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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變天・下】中了重建魔咒的街坊與車房租戶 龍城故事何日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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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區不斷清拆重建,社區景觀、故事和人情味共同消失。

【九龍城變天・下】

中了重建魔咒的街坊與車房租戶 龍城故事何日告終?

向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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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九龍城的啟德道,將清拆重建。

無論半世紀以來紮根此處的街坊,還是老店如黃明記,或五金店、車房,通通都要離開,另覓居所。

城昌漆油老闆王先生由啟德道 58 號起家,在整條街租下九間店面做倉庫,生意越做越大。

以前啟德道是「雪櫃街」,由七八間縮減至剩兩三間。

車房「達通」居住樓上的伙計阿南,時常由友誼泰菜館點菜,與老闆林明老友鬼鬼,時而一同舉杯暢飲。

七十年代開業的有成膠輪車房,店主楊先生打算結業,但「做咗幾十年,始終唔捨得,喺度時間多過喺屋企。」

舊區不斷清拆重建,社區景觀、故事和人情味共同消失。

屯馬線已通車,九龍城區將因租金變天。重建猶如無止境的魔咒,居民只能一逃再逃,社區網絡就此失落。

在九龍城最僻靜的啟德道和沙浦道,重建項目在前年二月公佈,一千人將受影響,當中已經可以尋到幾個人生不止一次遇重建的街坊。

登上啟德道垣天大廈天台,街坊唐生指向九龍城寨公園方向,他五十歲,一生人都在九龍城,由城寨到啟德道,家族史被重建一再改寫;名科電子老闆已是第三次遇重建,一次私人收購,兩次由市建局發起;受消防法例所限,車房業只能在舊樓搬來搬去,不然只能搬上工廈捱貴租,達通汽車工作室或被逼結業,住在樓上的伙計阿南恐變「雙失」,失業兼失去居所⋯⋯

在市建局斬件式「小區重建」新模式中,街坊活在重建不知何日再來的恐懼。九龍城重建關注組屢敗屢戰,繼續提出原區安置方案,無奈被置諸不聞。舊區故事消逝,居民只能一搬再搬,不斷輪迴嗎?

請先讀:【九龍城變天・上】被遺忘的小泰國 留下來的工會主席、泰菜館老闆、街坊

城寨到啟德道 五十年家族史

一輪翻箱倒櫃,唐生才抖出一條滾黃邊的招牌紅旗,一個早已消失雲吞麵檔「新記麪」僅餘的痕跡,同時也抖落一段不為人知的家族史。

街坊唐生

一九六七,唐生出生,檔口比他更老。童年時代,唐生的父母夫妻檔住福佬村道樓上,在樓下國際戲院對面冷巷,開了雲吞麵檔。鐵皮造的檔口,一邊是火水爐燙麵,顧客包括未紅起來的周潤發、沈殿霞、《十八樓 C 座》演員等。

四兄弟中,他是長男。八歲的他已懂得在家幫忙包雲吞、在後巷坑渠洗碗;到十多歲時,常挑着兩大桶水由五六樓顛顛下樓,又把一碗碗熱燙的雲吞和麵放進手挽架,連同盛湯的水煲,一口氣提上唐樓送外賣。

城寨製麵廠約二百來呎的空間中,父親赤腳,身穿線裝衫,踮腳坐在竹昇上打麵,一下一下地䟴,䟴出鹼水麵條,下午五點多造完麵,檔口由八點開到凌晨三四點。某年初一至初四客似雲來,製雲吞時用了足足百多斤豬肉,街上開滿木枱,一家人洗碗洗得手也皺皮,最後賺了七萬元生意。

小時候,唐生已隨住城寨的同學,見過冷巷地面的癮君子,也見過黑社會斬人的血淋淋場口 — 而父親每遇械鬥都會急急收起麵檔的刀具,也爬過上城寨木屋佈滿電線的天台放風箏、玩捉迷藏,在兩棟相鄰的屋之間架起木板,綁繩盪秋千。唸中學,飛機低飛過的引掣呼嘯聲,總會壓過老師的講課聲。

