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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水貨客 1】奇觀與日常

石湖墟的街頭巷尾,滿佈這種明碼實價的水貨店。
石湖墟的街頭巷尾,滿佈這種明碼實價的水貨店。

石湖墟的街頭巷尾,滿佈這種明碼實價的水貨店。

許多人說,隨著水貨客和自由行旅客相繼入侵,上水早已淪陷。昔日身為主人的上水居民,今天猶如過客,面對遭逢巨變的社區束手無策;反之純屬客旅的水貨客和自由行旅客,卻在此地反客其主,把香港人的居所當作自己的地頭。

當下在上水,究竟誰是客,誰是主?彷彿再分不清楚。

〈上水貨客〉專題,將透過一系列的文字和影像報道,探討上水的主人與過客,勾勒小鎮的奇觀與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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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有沒有養牛?下大雨是不是會漏水?這幾乎是每一個家住上水的八十後,小時候都遭遇過的奇怪問題。位處於香港最北端的一隅,東鐵線這關前的最後一個站,大家不期然地爆發出千種百樣的鄉村想像,然而這裡在 1982 年第一個公共屋邨落成。經過三十年的發展,住在高樓的人早已比平房的多,但那種「上水好鄉下」的奇觀思想,至今仍然偶有聽見。

時移世易,上水社區,早已歷經翻天覆地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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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貨倉林立的工廈內,有人帶同小朋友一同運貨。
水貨倉林立的工廈內,有人帶同小朋友一同運貨。

水貨倉林立的工廈內,有人帶同小朋友一同運貨。

奇觀上水

乘火車一路向北,到達上水站。車門打開,月台上盡是黑壓壓的人影。隨著人流緩緩擠往閘口,好不容易在人群中脫穎而出。步出車站,迎面而來的,又是人群。無數水貨客拉著行李篋、紙皮箱,織起長龍,擋住視線。此情此景,築成了現今香港人對上水的第一印象。

當然,就算是未嘗親臨上水的香港人,對這一區,亦早有認識。千禧年後,港府相繼推出自由行和一簽多行政策,吸引中國大陸居民來港消費以刺激經濟。配合人民幣與港幣匯率逆轉,以及大陸先後爆出黑心食品風波,進一步刺激大陸人過境購物。作為「香港購物第一站」的上水,便是首當其衝的壓力點。

第一波的跨境消費者,促使商場迎進金舖和名牌店以待;後來者轉攻日常用品,又吸引電器店和連鎖個人護理店進駐;最近職業水貨客目中只有「多快好」地轉手賺錢,叫接近八十年歷史的石湖墟也變身水貨集散地。老舖、唐樓、茶餐廳,最終也敵不過水貨的洪流,一間間換成貨倉、一幢幢的曲奇山、金莎海。

從個人消費到有組織的水貨兵團,上水漸漸形成一道奇觀。

如此奇觀,有時令人大惑不解。新康街上,藥房林立(十多間),但裡頭卻全部門庭若市,客似雲來;的士站前,永遠大排人龍,但組成長龍的,不是當區居民,而是打算走私水貨的內地人;籃球場上,中學生流汗比試,但坐在兩側冷眼旁觀的,卻是一大群等待派貨的「大陸觀眾」;就連彩園邨的公眾平台上,也少見游手好閒的年邁老翁,只有一個個坐在地上執拾行李的水貨客。

因此上水不難滿足外來者前來獵奇的欲望。譬如說,在火車站外,你會看到家長大搖大擺地推著嬰兒車前進,但坐在車上的,竟是四、五歲會跑會跳的小孩(以及車底那一包二包的尿片);走到離車站不遠的工業大廈門口,你會遇見一個又一個內地人,鬼崇張望,然後拉行李竄進去;步經位置偏遠的行人隧道,你會碰見水貨客蹲在地上,把生猛的龍蝦、象拔蚌逐一包好,塞進行李箱內……每一幕都令人難以置信,每一幕都教人嘖嘖稱奇。

眼前上演的,盡是超現實的情節、近乎不可能發生的場面。偏偏在上水,Nothing is impossible。

也許我們更應該關心的問題是:這一幕幕奇觀,究竟是怎樣上演的?鬧劇的幕後,究竟又藏著怎樣的一套邏輯、怎樣的一套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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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房門外,老人如常檢拾大堆大堆的紙皮。
藥房門外,老人如常檢拾大堆大堆的紙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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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房門外,老人如常檢拾大堆大堆的紙皮。

上水日常

上水有奇觀,也有日常。

更令外來者難以想像的是,住在上水的人,這些年來生活卻大抵依舊。人們繼續乘坐港鐵出入,只是每天得面對無數「進擊的旅行喼」;區內就學的孩子也不少,但漸漸更衣室內對話已轉成普通話頻道;超級市場仍然是主婦愛逛的地方,但收銀櫃台永遠長龍,與水貨業界一同排隊;偶然也會出外用餐,但價錢居然跟旺角沒差多少;最近多得水貨客不計成本地「打的過境」,區內更出現「一的難求」的荒謬。習慣於每天跟水貨客博弈,在區外人看來覺得不可思議的一切,也會變得日常嗎?

風景不再,只剩下奇觀。但奇觀久了,究竟會不會歸於麻木?

自 2012 年起,居民發起「北區水貨客關注組」,正視日益嚴重的走私問題。關注組已經多次舉行「光復行動」,上周六再次推出「生態導賞團」,旨在帶領區外人士了解水貨問題在上水的嚴重性。路線從上水站出發,到水貨貨倉集中的工業區,再到石湖墟的「蝗穴」。一路走來,初來上水的參加者自然瞠目結舌,情緒翻滾;在上水土生土長的《立場新聞》記者,透過參加者獵奇的眼睛,重新審視熟悉的社區,卻居然看到另一道的奇觀 — 觀光客抱著目的而來,一如去巴黎一定要上鐵塔一樣,來上水當然要看水貨客。大家或許會得出「好慘、好陰公」的結論,然而這裡的人就這樣活下來,他們又是怎樣過日子?

在「到動物園看動物」之外,我們是不是也可以來一場沒有前設的「上水的日與夜」?

鳥叫蟬嗚,是上水早晨的交響樂。龍眼、荔枝、黃皮,是居民的在地資源。邊境小鎮理應是清幽恬靜,何以現在如此聒耳不堪?在外人眼中,覺得討厭無比的放貨活動;或者在當地人心裡,早已「自行屏蔽」。

我的日常,你的奇觀。到底甚麼叫做奇觀,日常又怎樣定義?又或者,你看我我看你,奇觀根本沒有止息過……

文/Grace、亞裹
圖/Kenji