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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巴無人14】一個在沙漠讀書的故事

沙漠中的幼稚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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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ashem Al-Daraj 的村民是貝都因人3,大多在沙漠中的鐵皮屋居住。沒有自來水,村民挖掘水庫儲蓄食用水;也沒有電力供應,八成村民自置發電機解決生活所需。水也好電也好,當然得省吃儉用。大便收集起來倒進廢坑,垃圾堆積起來燒成灰燼。

為何不建石屋、水管、電網?也不是沒有人建造這樣的東西,只是必須抱有隨時被拆毀的心理準備。因為當地屬於 Area C 範圍4,雖然是巴勒斯坦領域,但管理權由以色列持有。人們要「合法」建築,得先向以色列政府申請。而以色列政府當然不會隨便下批文,他們要為每個地區弄一份「總綱」(master plan) ,編排好巴勒斯坦人的聚居位置,才會讓你建築長期設施。

不過,如果要水,村民倒可以去就近的以軍基地取用。當然是限量限時的。以色列認為這是他們的恩德,表示佔領該區的軍隊實際上改善了當地人的生活。他們稱之為「人道佔領」。

Khashem Al-Daraj 的村民就在「人道佔領」中生活。絕大多數人是虔誠伊斯蘭教徒,因為接觸外界的機會少所以傾向保守,女生不可以隨便跟男人講話。少部份人替以色列人打工或從事買賣,約八成人口以放牧維生。

Halal 一家亦以放牧維生。每天下課後,她便沿回頭路走兩小時返家,替母親一邊做家務、牧羊,一邊想讀書的事。

只是別說讀書,在 Khashem Al-Daraj ,單是生存已經很不容易。就連牧羊這般簡單的事,如今也日益難做了。因為愈來愈多以色列軍隊把沙漠中僅有的草地封鎖,羊兒沒草吃,牧民只得買飼料。卻哪裡來錢買飼料?無計可施。或者可以進入村邊射擊區放牧,那裡有草。可是那裡除了草以外,還有士兵,大炮,坦克,阿帕奇5。以軍每隔個多兩個月就浩浩蕩蕩前來練習一次,在裡面打死了人不用負責任。都說明了是射擊區,誰叫你還走進去!以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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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lal 認識一個朋友,在射擊區牧羊的時候,手指被全炸飛了。

炸飛了也要牧羊。貝都因人世代過的就是沙漠遊牧生活。然而 Halal 不願意自己的人生就這樣與羊群一起渡過。她始終把念頭放在讀書上。

全村只有 1% 的人讀畢中學。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讀大學。

怎樣才能讀大學呢?Halal 必須解決眼前連串問題。首先是衝破男尊女卑的觀念。假如她的父親還在,那可能他就不會讓她當甚麼大學生;不過她的父親已經去世了,而幸運地,Halal 的母親足夠開明,給予她無限支持。

其次是家庭負擔。Halal 不得不兼顧家中工作,離家往城市去住是妄想。幸好在 45 分鐘車程外的 Yatta 市有所名為 Al-Quds 的公開大學,提供「遙距教學」課程— 當我聽到「遙距教學」這個字,聯想到的只有網上教學。但當然不是網上教學,沙漠不可能有得上網 — 大學容許學生每個月回校一到兩次,取參考書、功課,見教授、考試,然後回家自習。這就是「遙距教學」。Halal 可以讀那所學校。

還有學費問題。因應收讀學分多寡,每個學期須要繳交學費 150 到 300 JD6(約 1650 至 3300 港元)不等。這個數字對她一家來說是天方夜譚。

不過還是讀吧,讀得一個學期得一個學期,Halal 想。硬著頭皮,她在 2008 年正式成為 Al-Quds 公開大學的學生。她選擇了讀教育,主修人文學科,因為她依然相信讀書的價值。

讀大學的辛苦又是另一種。Halal 已經不用再每日來回走四小時的路程了,因為路途太遠,根本走不過去。每次 Halal 要上學,她只能坐全村唯一一輛有牌汽車。這輛車每天清晨開出,近傍晚返回。10 JD (約 109 港元)來回,每程 45 分鐘。要是因為甚麼原因趕不上這輛車,Halal 便只能搭無牌車去。無牌車 50 JD 單程(約 550 港元)。貴是貴得有理的,因為如果被以色列軍方遞到,車就會被沒收,這就是所謂的無牌車。