翻出舊照片,唐生說起舊事,童年時常登上木屋區遠眺飛機,也試過夏天暑熱,全家人去啟德機場涼冷氣。

兩次人口凍結登記如資訊黑箱

母不識字簽文件 子不准延期辦理

中學時,因家庭問題,母親已獨自搬往九龍城寨,買下了百來呎大的寓所,住在東頭村道對面的一爿無牌牙醫診所上。雖然唐生與父親同住,仍幾乎每晚前往吃飯。

1987 年 1 月 14 日,九龍城寨清拆人口凍結登記,那時唐生剛好在上班,母親目不識丁,自然看不懂詳細條文,已被職員叫她簽署文件,連計算賠償方案是按呎價還是居住人數,也不清楚,便匆匆決定,要約二十萬賠償,不要居屋。事後,他才得悉,只能揼心口。

城寨清拆後,父親把製麵機搬回檔口樓上住家的細房,三四百呎的蝸居中,麵粉像細塵,仍無孔不入地滲入他的床、衣服隙縫中,洗也洗不掉。會考後改唸設計,進入社會,他已沒再在麵檔幫忙。日後因政府嚴打小販,雲吞麵檔關掉,記憶便塵封,不過重建的齒輪仍未停歇。

揭開攝影集《黑暗之城:九龍城寨的日與夜》,唐生直呼麵廠照片就像昔日父親工作的場所。

32 年後,啟德道重建,唐生的第一反應,立即暗忖:「又嚟啊?」其實,他有心理準備,隨屯馬線落成前,重建巨輪將至,只是沒想過,三十年來,人口凍結時,重建戶的知情權仍無所寸進。

現時單位實用面積三百呎,連水電,月租近九千,一家已住了九年。

2019 年 2 月 22 日,上班時,母親緊急致電,說門口貼了通知,有人上門進行人口凍結登記。他愕然,因向公司請假須提早一星期,透過電話問職員可否擇日再登記,對方冷冷一句說「唔得」。他問:「咁可以點啊?」只好急急拍下身份證,傳給同住的弟弟,代辦登記。

日後,唐生由關注組口中才得知,原來可以因工作、或不在港延期登記,痛斥重建安排「一塌糊塗」。「其實佢係有啲咁嘅規矩,可以做得到,但係佢哋永遠唔會話畀你聽。」基層街坊無權無勢,無資訊在手,他批評人口凍結登記的效力,足以影響獲賠償或安置的權益,前線員工卻零交代,資訊不透明如黑箱。「你唔問嘅,佢永遠唔會拆開嗰箱。」

15 合租戶登記有誤 數年後才知有否賠償 關注組:如「打機」

重建前,人口凍結時,市建局按租約簽署人計算租戶,若果租戶屬合租,需分戶登記,可選二房東或三房客身份。發展局在回覆立法會查詢時指,市建局在項目實施後三天起計,進行人口凍結登記,若住戶或商戶不在現址,則會留下聯絡方式供日後登記之用,事後亦可循書面形式,更改或補充凍結人口調查登記表的資料,將紀錄在案。

唐生目前因疫情失業,需要兼職打工,又與弟弟一人一半分租,他本期望可以分戶,上樓安置,但並不在現場無法詢問。

唐生最大心願是原區安置,但惟恐日後租金太貴。一家人搬了四五次,還是在九龍城。媽媽年事已高,患有糖尿病、高血壓,每天下樓買菜,與相熟街坊好有個照應,「一返返嚟呢,就已經係好多朋友。」

2019 年六月,九龍城重建關注組成立之初,大部份街坊亦是因登記問題加入,一共有 15 戶合租租戶遇上登記問題,並循書面去信市建局,要求更正或加入分戶的資料。關注組舉辦街站時,亦呼籲同區街坊進行選民登記,以便有政府文件作住址證明。

