候佛洛伊德無法針對馬勒的狀況作更進一步的探究。

有趣的是,會面過後,佛洛伊德一直沒有向馬勒收取費用。直到馬勒死後,他才把帳單寄給艾瑪,價錢為三百克朗。

那次會面能否拯救馬勒的婚姻?至少從馬勒的角度來看是有的。他興高采烈地從佛洛伊德處回家,心結彷彿解開了,重拾對艾瑪的熱情,經常寫充滿愛意的書信給她,更把自己的世紀之作《第八交響曲》提獻給艾瑪。他又遷就艾瑪,解除自己對她下的「作曲禁令」,讓她在一九一一年再次創作,她的歌曲還得到首演和出版的機會。

可惜會面後不足一年,馬勒便在一九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去世,死前正埋頭創作《第十交響曲》。在未完成的樂譜上,他寫了「為你而生!為你而死!」(für dich leben! für dich sterben!),至死仍想著一生至愛艾瑪。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艾瑪在這段時間從未跟格羅佩斯斷絕來往,甚至連艾瑪的母親也協助女兒向馬勒隱瞞事實。艾瑪終在一九一五年跟格羅佩斯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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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管弦樂團

馬勒「悲劇」交響曲

22-4-2017  星期六 晚上八時

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梵志登大師將透過馬勒動人肺腑的第六交響曲,把港樂的力量發揮得淋漓盡致。在這龐大編制的「悲劇」交響曲中,剛新婚的馬勒以悠揚旋律勾勒出對生命的希望與期盼,以牛鈴塑造田園與牧場的恬靜。然而到了最後樂章,代表致命重擊的大木錘三度揮下,我們始終不能逃離那無法逆轉的殘酷命運,如馬勒形容般是「結局還是一把斧頭揮往墮落的英雄上」。從梵志登大師的權威演譯中,你必定能感受到那對命運的憤怒。同場,港樂將會首演年青的美籍華裔作曲家、本樂季的何鴻毅家族基金駐團作曲家陶康瑞的委約作品,以前衛創新的管弦之音迎接沉重的馬勒。

香港管弦樂團

馬勒與孟德爾遜

26 & 27-5-2017 星期五、六 晚上八時

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本樂季的馬勒探索之旅以清脆剔透的雪鈴聲作結。馬勒於其第四首交響曲,以最終樂章繪畫出孩子眼中的烏托邦一一盤盤滿溢的佳餚美食、身輕如燕的少女翩翩起舞、無憂無慮的天使歡欣高歌,而為我們熟悉的女高音饒嵐將飾演聖則濟利亞的樂師,以裊繞不斷的歌聲娓娓唱出這無憂天堂的歡愉。同場,十三歲的鋼琴家王雅倫將演奏浪漫璀璨的孟德爾遜第一鋼協。這夜的如夢似幻,以孟德爾遜仲夏夜之夢悠悠揭開,讓音樂廳搖身一轉變成精靈和戀人所居的奇幻森林。

(本文為立場新聞X港樂的合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