在一個考試天,Halal 準時八點鐘等候有牌車的來臨。有牌車卻不知為甚麼不來。她焦急了,想搭無牌車,卻又不夠錢。結果試沒有考,整科重讀一次。

為了交學費,她慳儉一分一毫。看見許多朋友買了手提電話,她覺得有意思,也想要一部,可是不行,錢都得花在儲學費上。即便如此,無論怎樣儲也還不足夠。她的母親看在眼裡,於是默默賣掉幾隻羊讓女兒繼續學業。一隻羊能賣大約 100 JD(約 1100 港元),賣三隻才夠讓 Halal 完整讀一個學期。

賣過羊,還是不夠錢讀到畢業。Halal 只好停學。

停學不是輟學。停一會,儲點錢,儲夠再讀,讀完又停。停停讀讀,讀了六年還沒有讀完。然而這六年間,Khashem Al-Daraj 的狀況卻開始慢慢有了轉機。就在 Halal 上大學的那一年,以色列政府給村落批出了他們苦候的總綱。村民得以建造建築而不怕隨時被拆毀。道路、電網也得以舖設。

有了最基本的資源,聯合國與及外國人道組織就可以著手改善村內民生。他們在村內出資,把一所破爛的幼稚園翻新,配備設有桌椅的課室、教師室、洗手間、玩具室,甚至還造了一個室外小型遊樂場。2012 年,這家幼稚園開幕,四十個三歲到五歲的小孩準備在這裡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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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需要一個教師。

全村只有一個人符合教師資格 — 正確來說是接近符合資格。Halal 還沒有畢業。來自聯合國的職員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有這樣一個故事,給她手中塞了 150 JD (約 1650 港元)的錢。那職員說,這點錢實在不算甚麼。可它對 Halal 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寶。

憑這些錢,她完成了最後一個學期的課程。

如今 Halal 每天早上準時八點抵達這所幼稚園。在孩子來上課前,她會花十五分鐘確保小學校內的衛生狀況。每日正午十二點下課前,她會教孩子畫畫、寫字,但不會教太多,基本上她不給孩子功課,在學校也花很多時間在遊樂場玩,概念是寓學習於娛樂。因為她在教育理論課讀到,幼稚園的孩子實在是不用學太多的。訓練他們認識簡單字母、練習怎樣使用鉛筆,已經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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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些孩子,她倏的發現,原來自己在培育另一批自己了。讀過大學的她如今是一個有自信的人。她相信自己今後無論遇上任何事,不論好壞,都可以發聲。她有權為道德的事鼓掌,為不公義的事伸張,因為她相信,自己是有知識的。

「而這些孩子呢,將會擁有比我更多的機會,得到比我更多的力量。」Halal 這樣告訴我,一個來自香港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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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香港記者既愚昧又冒犯,初次見面竟然伸手想去握,而不知伊斯蘭女性不可與陌生男子握手。可她還是伸出手去讓他握了,因為她知道,這是外國人的習慣。對此她了解,也諒解。了解與諒解源於自信,這,也是教育的力量。

她現在的人工是每月約 180 JD(約 2000 元),如果用來買羊,每個月可以買到兩隻。

訪問那天,Halal 還有幾日就發第一次工資。

「有甚麼特別想買的嗎?」我問。

她歪頭細想了一下。「想買一個電話。」

文/楊天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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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est Bank,西岸地區,全稱約旦河西岸地區,總面積5879平方公里,人口1,873,476。目前該地區大部分由以色列管轄,另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進行有限度管理。

[2] 希伯崙,巴勒斯坦西岸地區的一個城市,是希伯崙省首府,位於耶路撒冷以南 30 公里,擁有 166,000 名巴勒斯坦人和 700-800 名猶太定居者。

[3] 貝都因人 (Bedouin) ,以氏族部落為基本單位在沙漠曠野過游牧生活的阿拉伯人,他們在中古初期佔半島居民的絕大多數,處在水源、牧場公有的原始公社制階段。逐水草而居是他們大多數人的最基本的生活方式,住的是可以隨時遷移的帳篷。養駝、養羊、狩獵、劫掠是他們的共同愛好,也是他們的主要職業。

[4] Area C:奧斯陸協議規定西岸地區分為 Area A、B、C 三部份。Area A 佔 3%,由巴勒斯坦擁有行政權利及負責保安事宜;Area B 佔 23-25%,由巴勒斯坦負責行政,以巴雙方聯合負責保安;Area C 佔 72-74%,以色列負責行政及保安工作。詳看維基百科

[5] 阿帕奇:AH-64「阿帕契」直昇機 (AH-64 Apache) 是由麥克唐納・道格拉斯飛機公司為美國陸軍所設計製造的一款主力武裝直昇機,以色列從美國引入使用。

[6] JD:約旦貨幣,Jordinian dinar 。雖然巴勒斯坦地區一般使用以色列貨幣,但 JD 仍在部份族群間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