關注組成員 Gloria 指出,按現行政策,即使分租租戶向市建局反映人口凍結資料有誤,亦只會將資料存檔及備註,不會有正式答覆或改正。程序上,市建局在完成收購連租約的業權程序後,才會再跟進租戶的特惠津貼或安置安排,再進行甄別登記、度尺及收文件,可以歷時數年,最後屆時才能確認街坊有否賠償。她解釋,萬一屆時分租租戶的身份不獲承認,將被視為「佔用人」,只得一筆小額搬遷賠償,又形容租戶獲賠償過程如「打機」,需要過五關斬六將,結果仍是「未知」之數。

**遇三次重建的商戶 :**怕加租逼遷 業主有誘因

覆巢下無完卵,地舖租戶一樣怕加租逼遷。

沙埔道 43 號,名科電子已開業 21 年,專門提供網上訂造車牌、安裝車件等服務,並非傳統車行。

現年 56 歲的老闆 Philip 苦笑說,古有孟母三遷,自己也三次遇上重建。

老闆 Philip 舉起一份市建局發出的人口凍結通知書,滿是無奈。(Nasha Chan 攝)

第一次重建,舖址在土瓜灣下鄉道一號,約 900 呎,月租 8500 元。2008 年 2 月 29 日,在打算搬舖前一天,人口凍結登記卻正好展開,他便等待賠償,卻遇上所有重建租戶的苦惱:加租。「我哋本身係小商戶,面對一啲小業主,嗰次對手係大業主……制空權完全調轉。」早於前一年,舖王鄧成波已搶先盤下舖位,離租約完結尚餘兩個月,被其秘書要求遞交續租意向書,他寫好交了,卻被指「冇誠意」,至少應加兩至三成租。因為海外出入口生意興旺,他等不及搬舖,亦不願花錢維持另一間舖,他索性不租了,也放棄賠償,最終舖位丟空兩年。

孰料搬到沙浦道 77 號,又再遇私人重建。生約租客被逼遷,只需兩個月前通知,「一毫子都冇得賠」,但他簽死約,才有賠償。田生地產一口氣收購 75 至 81 號的業權後,轉賣給恆基,建成豪宅「曉薈」。

直至今次啟德道再遇市建局收購,Philip 才留神起來,怕事件重演。翻查市建局文件,待市建局完成收購所有業權,地舖租戶可獲發兩筆賠償,「特惠津貼」以及「營商特惠津貼」。他算過,舖位月租約三萬,「特惠津貼」按應課差餉總值三倍計算,總共可獲約一百萬賠償;營商特惠津貼,視乎營商年期,金額由 11 萬到 70 萬不等。但若果被迫遷趕走,則只能獲後者,即失去一百萬賠償。

業主可獲一筆特惠津貼,若物業自用,金額等同市值交吉價三成五;若出租或空置,只獲一成,但均以人口凍結日為準計算。既然有此死線,那麼為何人口凍結後,業主仍逼遷租戶?

由擺放文件的架上,Philip 翻出一份租戶聯署信件,一同質問市建局有否為業主提供逼遷的誘因。

在九龍城關注組的會議中,Philip 發現一個漏洞:只要在地政總署動用《土地收回條例》前遷入,哪怕一天前,佔用人仍可以獲特惠津貼賠償,金額相等應課差餉總值三倍。他從業主角度推測,「譬如我係業主,你係我親戚,我簽份約俾你,你用呢個地方,到最後就唔係市建局賠俾你,而係地政總署。」即使市建局明言此屬違法行為,他仍惶惶不安。

去年 10 月 28 日市建局租客簡介會中,Philip 第一個舉手發問:「有沒有提供任何誘因,讓業主加租及逼遷租戶,只需要回答有或沒有?」當時局方代表否認。後來,他再連同十多個商戶租客代表,寄信往市建局,書面質問同一問題,一直未獲回覆。

租客命運,取決於業主貪念之間。「好驚租呢度俾人趕走,我真係唔知點搬。」待舖位正式被市建局收購,他的心才安定一點,但他警告:「呢個係所有租客嘅危機……任何行業租客俾人趕走,都有呢個風險。」

車房業的魔咒 新消防安全標準 舊樓「買少見少」

奈何車房業與舊樓數量同生共死,注定重建魔咒纏身。

啟德道 36 號,達通汽車工作室的東主鄧先生快七十歲,在這條街已十五年。車房的收銀處就是辦公室,還貼着九龍城重建關注組的新年揮春「繼續有得撈」 — 鄧生倒是不敢確定。

達通汽車工作室老闆鄧先生

根據機電署數字,截至去年底,全港至今仍有約 2050 間車房,不少位於住宅樓宇,但相較 2015 年,已下降七百間。

昔日工業興盛,舊式唐樓多是商住兩用,但 2007 年《消防安全(建築物)條例》修訂列明,1987 年前落成的綜合或住用建築必須提高消防安全標準,但可酌情處理,換言之,此後落成的建築需符合防火規定,難作車房用途。《建築物條例》更列明車房屬危險行業,住用建築不可用作汽車維修用途,除非預先獲屋宇署批准或建築監督豁免。

「1987 年之前嘅樓宇買少見少,拆得就拆。」鄧生為此頭痛。九龍城車房往往集中位於九龍城、土瓜灣、新蒲崗、觀塘一帶,全部早已被市建局瞄上,是重建重災區。「收購愈來愈多嘅時候,單位咪愈來愈少囉。」他指,車房舖位要夠深(現址能泊三架車),樓底要高,門口亦要無錶位,車易泊易出入,位置已難尋,加上現時同一條街有六七間車房,若因重建同時間覓新址,「六七個人一齊去搵,咁咪買少見少囉。」 很多位於土瓜灣十三街的車房於重建後難以復業,已是前車之鑒。

小型車房鄰近地標富豪東方酒店,靠熟客維生;即使搬去工廈,遠離市區恐少客源,月租卻雙倍起跳。沙浦道另一間車房東主阿能正值壯年,打算再搏一搏,與其他車房合租工廈;鄧生臨近退休年紀,意欲不大,其餘車房老闆年紀也差不多,嘆行業已老化。

車房業風光過。鄧生做過五金、揸的士,1993 年入行,將日製車頂加裝的電動天窗、電動車尾門等等高級設備,引入香港,打出一片天下。1995 年,隨中國經濟起飛,他北望神州,將日本、美國、加拿大左軚車經香港加裝配件後,進口至中國,在廣州開店,披星戴月兩地奔走,最高營業額每月五六十萬,但 1998 金融風暴、2000 年中國加入世貿、加上「人治」因素,最終欠債過百萬收場。好景時,他買了七架車,不同場合駕不同車,好不威風;二千年初,墮入低潮時,車全賣了,夜晚去揸的士,用十年才還清債務。

今年政府財政預算案提到為推動電動車普及化,2035 年停燃油車新登記。鄧生指電動車沒有汽油和引掣,車房難以大幅維修,但仍可以相宜價錢,做基本普通檢測和維修。他質疑政府政策上未有給予車房業緩衝時間,重建加上業界老化,如多面受敵,幾乎已走到盡頭。他大不了便回去揸的士退休,只是擔心老伙計阿南,未有著落。

老闆鄧先生(左)與夥計阿南(右)情同父子

現代版前舖後居 車房伙計:「全香港冇一個有我咁方便」

達通汽車工作室有個街坊才知道的小秘密,伙記阿南就住在車房二樓,是現代版的前舖後居。

沿樓梯拾級而上,一邊是倉庫,另一邊是阿南夫妻的卧室,約一百呎。置物架還擺放了釣魚用具和雜物。樓下後巷處,便是廁所和洗衣房,為滅鼠,養了兩隻貓;沒廚房,晚上便外出吃飯,常常約好三五知己,在車房 BBQ 烤肉,或者由鄰居友誼泰菜館叫菜,有時街坊送來暖湯佐飯。

夥計阿南走上車房收銀處上的樓梯,就可回家(左);修車工具(右上)以及百來呎的居所(右下)

「我諗全香港冇一個(員工)有我咁方便掛。」習慣生活上的不便後,阿南幾乎樂在其中,「返工車費都慳返,你當咗鋪頭堅係屋企嘅時候,你就唔會介意。」

阿南今年四十多歲,中三輟學,父親便著他去車房學師。到十九歲,剛好車房經營不善,他被裁員,正好翻到達通車房的報紙廣告,便來應徵,遇上九五年鄧生進軍大陸之時。轉眼到困境,鄧生每晚揸的士幫補,阿南則一邊練車,一邊派傳單,撞壞過幾架便宜的公司車,車壞了要劏,沒被鄧生怪責,反而教他開車訣竅。無奈拖欠幾個月糧後,終須要走。此後十年,他斷斷續續做過近二十間車房,短至半個月,再轉行做司機,直至有天在街上偶遇鄧生,對方邀請他回來,才又做回車房業。

為何住車房?背後有段故。自小在單親公屋家庭長大,阿南感嘆「(鄧生)好過我老豆」。2016 年啟德道對面舊址加租,車房搬到現址。上一手用來泊貨車,地面是泥地,牆面露鋼筋,舊樓現裂紋,天雨又漏水,鄧生花費四五十萬裝修。適逢阿南要結婚,向銀行借了廿萬,又要搬出公屋,時常在工作時打電話籌錢。鄧生悄悄在飲宴時封五位數大利是,某天主動提出,騰出寫字樓空間供他住,月租二千,阿南愕然,難題頓時迎刃而解,一住五年。

無奈又遇重建,仍未知能否安置。阿南月薪僅一萬多,看了約二十間劏房,還是負擔不起。他與太太輪候公屋已六年,去年查詢進度,房署職員稱前面還有五萬個號碼,他追問要等多久,也只得一句答覆:「都唔知㗎,可能四五年到。」重建意味着「三失」,失去工作、居所和生活方式。他說不準去向,倒沒想過接手車房,因自知不是經營的料子,或者轉行。「煮埋嚟咪食囉,我哋而家個生活可以話搵朝都唔得晚,你仲去諗定第時?諗住而家先啦。」

阿南與友人聚餐,由旁邊的友誼泰菜館點菜,順便借用餐廳碗碟,食完再還。

地舖租****戶不捨發愁 業主:「重建一次賺一次」

各家店舖各家愁,根據市建局 2019 年進行的第二階段社會影響評估報告,重建區內共有 45 間地舖及一個停車場。《立場》走訪啟德道和沙浦道,除了長期不開門、或已結業的店,仍有 29 家商戶營業中,當中有 21 名老闆受訪。

啟德道及沙浦道重建範圍地舖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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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德

發展界線

啟德道

打鼓嶺道

沙浦道

太子道西

富豪東方

酒店

九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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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展界線

啟德道

沙浦道

富豪東方

酒店

九龍城

資料來源:四月中《立場》調查

經統計,有 7 間店打算結業或退休,其中 4 間是車房;另外 8 間會搬舖,其餘不確定去向。

街道多舊廠、車行,光車房就達 9 間之數,五金店和餐廳分別有 7 間 ,其次為油漆,有三間。以往啟德道被稱為「雪櫃街」,有七八間電器店,但至今僅剩兩間。

幾乎全部租戶的業主已賣舖,由市建局接手租約;這些店舖中,僅兩名東主就是業主:老字號黃明記及沙浦道的全益木箱。

黃明記

啟德道 78 號

九龍區的人,在重建旋渦中兜轉。毗鄰啟德機場,啟德道昔日是交通樞紐,往佐敦及旺角必經之地。七十年代,因附近樂善道徒置區拆卸,由城寨對面車仔檔起家的黃明記創辦人 — 黃姐的父親便用 25 萬盤下茶餐廳頂手,搬至啟德道 78 號現址。以往一家人住東頭村,又拆遷;熬過啟德機場及城寨均清拆,人流已大減,到第二代接手又要再搬。黃姐透露,市建局已賠三四千萬,正在物色新址,但仍未定案;她估計難買原區同樣大小的單位,預料在半年內搬遷,但「一定揀返九龍城」。

城昌漆油

啟德道 58 號

不少空出來的店成了倉庫,例如城昌漆油老闆王先生,就在啟德道 58 號起家,整條街租九間舖做倉;在重建雙數號這一方,他共租五間店,每間租金三萬多,他嘆「原區搵唔到咁平、新樓好細」,而且他的店貨量多,較污糟,包括英泥沙、中式建材、油漆等,又要找貨車上落位,覓舖就更難。

九龍動物醫院

啟德道 50 號

啟德道50號,九龍動物醫院東主 Amanda Roddam 慨嘆,醫務行業的舖面需設大量櫥櫃,因此六年前花了 120 萬裝修,但現在再搬,估計需耗二百萬再裝修。現時熟客中有四成來自九龍城區,她嘆「政府賠錢都唔夠補償損失」,只希望原區安置。

林記建築材料

啟德道 54 號

林記建築材料有點幽暗,整個舖位都貯存建築材料,也批發香港製造的鍍鋅線,供搭棚使用,一年入貨鐵線量達幾貨櫃。東主許先生以往做收買佬,轉行起家,會駕車送貨,嘆要覓有好車位的店難上加難,又話市建局代表在度尺後,要他簽文件,不准他影印,只准用手機拍攝文件,字細則難讀。

有成膠輪車房

啟德道 34 號

七十年代開業的有成膠輪車房,在 1993 年搬至啟德道。店主楊先生已 63 歲,見證街道變化,仍然記得城寨多廠,附近有繡花店、鎖匙店,成行成市。「上一輩去咗,得返我哋第二代。」他打算結業,但「做咗幾十年,始終唔捨得,喺度時間多過喺屋企。」

悅木養生堂

啟德道 32 號

位於啟德道街尾,足浴店悅木養生堂不願具名的店主指,對重建並不知情,去年花了幾個月裝修後,今年才開業,虧損了五十萬,又稱搭檔簽下五年租約,嘆如墮騙局,「又話搬遷有賠償,冇諗過會蝕」,而天花漏水剝落,市建局亦不會維修。

全益木箱

沙浦道 73 號

沙浦道73號,全益木箱老闆譚先生五十多歲,指一指富豪東方酒店,說:「我喺對面出世。」昔日一家居於賈炳達道一帶木屋區,細廠已有半世紀歷史,店址是 1984 年以百來萬買入,現收購價在五千萬以下。

全益是全港唯一一間製木箱細廠,作業有噪音,所幸沙浦道位置僻靜。他另外擁有一間土瓜灣地舖業權,但現租客是車房,兩年租約未完,暫時要另覓新址。「我哋做咗幾廿年,唔驚(投訴),因為我哋喺度先……搵到好嘅地方梗係走,搵唔到冇計一路用住先,呢度咁好,好用啊嘛,用咗幾廿年。」他滿意賠償,不介意再重建,道:「咪由佢,重(建)一次賺一次。」

市建局新策略「小區重建 」 滅街坊聲量

不過,租戶仍然掙扎。今年 3 月 12 日,位於銅鑼灣世貿的房協總部前,關注組代表分批上下午遞信,唐生也在其中,高呼:「我要住返九龍城!可走可留有選擇!原區安置與復業!」又接受傳媒訪問,他原本沒想過爭取什麼,某次關注組擺街站,他好奇一問,才漸漸熟絡,繼而加入,亦多次站出來。

唐先生與關注組成員往房協辦公室遞信,對方接信。

2019 年二月,重建之初,由一班舊區重建街坊組成的舊區街坊自主促進組派義工到場,向街坊講解重建事宜及權益,舉辦簡介會,再在六月成立九龍城重建關注組。

身兼促進組及關注組成員的 Gloria 指,「小區重建」成為市建局近年發展的新策略。

九龍城重建關注組成員 Gloria 時常落區義助街坊

「小區規劃」四字,由利東街已開始使用,但市建局近年變本加厲,將多個相連街道的重建項目斬件式、分期進行。Gloria 續以土瓜灣為例,當局於 2016 年起每半至一年接連啟動八個重建項目,規模可以小至半條街,但合起來總面積卻相當於 2.8 公頃大,足夠建數個公營屋邨,卻全被拿來建私人樓宇。「由佢(市建局)二千年頭成立到而家,真係完全冇起過任何公營房屋。」

「佢哋係拆細個區,令到街坊之間嘅連結變得薄弱。」她進一步指,朝夕相見的街坊隔幾個街號,卻身處不同重建階段,安置時間亦現落差,更難組織行動。「佢都好醒目,(將)民間嘅聲音或者需要變得再細聲啲囉。」

九龍城區發展計劃

年份代表計劃預計最早完成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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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德道

沙浦道

2025

九龍城

盛德街

馬頭涌道

2029

啟德

馬頭圍道

九龍城道

上鄉道

2020

靠背壟道

浙江街

2030

土瓜灣站

8個發展計劃

2025

土瓜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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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德道

沙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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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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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德街

馬頭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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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頭圍道

九龍城道

上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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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背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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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瓜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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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頭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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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道

上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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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背壟道

浙江街

2030

土瓜灣站

8個發展計劃

2025

土瓜灣

資料來源:市區重建局

市建局的前身,是 1988 年港英政府為解決樓宇老化而成立的土地發展公司。成立之時,市建局獲政府注資 100 億元,擁有《收回土地條例》此「尚方寶劍」的權力,興建私人樓宇時亦免補地價。。作為法定公營機構,市建局一直稱「以人為本」是原則,以自負盈虧方式營運,日前行政總監韋志成透露,資產淨值逾 470 億。

H15 關注組成員甘麗貞曾在《明報》撰文,批評市建局一直未能貫徹《市區重建局條例》規定「全面評估重建項目所可能引起之社會影響」,保障受影響居民。唐生亦狠抨,即使市建局稱工作方針是「以人為本」,卻一直以時間淡化居民聲音,不願落實原區安置,「咩以人為本啫?你以嗰件死物為本,定係以人嘅文化為本?佢冇正視呢個問題。」

原區安置方案 政府部門冷待

宣佈啟德道重建後,不足一年,便迎來疫情。除了街站,九龍城重建關注組只能在網上組織行動,連與華泰裔街坊開會,也是經 Zoom 進行。

組織街坊難,關注組仍然踏出一步,提出原區安置方案。2004 年利東街「 H15 關注組」一眾商戶、居民自發聯同專業人士,首次提出民間規劃「啞鈴方案」,但僅在設計上被部份採納,其餘被改頭換面,未有納入「樓換樓,舖換舖」原則。

多年來,不同重建區均有提出民間規劃方案,包括順寧道重建關注組的「深水埗居民自主規劃方案」、衙前圍村重建關注組的「民間規劃方案」、土瓜灣春田街重建,均未有被接納,即使屢戰屢敗,但 Gloria 並不單以成敗考慮。

她進一步指,對外,民間方案是主動出擊,整合街坊訴求為一份整全的願景,自主提出符合整體社會利益的原區安置方式,並非一味反對;對內,民間方案也是一種團結的策略。「租客只係講租客自己,業主只係講業主自己,外面其實就會聽到好多唔同種類嘅嘢(聲音)。」

(由關注組提供

九龍城原區安置方案花大半年時間醞釀,由專家設計,經街站向 130 名街坊諮詢,今年二月由關注組代表作出兩項建議。第一,市建局以土瓜灣一帶的重建地盤(KC009-013),換取房協啟德發展區地皮(2B1),興建安置大廈,原區安置居民及商戶。第二,以政府於土瓜灣污水處理廠的官地,興建八層建築,安置土瓜灣及九龍城的車房業店舖。此計劃可建 3300 個公屋單位,預計比房協啟德原計劃興建多 1500 個單位。

在方案發佈會後,關注組又舉行聯署,以及網上集會。市建局僅在三至四星期後書面回覆,稱現階段不可行。Gloria 質疑市建局有否詳細研究方案,「其實佢哋喺 email 裡面就係冇解釋,點解呢樣嘢唔 work?唔 work 嘅具體係啲乜嘢呢?」關注組多番嘗試派人到房協、城規會、發展局遞信,但沒得到正面回覆。

市建局回覆《立場》,過去五年,「市區重建中介服務有限公司」協助 46 宗九龍城區重建項目個案尋找合適地方復業,當中有 19 宗由車房店舖營運者提出;5 宗成功個案中,有 4 宗為車房東主,部分個案仍在跟進中,換言之成功率不足一成。有九龍城區區議員亦曾指「市建中介服務公司」服務成效有限,找來舖頭或不合心意,或是原本租金市價三倍。

老闆鄧生贊成原區安置方案,指約三十年前落成的大圍交通城,便是全幢大廈供車房業用。「淨係一座大廈都可以安置到九龍城、土瓜灣部份嘅小店啦,環保、防火(方面)容易管理,對居民都有安全保障。」不過他旋即又嘆無奈政府未必聽民意,擔心車房業會就此死亡。

城寨、啟德到九龍城 一個故事的終結

啟德道的平日午夜,友誼泰菜館東主林明和朋友尚在暢飲。毗鄰而居的達通車房,阿南與友人由友誼泰菜館點滿一桌菜,吃得杯盤狼籍,才送別友人,又奔向對面泊好車的街坊寒暄。「傾下計囉,遲啲就冇得傾啦。」街坊相識十多年,人情味特濃,「而家新區唔知點解冇呢啲嘢……喺深水埗、旺角,你夠唔夠膽開住(門口)冇人啊?你唔敢啊。」」有時鄧生跟他暫離車房數小時去「救車」,旁邊同行會幫忙「睇水」;街坊的車出小問題,車房也不收錢維修,見「抄牌」有時也通知街坊,,對方煲湯,又拿下來分享。散聚有時。一班街坊閒聊時想像過,清拆前,「我哋喺返度搞個 BBQ 囉,喺馬路中心都得。」他豪氣地說:「百人 BBQ!」

五月,市建局行政總監韋志成於網誌稱,今年有八個項目完成清場,形容是當局的「收成期」,而未來五年,油麻地、旺角、深水埗、九龍城及港島東等多個舊區,將被納入作出「小區規劃」重建更新研究範圍。上月,他再在網誌公佈,光深水埗就牽涉 16 公頃土地。

九龍城自然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因重建離散的舊區。

社區網絡土崩瓦解,居民彷彿只能一次次被收割。唐生已經歷過一次,不想再失去。他慨嘆高官離地,「個(社區)關係用五十年建立,你畀乜都唔會捨得啦。」

何謂人情味?是昔日雲吞麵檔,有乞丐翻摷竹籬剩菜,父親會為他們翻熱賣剩的餸菜;也是在城寨晚飯,鄰家煮鹹菜,咱家淥青菜,在窗口交換,甚至隔離鄰舍互相照顧小朋友。城寨清拆後,年月過去,華人街坊各散東西;九十年代,啟德機場再發展,九龍城冒起泰國社群,機場清拆了,人留下了。唐生疑惑:現時啟德道、沙埔道重建,「小泰國」土崩瓦解會否是開端?「最核心個部分開始又重建,咁嗰啲嘢就會再冇㗎喇,九龍城嘅故事,我話你聽,之後基本上會完。」

撰文|鄭祉愉

採訪|鄭祉愉、陳詠姿

攝影|劉子康、Nasha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